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车辆川流不息,前方立着巨大的屏幕,放着各种无聊的广告,而在广告的背景音乐下,她的左边是那家培训机构,右边……右边站着蒋正寒。
蒋正寒穿着一身普通的衣服,但比广告上的男模特更引人注意,他抬手摸了摸夏林希的脑袋,停顿了几秒钟才开口说:“撒了这么多谎,你不嫌烦吗?”
夏林希一声不吭,似乎欲言又止,于是捧住了他的手。
蒋正寒笑道:“你和我在一起,将来还会更累,”他抽回自己的手,用一种听起来很稳重,也仿佛深思熟虑过的声音说,“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一句话,五个字,惊出她一身冷汗。
她从梦中吓醒。
现实里的卧室一片漆黑,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一头扎进蒋正寒的怀里。
此时正是凌晨两点,蒋正寒被她这么弄醒了,竟然没有任何起床气,他缓慢伸手将她抱住:“我猜你做噩梦了。”
夏林希拱了拱他:“你不要和我说话,我不想听,我梦到你欺负我。”
蒋正寒嗓音沙哑道:“我现在也想欺负你。”言罢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从上往下摸了一遍。
夏林希其实比较怕痒,她硬气了不到几分钟,就抱着被子撒娇道:“你放手啊,不要碰我,”她半张脸贴着枕头,接着又强调了一句,“你在梦里特别坏。”
蒋正寒并不清醒,直接代入道:“我怎么坏了?”
夏林希脑子也混,脱口而出道:“你说要和我分手。”
蒋正寒闻言却笑了,他重新给她盖好被子:“是吗?”他用她最喜欢的数学语言回答,“这是一个零概率事件。”
夏林希平躺在床上,思绪扩散式发展:“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蒋正寒侧躺在她旁边,没有丝毫隐瞒,讲出了他的心里话:“高二。”
他高三和夏林希交往,之前却没有亲自表白过……夏林希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漏了什么,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蒋正寒从未向她告白。
她往下挪了几寸,被子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其中有微光明灭:“高二的时候,你暗恋我吗?”蒋正寒尚未给出答复,夏林希翻身趴在床上,两只手托住了腮帮,“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我?”
蒋正寒道:“因为你很可爱。”
夏林希进入正题:“那你也没和我表白过,”她直接趴在床上,下巴垫着枕头,“你现在补上,我就不生气了。”
按理来说,她半夜不睡觉,闹醒了男朋友,不但翻起了旧账,竟然还有脸生气,这一连串行为,是完全应该被批评、被教育的。
但是蒋正寒没有批评她,只觉得她真是可爱。
他再次伸手抱住她:“我爱你,”他低声补充道,“百年如一日。”
夏林希点头:“一言为定。”
她在被子里摸到蒋正寒的手,从中挑出了他的小拇指,然后和他拉了一个钩——她就这样攥着他的手指,分外安静地睡着了。
蒋正寒一只手被她攥着,另一只手仍然想抱她,但她刚刚睡着,他的动作幅度不能太大。所以他稍微挪了个位置,缓慢搂住了她的腰,听见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心中越发感到圆满。
生活就像从前一样忙碌,时间也推进到了8月。蒋正寒在书房的桌子上放了一盏台历,用红笔标注了一个礼拜六——这个礼拜六不同于以往,是他和互联网风投约定的见面日期。
他做了很多准备,也终于等来了这一天。那一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气温没到三十五,算不上炎炎酷暑。
窗外一片蓝天白云,酒店里也有不少客人,蒋正寒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和老杨以及钱辰三个人,坐在了约定好的包厢里。
时间刚过两点半,几位投资人就现身了,其中两位还带着秘书,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为首的投资人年纪最大,眼角眉梢可见皱纹,头发倒是乌黑发亮——然而他的两鬓隐隐泛白,大抵是染出来的一头黑发。
“我姓卫,”那人自我介绍道,“防卫的卫。”
蒋正寒站在他面前,与他握手道:“卫董您好,”言罢笑道,“没想到卫董会亲自来。”
卫董事长点了点头,目光偏向斜前方——他的秘书立刻会意,走近一步拉开椅子,好让董事长坐下来。
“我们是从上海来的,只在北京待一周,”卫董事长说,“你的情况,我听小冯介绍过了。我们这一年投资的产品,没有一个包含云服务的,就差这一项了……”
他笑了笑,语气分外温和:“站着说话不方便,大家都坐下来吧。”
卫董事长刚刚提到的“小冯”,是那位帮助蒋正寒穿针引线的冯总。
