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历代禁书·姑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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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钟丽生致仕归古城隍圆宿梦(6)

此话也难说,百万财主便能能保终始乎?百(昔)江南一赵百万,家私百万犹有余。后年将七十,渐渐亏折,仅存十余万逢人即哭道:“我要饿死了??只得十来万银子,这日子怎么过?”彼时余尚年幼,常笑之。后来方悟百十万家私过惯了??到了只得十数万自然难过,或者连酒内都舍不得吃,亦不可知。遂欢喜喜的出来,到了宦萼家中。宦萼正同邬合在那里闲话,让他坐下。他把要请客的话说了,定要请宦头到家坐坐??还要借他的家人器皿杂项,宦萼都允了。就走到上房,向父亲去说。宦实道:“你们一起少年去走走,我老了,辞了他罢。”宦萼笑着道:“儿子同他相与了这些年,从不曾请过一次。他一辈子舍不得费钱,家中也没设过大席面请人。况他才说这是特为老父并钟兄而设,不如去扰他,鼓舞鼓舞他的兴头。”宦实听了这话,也笑笑依了。宦萼出来与他说知,他见宦实肯去,满心欢喜。就托邬合去请钟生同贾文物,邬合道:“老爷费这样大事,还该用个请帖,才成体统。宦太老爷同大老爷贾老爷诸位算是通家罢了,钟老爷是新客,怎么好口请的?”童自大道:“你当我舍不得几个帖子么?实不瞒你,我从(不)没摆过大酒席,不知道这些规矩,二来也没人会写。就烦你替我买几个帖子,央人写写,我改日酬你的情。”何不像当日初拜宦萼时用没字帖,岂不省事?宦萼道:“你不必。”叫了人家人来,吩咐道:“你去叫了书办来,叫他拿几个全帖同笔砚来。”童自大喜道:“这个省事,更妙,只是又烦费哥。”不一时,叫了他家中的一个裴书办来。裴赔音相似,不但赔了书办替他写,还赔了许多帖子。宦萼向童自大道:“你要请谁,写几个帖,你对他说。”童自大道:“并没有别人??就是老柏同二位哥、钟员外、邬哥,五个贴子就够了。”宦实道:“我老父同我说过了,不必用。你只写别的罢。”邬合也道:“晚生理当来效劳,怎敢当老爷赐帖?”童自大不肯??道:“我先不知道这个礼性(数)就罢了,既然该这么行,如何不用?”定要写。这叫做不惠之费,不用钱买的帖子。谚云:火烧纸马铺,落得人情。宦萼只得依他。他对裴书办通(道):“该怎么样写,我不知道。你是写惯的,烦他(你)写写罢。”

裴书办道:“几时的日子?”他道:“明日来不及,后日罢。”裴书办替他写着。宦萼道:“既然费了这些事,何不添一席,连梅兄也请请。他既是钟兄的好朋友,我们都相熟,可使得?”他笑道:“有理有理,还是哥想得到。”帖子写完,书办将小侄愚弟两个帖递了与宦萼,说,“这是请我家太老爷大老爷的。”别的都递与邬合。(童自大)道:“邬哥,你的帖子你就自己收了去罢。妙极,请客自己下请帖,也是从来未闻。别的就烦你去请请。务必要来才好。你知道我家没多人手,改日谢你罢。”邬合应允,接了过来。他约定了,然后归家。到了那日,叫了一班好戏,一班吹手。厨役茶房酒按摩,一一齐备。宦萼又打发了十数个家人来相帮,一应杯箸毡之类,皆系宦家送来与他用。他又请了舅子铁化来做陪客,另在回回馆中备了一席。细。午间,众人陆续来到。鼓乐喧天,箫韶震耳。厅上悬灯挂彩,氍毹匝地,十分齐整??让坐上席,正中一席宦实,东边首席,钟生逊让,梅生决不肯僭,只得坐了。西边二席就是梅生,三席宦萼,四席贾文物,邬合一席略退后些。捱次坐下,他与铁化在下面相陪。酒筵果然精美,吹打又十分热闹。屏门后挂了帘子,独设一席与铁氏看戏。外边宾主八人,内中铁氏??可谓连妇人焉九人而已。葵心、莲瓣也打扮着,扭扭捏捏跟了来看。那铁氏虽是回子家女儿,嫁来久了,也就无所不吃,早忘了他的教门了。那日众人都体贴他这场盛心,直到天明方散。铁氏嫁到童家十多年了,不但不曾见到这样热闹,也并不曾吃过这些美品,也动起高兴来。童自大回到内室,铁氏道:“大家私,你的为得人,我也要请客。”童自大巴不得要他欢喜,便道:“奶奶,你凭着要请谁,我可有不依的么?”同他商议了一番,算计无人可请,只请宦夫人艾氏、宦奶奶侯氏、妾娇花,钟奶奶钱氏、妾戴氏,贾奶奶富氏、梅奶奶李氏、邬娘子嬴氏,并他嫂子火氏。当日请不及,他出来把戏子鼓手厨子各项人都定了,明日还要请堂客。又对宦家人说了,留下他们相帮。叫打发众人酒饭,他去睡了一会。已饭时起来,叫童禄去请了邬合来,烦他买(他)几个全帖写了请启,烦宦家认得的人分头去请,明日赴席。次日清晨,火氏便到。饭后,先是赢氏到,连此没要紧去处亦〔无〕不写得有理路。

