他听到蒋正寒笑了一声,不但许诺了组长的位置,甚至还放了大权给他:“公司终于有了技术总监,”话语一顿,蒋正寒接着说,“稍等,我给你拿合同。”
全公司上下,一共十几个人。除了蒋正寒以外,第一个听说这个消息的,就是当晚回家的夏林希。
夏林希六点进门,神情有几分疲惫,她手上拎着电脑包,进门就打了个喷嚏,侧身靠上墙壁,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蒋正寒伸手摸她的脸:“这是什么?”他指尖磨蹭她的脸颊,擦掉了一点粉笔灰。
夏林希没有注意,偏过头望了一眼,瞧见了餐厅里的谢平川——谢平川手里拿着文件,封皮上写着“合同”,印有蒋正寒公司的大名。
夏林希转过脸,抬头看向蒋正寒,双眼忽闪而明亮,声音轻不可闻:“你把他搞定了?”
借着一堵墙壁的掩护,蒋正寒低头亲吻她,玄关处格外安静,他们没有发出声音,夏林希仍然紧张,试着伸手推开他:“你不要这样,会让别人看见。”
她从这里跑出去,随后走到了餐厅。
谢平川见她走近,打了一个招呼,主动提了一句:“明天是礼拜一,我也会去上班。”他随手放下了合同,夏林希特意瞄了一眼,只见职位那一栏,填的是技术总监。
夏林希心想,技术总监这个职位,真的很适合谢平川,她盼着他能全力以赴,发挥他的全部水平。
不负众望,礼拜一那天,谢平川来得很早。
在此之前,十几位员工都收到了邮件,邮件内容是谢平川亲笔,他大致介绍了自己的岗位,表达了工作的态度与决心,措辞和用句非常诚恳,给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因此他一出现,钱辰第一个迎上去:“谢总监早上好。”
谢总监自打成年以来,从未在地下室工作过,他站在门口沉默一阵,终归还是接受了现实,脸上缓缓露出笑容:“早上好。”
钱辰热情地与他握手:“谢总监,等会儿你给我签个名吧?我听蒋总介绍了你,我实在是太佩服你了。”
谢平川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被钱辰紧紧握住,他环视着整个办公空间,看到了密不透光的墙壁、镶在天花板上的节能灯、朴实无华的水泥地板,以及一张张年轻的脸庞。
谢平川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自己莫不是全公司年龄最大的人?
直到他发现了老杨,心里顿时放松了很多。
老杨表面上看起来,至少比谢平川大十岁。他此刻抓着蒋正寒的手臂,正在与他探讨什么,蒋正寒注意到谢平川的目光,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友善的笑。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蒋正寒开口道,“这一位是我们的技术总监,云存储的项目组长,公司的技术合伙人。”
他走到谢平川的身旁,手也揽上谢平川的后背——刹那之间,所有员工都看了过来,仿佛望向了世界的中心。
蒋正寒穿着一件普通的衬衫,裤子也是寻常的版式,但因他身材很好的缘故,穿什么都像衣架子。谢平川和他旗鼓相当,他们站在门口的位置,竟然分外引人注目。
蒋正寒把谢平川领进了门,不仅亲自给他搬椅子,还与他谈笑风生——随即开了一场晨会,规划了这个礼拜的任务,检查当前的工作进度,最后放权给了谢平川。
谢平川受之无愧,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地下室虽然没有窗户,照明的灯光却很亮堂,蒋正寒就站在灯下,笔挺的身形仿佛旗杆——他开会也像一个标杆,从来都是速战速决,很少浪费大家的时间。这一次和往常相同,二十分钟之后,晨会圆满结束。
所有人都返回了岗位,只有陈亦川是一个例外。
陈亦川身着一件棉T恤,腿上一条深色长裤,脚踩一双运动跑鞋,俨然一副青年学生打扮。他拿着塑料扫把,斜倚在谢总监身侧,挑衅一般道:“谢总监,早上好啊。”
谢总监回敬道:“你好。”
陈亦川笑道:“挺巧啊,我名字里也有个川字,我爸说是海纳百川的意思,”他一手扶着木桌,一手拎着扫把,仿佛是要打扫卫生,但其实剑拔弩张道,“谢总监,听说你今年二十七岁?”