蒋正寒认识这位冯总,还是今年2月的事,那时他们学校邀请冯总莅临,开了一场面向计算机系的讲座。在这场讲座上,冯总不仅谈到了创业,还给蒋正寒留下了联系方式。
人脉就像一张网,利滚利,人滚人,网才能越拉越大。如今,这张网织到了卫董事长身边,蒋正寒也很看重这一次机会。
大概在好几年以前,出现了一阵互联网创业之风,那时的天使投资人还会扶持草根创业,但是近几年来,投资人更倾向于选择认识的熟人,或者是熟人介绍的熟人——而在联系后者的时候,甚至还会用中介试探一番。
他们的谨慎并非空穴来风。当今的创业者多如牛毛,市面的产品仿佛雨后春笋,一拨接着一拨不断冒出来。
从表面上来看,蒋正寒符合要求。
但他实在太年轻了,也没有过硬的背景。
卫董事长没再说话,另一位投资人开口道:“你们公司的产品刚上线,我们内部就有人关注了。除了XV、Inflection,以及华为这种大企业的分部门,还没有哪一家民营公司,是专门做云服务的。”
蒋正寒道:“市场确实有一部分空缺,目前我们公司也开始盈利了,”话语一顿,他简略介绍产品,“公司的服务分为三大块:云存储、云数据分析,还有即将推出的跨平台合作,涵盖广告过滤、在线直播、图片鉴黄。”
蒋正寒话音刚落,钱辰便拿出准备好的资料,分发给了在座的投资人。
中介打电话的时候,说是有四个投资人,但是他们一共来了六个——多出来的那两位,正是随行的秘书。钱辰也没有忽视他们,同样给了一份资料。
其中一位秘书道:“我在一个微信公众号里,见过你们的营销广告,”那秘书是一位三十岁的姐姐,戴着黑框眼镜,打扮十分干练,她接着添了一句,“我试用了你们的产品,买的是个人服务,内容是基础数据分析。”
钱辰马上道:“您试过个人服务,感觉如何呢?”
秘书并非关键性人物,因此不敢过多评价,选择了谨慎地回答:“操作面板简单,功能蛮不错的。”
钱辰依然站着,语调稍微放松:“您说的操作面板简单,也是为了实现扁平化。”语毕他又笑了一声,给他们端茶倒水。
“你多大了?”一个投资人笑问道,“搞技术的吗?”
钱辰道:“我是跑业务的,不太懂技术,算是电脑白痴,但是产品刚上线,我就去试了试。不用看任何说明,直接就能用起来。”
蒋正寒插了一句道:“从前在XV工作的时候,产品有一个问题,界面设计复杂,经常接到投诉,”蒋正寒说到这里,注意到了卫董的目光,他缓慢地侧过脸,和这位元老对视,“除了界面设计,还有算法架构,包括前端和后端,我们都做了优化。”
钱辰与蒋正寒配合默契,避开了年龄问题,和投资人讨论起了产品。
谈话的内容包括市场挖掘、公司价值、未来计划,也聊到了蒋正寒的技术水平以及公司团队的构成。
钱辰笑了一声,搭上老杨的肩膀,为投资人介绍道:“这一位是我们的老杨,清华计算机系毕业生,有十年的项目经验,负责我们一个组的带队。”
老杨的确是毕业生,但他6月才刚毕业。他也有十年项目经验,但他十二岁开始编程。
老杨全程保持安静,只在这个时候点头道:“组里大部分骨干,都是我的校友。”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十分忐忑。
打着学校的招牌,吸引投资方注意,他心中不齿这等行为,但是又不得不这么做——他有些难过地发现,商业谈判和面试不同,并非抛出一个人的技能,就能在刹那之间枯木逢春。
卫董事长笑着点头,面上很和蔼,然而转头就问:“现在几点了?”
秘书连忙回答:“下午三点十分。”
“行,”卫董事长说,“我们四点走。”
他有意无意道:“明天约了一个小伙子,也是你们学校的在校生,他的产品是云计算,虽然还没上线,但是我挺期待的。云服务的创业公司,我们只会投资一个。”
蒋正寒道:“听您这么一说,我也期待他们上线。”
另一位投资人道:“蒋总,你的心胸真够宽广啊,那是你们的竞争对手。”言罢看向了他,言辞略有调侃。
却不料蒋正寒回答:“我对公司的产品有信心,也需要同行的衬托。”
这一句话刚说完,钱辰和老杨绷住了,对面的投资人却笑出了声。
卫董事长道:“你和我年轻的时候有点像,不服输,脑子转得快。”他让秘书装好了资料,又拿出一袋文件,递到了蒋正寒手上。
“我们出来做投资的,很忌讳那些没钱、没人脉、没经验的团队,”卫董事长实话实说,“你们的产品,我会让公司试用,如果证实效果不错,一定有下一步合作。”
卫董事长现在的回答,比蒋正寒预计的结果好。
他继续和对方聊了几句,就收到了一张公司邀请函——那是一场互联网会议的邀请函,相当于一场小规模的业界聚会,背后印有的常驻公司,包括了XV、Inflection、微软和亚马逊等诸多国内外知名企业。
时间就在下个月。
蒋正寒知道这个活动,但他从没有想过,能有机会参加。
会谈结束之际,投资方和他说:“按照你们的计划,年底2.0版本上线,在资金到位以前,团队要保持干劲,人脉也不能断。”
除了这一句嘱咐,还有不少建议,蒋正寒和他们沟通,钱辰就站在一旁,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把他们的对话记下来。
房间里开着冷气,落地窗紧紧关闭,直到投资方全部走光,钱辰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没叫蒋总,喊了一声:“正哥。”
蒋正寒回了一句:“怎么了?”