火氏至亲算主,自应早到。嬴氏乃篾片之妻,大老夫人相召,又当先来。妙甚。见了礼坐下??不多一会,富氏也到了,接了进来。原来富氏数年来因寡欲多男,他也生了一男一女,他当日曾小产过数次,谓系怒气所伤。此头谓寡欲,到底亏息了悍妒之气之故。都带了来顽耍??奶娘抱着才坐下,外面又吹打,先火氏、嬴氏、富氏来,不曾说吹打,此处云又吹打,则先亦曾吹打过,也是省笔之法。说是钟奶奶、梅奶奶、戴姨娘到了。代目他姓戴,人见他生了子,都称他戴姨。代目见了铁氏,要行大礼。铁氏连忙拉住,将他细看,认得就是仙桃。

好欢喜,可见当日铁氏卖他时,虽是妒,却是爱。不然今日面岂不忸怩,而反欢喜也。分外亲热,让他坐下了。葵心、莲瓣见了他,也着实亲香。少顷,艾夫人领了侯氏、娇花下轿进来。众妇人都迎接到内,彼此各见了礼。钱贵又谢艾夫人厚情,并谢侯氏前次贺房的酒席。

细。坐着,也聊些闲话,外面吹打着催席,铁氏同火氏让着众位到前厅上席。只见芙蓉帐隐??玳惠筵开,堂挂珠帘,席排金盏。坐位还点(照)前官客座的坐次。傍边安了二桌,代目同葵心一张,娇花同着莲瓣一张,两个鸠盘荼陪着一对生菩萨。不一时,点了戏,送上酒来??肴馔汤点,一道道送上,热闹到将晚撤席。又都到上房来,众堂客有更衣者、洗手者、匀脸者、点唇者,这都是奶奶的正务。

铁氏拉着代目的手,悄悄问他如何到了钟家。代目将童佐弼同媒婆将他卖与铁(钱)家的事相告,铁氏恨恨不绝。那时大家坐了说话,好不亲热。宦夫人看见钟生的两个儿子,贾文物一男一女,童自大一男一女,梅生一女,他自己媳妇生的一女,娇花生的一男一女,大小十个孩子在面前,恰好是五男五女,好生欢喜。笑着对众妇人道:“你们尊夫都是好朋友,你们何不结了亲,大家更觉亲热。”众妇人道:“老太太尊意甚好,听凭主张。”艾夫人笑着道??“我就做个主媒,分派定了。你们回去商议,看可行得。”对钱氏李氏道:“我听得说,你二位的尊夫自幼相与又着实亲热,梅奶奶,把你的令爱配与钟奶奶大令郎,可好么?”李氏感激钟生当看上(他)做媒,得嫁与梅生,巴不得把女儿与他做媳妇,以报前情。假做谦辞,笑吟吟的道:“老太太主见甚好,只是家寒攀不起。”钱氏道:“我家拙夫与尊夫人〈人〉莫逆之父,怎么还说外话?我家去说了,再无不成的。”艾夫人又道:“我家承钟老爷的情,再感激不尽,把我媳妇生的这个女儿配了钟奶奶的小令郎罢。”钱氏忙廉道:“这可实实的抑攀不起了。”艾夫人道:“你若嫌弃我家就罢。若不然,这门亲我是定要做的。”钱氏指着代目道:“这做(个)小儿是他生的,所以更不敢仰攀。”艾夫人道:“妻有大小??子无贵贱。我只算报钟老爷的情,别的我不计较。”钱贵见他这番美意,忙拜谢了。又谢了候氏,叫代目也都拜谢,代目同娇花彼此也相拜。艾夫人又道:“贾奶奶的令爱与我孙儿罢??童奶奶的令受与你的令郎,我的小孙女与童奶奶的令郎,做了五对小夫妻,岂不妙?我也不强你们,回去商量明白,再拜门请酒。”众人都笑嘻嘻的道:“老太太吩咐,再无个不依的。等说明白了,再来叩谢〔老〕太太。”艾夫人笑着道:“若都是成了,我这个老媒婆是要吃喜酒的呢。”