他一下就切入正题:“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言罢,他还看向四周——蒋正寒忙着打电话,似乎无暇顾及他们,陈亦川就越发来劲了,更加不服谢平川排在他前面。
谢平川拉开公文包,从中拿出笔记本电脑,状似低调地回答:“理工大学。”
呵,理工大学。
陈亦川在心里冷笑。
在座有几位同事,此时看向了这里。与陈亦川不同的是,他们好像知道谢平川的背景,几句话滚到了喉咙眼,斟酌再三又咽了回去。
在这群同事之中,顾晓曼第一个开口,她双眼盯着陈亦川,轻声嘟囔了一句:“陈亦川,你代码写完了吗?”
陈亦川被顾晓曼盯着,忽然就无所畏惧道:“理工大学?”
他握紧了扫把,微微低下头,目光黏着谢总监,咄咄逼人道:“大连理工,还是北京理工啊?你听说过清华吗?”
他的技术不如蒋正寒,也不如老杨,这一点他当然承认。但是技术总监的位置,既没给老杨,也没轮到自己,甚至没给夏林希——他真的很不服气。
陈亦川话音未落,谢总监笑了一声。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自报家门道:“我本科加州理工,研究生斯坦福,在亚马逊带队两年,跳槽谷歌云存储,积累三年项目经验,前年回国加入XV公司,今年2月开始在家待业。”
话语一顿,他问:“你能继续工作了吗?”
陈亦川微张着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原地傻站了一会儿,小声回答一个“能”字,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新来的管理者,融入团队并不简单。但是公司的员工很少,大部分人也比较懂事,除了陈亦川刚开始闹一出,其他人很快就接受了谢总监。
即便如此,也有新的问题。蒋正寒有他的管理风格,谢平川却自成一脉,他们两个私下商讨了几次,最终达成一致,果然提高了工作效率。
毫无疑问,谢平川是一大助力。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工资也不低,即便8月的盈利从十块涨到了两百块,也远远不够支付谢总监的年薪。
9月上旬,各大高校纷纷开学。蒋正寒报到完毕,回家一个人数钱。
夏林希站到他身后,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穿着一件吊带睡裙,双手搂住了他的肩膀——由于昨晚折腾太久,她此刻并不是很清醒。
“你在算什么?”夏林希道,“我帮你心算。”
蒋正寒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假如她有一条尾巴,现在一定摇了起来。
她瞧见本月的财务报告,不到片刻便出声说:“我的卡里还有七万……”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在补习班当辅导老师,会让人觉得辛苦,但也确实挣得多。尤其寒暑假期间,学生们蜂拥而至,补习班赚得盆满钵满。
她熬过了暑假,由于业绩突出,目前仍然在带班。
夏林希平时很忙,不过蒋正寒比她更忙,她想等到公司稳定后,就辞掉辅导机构的工作。
蒋正寒应声道:“这笔钱你留着,”他左手用来抱她,右手还握着鼠标,“不是说好了我养你吗?”
夏林希快要攒出明年的房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你压力不要太大,我也能养活自己。”
她想到另一个问题:“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我给你定做了两套西装,款式还没有选好,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两套花了她不少钱,她对此却只字未提。
那家西装店是十几年的老店,同系的校友一致推荐。夏林希开口提了一句,蒋正寒就跟着回答道:“你选的我都喜欢。”他这段时间实在太忙,果然忽略了正式着装,但是最近并没有什么场合,需要他以正装出席。
除了本月19号的互联网公司聚会。
夏林希坐在他的腿上,半张脸贴着他的肩头:“我量过你的尺寸,也交给了裁缝,你让我给你选,我就随便选了。”
蒋正寒随口问了一句:“你对我的尺寸满意吗?”问完之后,他自己也笑了,似乎察觉到这种问题,充满了调侃与不正经。
夏林希道:“我很满意的,”她双手圈住他的脖子,靠近他的耳边道,“我对你整个人都很满意。”
她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定好计划就会立刻执行。赶在本月19号之前,果然拿回来两套西装,蒋正寒出门之前,夏林希还给他系了领带。
她站在玄关处,手法十分熟练,神情也比较专注。蒋正寒没注意她怎么打领带,全程凝视她的一张脸。他临走的那一刻,到底还是没忍住,把她按在墙上亲了亲。
门外不远处的地方,谢平川拿着车钥匙,正在和别人打电话,他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语速非常快,偶尔瞥一眼蒋正寒的家门,似乎还在耐心等他出来。
他刚挂断电话,蒋正寒就出现了。
开会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谢平川打算亲自开车前往——这也是最简便的方法,而他一向不喜欢麻烦。同行的不仅有蒋正寒,还有技术组的老杨。
由于要出席正式场合,三人都是西装革履,不同之处大概在于,蒋正寒和谢平川看起来都很英俊潇洒,老杨走的却是老成持重的路线。
他们在开会前十分钟抵达。
停车场仿佛豪车的世界,谢平川的那一辆沃尔沃,放在其中并不显眼。但他刚下车没多久,一旁就有人笑道:“哎哟,这不是XV公司的副组长吗,谢平川副组长?”