钱辰勾住他的肩膀:“正哥,我尽力了,那个卫董事长,气场实在太强。”
“你做得很好,”蒋正寒鼓励道,“我们是第一次,肯定有不足,下次再改进。”
钱辰使劲点头,表达他的赞同。
不同于钱辰的乐观,老杨颇感忧心忡忡:“你们听见卫董事长的话了吗?除了我们以外,他还约了另一个小伙子,要是他最后选了那个人,我们的风投资金怎么办?”
蒋正寒看向门口,他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相信自己团队的实力,但是不能排除突发状况,所以他说:“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蒋正寒更不知道的一点是,这一次,和他们竞争风投资金的,正是徐智礼名下的初创公司。
卫董事长次日与徐智礼见面,徐智礼到底不是专业出身,管理经验远远比不上业内精英,而在技术和产品规划上,他的准备也没有蒋正寒充分——这并不是因为他不优秀,而是因为蒋正寒的水准更高,两者对比之下,卫董事长选择了蒋正寒。
这让徐智礼始料未及。他一直在等卫董事长的电话,然而对方自从见面之后,再也没有给过回音——卫董事长的电话,打到了蒋正寒那里。
蒋正寒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好在自己家中,与此同时,谢平川也在他的家里。蒋正寒便打开了一个文件袋,拿出一沓卫董给他的东西。
夏林希出门了,家里除了蒋正寒之外,只有一个谢平川。
谢平川衣着简单,他穿着一件衬衫和休闲裤,仿佛一位在校的大学生,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就坐在蒋正寒身旁。
蒋正寒给他倒茶:“你今晚有事吗?不如留下来吃饭。”
谢平川很快答应了,随即又问道:“卫董事长给你的文件,还是你问他要来的?”他手指按在键盘上,正在浏览项目架构。
蒋正寒道:“上个礼拜六和他们见面,临走的时候,卫董给的。”
言罢,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了不远处的书房。
谢平川等了他一阵,见他拿着一张邀请函,径直递到了自己面前。
“下个月19号,你有时间吗?”蒋正寒点到即止,没有再说别的话。
从今年2月算起,到现在整整六个月,其间蒋正寒试探他无数次,开出了各种各样的条件,时常与他探讨技术问题,仿佛一次次华山论剑,每当有空必然邀请他做客,似乎还掌握了他的饮食偏好,做出的菜色越发契合他的口味。
谢平川并非铁石心肠,他的内心有一点动摇。
他今年刚满二十七岁,仍是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又因为从前的积累,日子一向过得滋润。虽然早就从XV公司离职了,但他不用上班也能养活自己,手里还攥着大把股票期权,他其实不用给自己找麻烦。
创业的艰辛,他当然知道。
蒋正寒握着邀请函道:“1.0产品上线的时候,广告过滤的模块还有不少缺点,”他把邀请函放在茶几上,走到了谢平川身边,“按照你说的算法,我们做出了改进,现在效果很好。”
谢平川笑了笑,回应道:“别的模块怎么样?图片鉴黄的功能,实现得顺不顺利?”
他没有和蒋正寒签订合同,却对他们的公司了如指掌。蒋正寒与他商讨问题时,从来不避讳技术秘密,谢平川从前觉得他单纯,如今却觉得他心思深。
蒋正寒道:“你来公司看一眼进展……”
蒋正寒的话尚未说完,谢平川就拿起了邀请函,合上手中的笔记本电脑,跟着回答了一个好字。
客厅还是原来的客厅,不过下午的阳光照进来,映在雪白的瓷砖上,显得客厅格外明亮。
谢平川倚着沙发,直言不讳:“你原来开的条件,现在还作数吗?”他偏过脸望向蒋正寒,手上端起一杯茶,“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个条件,我进公司必须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