众人齐笑道:“少不得请你老太太叩谢。”内中惟有铁氏听见艾夫人把小孙女与他做媳妇,把一张大嘴咧着,一脸的肥肉笑得挤成一处,眼睛只得一缝,欢喜得非常??真是梦想不到。忙叫人对童自大说了,童自大这个喜还了得。可见富之〔求〕贵,亦犹贫之美(羡)富也。忙进来。就替艾夫人叩谢,又谢了侯氏,铁氏也俱拜谢了。正在热闹,笑语喧阗,听得又吹打催上席了,出来上了席。大家到三鼓方散,辞了各自归家。次日,艾夫人把联亲的话对宦实并儿子说知。宦公道:“大孙女与钟家甚好,只是小孙女与童家不称心。”艾夫人道:“我也想来,谁量得谁。达者之见,反出自妇人。丫头生的孙女,配这百万财主的儿子,也就罢了。”宦公点头无语,宦萼也自欢喜。这几位奶奶到家,都对各人丈夫说了,都欢喜愿意。择了一个好日子,烦邬合做媒,都通了信,同在这一日,互相拜门谢允。

过后,又彼此请酒唱戏。男客过了,就请女客。临了这两日,才是童自大请。他夫妻二人心中快乐,这次比前越发热闹。只苦了铁氏这个肥人,每日累得这汗淌不住。别处还可,惟有两个奶头底下并那胯裆中,竟像泼了两桶水的一般。俗语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也竟不觉得辛苦。把这个葵心笑得那嘴差不多比葵花心略小些,莲瓣竟把嘴笑得比花瓣还大了,把这一子一女竟疼受得说不出的那个样子。再说那童自大想道:我总是破了戒了,他当日不知几时受得,趣语。我门下这些伙计,都是几十年了,从来也没有请过他们一次??我替宦、哥贾哥结了亲,昨日他们都有大分资来贺喜,何不也请他们?也是我财东的体面。又来与铁氏商量。铁氏这些日子看戏吃酒,好生快活。

两个小夫人又在傍怂恿,满口应允。便道:“你既请伙计,我也要请众伙计娘子。”童自大可敢不依他,连声答应。果然次日请众伙计们吃了一日戏酒。到散时候,这些多年的伙计每常一饭也不曾扰过,何况这样盛设的酒席?兜脬大揖作上许多,再三道谢,方才别去。次日,铁氏请众伙计娘子并鲍家娘子含香,又闻(热)闹了一日。童自大罢(道):“索性拼着破费破费罢。”把他的亲友,从来连水都摸不着他的,都去请了来,吃了一夜戏酒。也请了鲍姓(信)之来。你道他缘何认得他两口子去请他?前贾文物请他夫妇时,内外席上有鲍信之含香,他看贾文物面上,故此才请。又把左右街邻请了一席,道是儿子定亲的喜酒。众人知道同宦府联姻,都公分买了羊酒来补贺。铁氏更加高兴??对童自大道:“我这些虽然吃酒看戏,把我也累够了。你就不该独设一席,替我酬酬劳?”吃酒看戏还要酬老(劳),也是乍见。童自大自然是要遵命的,留下戏子各项。到次午,抬过一张凉床铺了厚褥,放了几个大枕头与他靠背,独排一桌与他受用。童自大侧坐相陪,竟行的是公主附马礼。闹了一夜。不但他亲友伙计以为奇事,这些街坊上的人都道:“我们与百万做了几十年的邻居,从没见他家吃戏酒。竟连二连三的这些日子摆酒唱戏,真是破天荒的事,他如今当真竟不臭了。”传得各处都以为奇闻。铁氏又特设了两席,单请钱贵、代目到家一叙,同代目好生亲热,同他认了姐妹。代目不敢当,铁氏道:“你的儿子同我的儿子是嫡亲挑担,你还谦甚么?”此虽亲爱之情,然系势利起见。他虽一口一个妹子的叫,代目仍称他奶奶。

过后,两家时常往来。闲话稍住。过了些时,钟生一日夜间睡不多时,似梦非梦,独步到街上来。忽见一个大夫第,如王者之居。心中诧异道:“这是甚么所在。”看那门□□许多奇形异常狰狞长大的兵,率皆执着器械。又不敢近前去问,心内惊疑左右顾盼,忽见墙隅一(之)下,宦萼、贾文物、童自大三人在那里站着,钟生上前举手,惊问道:“此是何处?三兄何如在此?”他三人同道:“适间有一位神将传王旨,召我们到此,我们途中问他王是何人,他说是古城隍神。领我们到此,他进府启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