谢平川跟着蒋正寒往前走,似乎没听见别人的话。
蒋正寒一行人凭着邀请函,顺利进入会议大厅。整个厅堂异常豪奢,灯火辉煌,也有不少名企的高管,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其中不乏外国面孔,显然来自国际公司。
不远处有个女生喊道:“蒋正寒,你怎么在这里呀?”
谢平川已经出发,和一帮外企人士交谈,蒋正寒却站在原地,侧过脸看向一旁。
他见到了时莹。
时莹对着蒋正寒轻笑,正准备上前一步,又瞧见了远处的秦越——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时莹转变了态度,目光越过蒋正寒,也没什么笑意了。
倒是秦越走了过来,主动和蒋正寒打招呼:“呵,你也来了?”言罢伸出了左手,似乎要握手。
“在这里见到你,”蒋正寒和他握手道,“我同样很意外。”
秦越趁着握手的工夫,离蒋正寒更近了一点,他微微垂首,开门见山道:“你们公司的概念介绍,是开场第二个,”他嘴角微抽,暗含讥讽,“开场第二的位置,是要用钱买的,你哪来那么多钱?”
蒋正寒没有这么多钱,但显然卫董事长有,他们公司的位置,大概是卫董拍出来的。
因此他回避了这个问题,低声问了一句:“你没有买到开场第一吗?”
秦越心中有气,马上松开了他的手。
脚底踩着羊毛地毯,蓬松柔软好比棉花一般,秦越到处走了一阵,到底还是余怒未平。他找到一名小报记者,当场递上自己的名片,对方果然分外识趣,点着头道:“您好,我们报社和您父亲的公司合作很久了。”
秦越道:“你帮我一个忙,”他指着不远处的蒋正寒,直言不讳道,“等那个人上台,介绍他们公司的时候,你给我提几个问题,要角度刁钻的,让他们出丑。”
秦越话音落罢,记者犹豫片刻,讷讷答道:“秦总,我的提问水平……”
他一句话没说完整,秦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题我来写,你照着念。”
秦越的大学专业是工商管理,他从高三暑假开始协助父母,管理公司内部的各种琐事,随后任职于Inflection公司的市场部,学习他们的行事作风和规章制度。秦越自认为具有一定的职业经验,也明白那些高管每天都在计较什么。
相比之下,蒋正寒出身贫困,毫无建树,好不容易开了公司,却没有任何资源,撑死了就是一场小打小闹。秦越心里是这么想的,在听蒋正寒做报告的时候,却萌生了许多疑问。
在场有不少业界精英,旁听的时候都保持了安静,蒋正寒独自站在台上,讲起了公司的三大类服务——分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说出来的都是重点,身后的PPT轮番更换,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谢平川和老杨都坐在台下,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在台上,老杨忍不住夸赞了一句:“蒋总有天赋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讲话也不紧张。”
谢平川却道:“这和紧不紧张没关系,准备得充分,就不会丢人。”
老杨挠了挠头,环视四周:“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哪些小公司?”他说,“参加这种大会,谁会不准备啊?”
谢平川没有回答,侧过脸瞥了一眼,瞧见不远处的地方,坐着一帮XV公司的人,为首那一位恰好是他从前的上司,数据分析组的正组长。
那一位项目组长,算是他的死对头了。
发现死对头的人不止他一个。蒋正寒的目光扫过观众席,很快就看到了XV公司,其中也有不少熟悉的身影,还有人向他点头致意。
蒋正寒回了一个笑,他卡着时间结束演讲,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包括秦越在内的人,都面对着他鼓掌,唯独XV公司那一块,支持的声音稀稀落落。
不远处站着一位报社记者,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前方,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发出疑问。
他提问的语速非常快,大致询问了目前的客户规模、潜在的客户市场,以及他们相较于XV、Inflection等众多大公司云服务部门的优势在哪里。假如客户有需求,为什么不直接找大公司,反而要冒着一定的风险,与他们这种初创小企业合作。
这个问题不仅刁钻,还挖了一堆坑——毕竟XV和Inflection的高管都在场,很多话不能说得太直白。
那名记者还没开口的时候,谢平川担心公司名不见经传,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提问题。但是眼下问题来了,他却叹了一口气。
谢平川还算冷静,老杨已经掏出纸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老杨问道:“答得不好,对公司有影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