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坏了,我不知道白玲玫怎么会是这样。我承认我的确很想和她谈恋爱,但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要和她做那些黄书上男女们所做的事情。这回轮到我发虐疾一样地哆嗦了,额头上的汗珠也要人命地直往下流。这期间,白玲玫已从容不迫地解开了她的上衣,她抓起我的手,将它按在她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我的心扑扑地跳着,我不知道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好。我触摸着她的开始隆起的乳房,闻着她嘴里喷出来的醉人的气息,血液猛地一下子窜到了脑门上。
就在我们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时候,谷老师却提前结束了日光浴,一头闯进了屋子。她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不显得大惊小怪,她把那块纸牌随手扔进了屋角,嘴里在说,你们在忙,你们在忙,我不打搅。
谷老师正要转身离去,白玲玫却突然像疯了似地大叫起来:小戴你太不像话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吓坏了,所有的热情都在刹那间冰消雪融了。我知道这年头是制造疯子的年头,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会被一件什么事逼疯的。我连忙说一声对不起,然后慌忙逃出这间屋子。
学校教务处的门前,瓦西里和一帮人正在墙上刷写着一条大标语:热烈欢送余大毛同志赴省参加万人学习班!我想县里正筹备县革命委员会,余大毛却要被人送到省里去参加什么万人学习班,余大毛真的没戏了。我一想到余大毛大概再也不会找我替他写情书了,我觉得很是开心。我回到宿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土匪们一见到我,立即大呼小嚷,说以为我淹死了,正准备报请学校安排打捞我的尸体。阮小兵说他好象看见我在江边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慌了,连忙说,那是汪海洋的老婆,我帮她捡白菜帮子。于是大家说汪海洋死了,朱桂林拖着三个孩子,真不容易。又说要是汪海洋不死,朱老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朱桂林太可怜了。姚一民突然说,戴匪你真做得出,汪校长对你那样好,你却把一瓶墨汁泼到他的脸上。我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偏偏丁永亮不阴不阳地说,姚匪你这不是揭人之短吗?我后悔不该突然提到汪海洋的老婆,结果反而弄到自己难以收场。
土匪们还在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着,我打算到宿舍外面的自来水笼头下胡乱冲一个澡,好早点睡觉。我一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情,就感到这年头真是荒唐得要命。突然,我分明看到汪海洋正站在那里眼怔怔地看着我。我吓了一跳,浑身的汗毛孔都倒竖了起来。我想汪海洋不是死了吗,现在怎么会站在这里呢?难道真有鬼魂吗?我曾经看过一本专门讲鬼的书,那本书上说,人死了以后的确还是有灵魂的,我想该不是汪海洋的灵魂回来了吧。我死劲地甩了甩头,这时,我看见朱老师正提着满满一篮白菜帮子吃力地向坡上爬来。我叫了她一声,我承认,这是两年来我第一次叫她。遗憾的是,朱桂林似乎并不领情。我走上前去想帮她提那只沉重的篮子。没想她竟利索地将篮子移到另一只手上,顾自回她的宿舍去了。我一时就愣在那里不知进退。好长时间里,汪海洋的鬼魂仍怔怔地站在那里,我甚至还听到了他嘴里发出的咕噜声。我赶紧回到宿舍,不顾天热,用被单紧紧裹住我的脑袋。
土匪们都累了,从各自的床上传来他们沉闷的鼾声。我放下蚊帐,突然哭起来。土匪们全都睡死了,我悄悄地爬起来,然后趁着夜色,来到食堂里。我想我必需为朱老师做一点什么,以弥补我过去的过失。
饭厅的门没有上锁,我轻轻地拨开饭厅的大门,潜入饭厅。一只猫呼啦一下从窗台跳下来,我吓了一跳。我静了静神,接着用随身带来的小刀撬开了窗台的那扇木门,跳进了厨房。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饭厅外那块宣传墙边围满了人。我挤过去一看,那上面用红纸张贴着“上山下乡光荣榜”。土匪们除了我、丁永亮和阮小兵,其余全都分到了山区,与他们一同分到山区的,还有白玲玫。
白玲玫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她不及走出人群就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开了头,所有被分到山里的女孩子们全都哭了起来。我想,她们都是被邬小梅吓坏了,邬小梅真不是个好东西。接着,那些分到平原地带的女孩子也受了传染一般哭了起来。女孩子们相互搂抱着哭成一团,那景象令我们这些土匪们开心不已。
姚一民被分在最遥远的山区金星公社,那里据说终年不见阳光,人们过着岩居穴住的生活。我看见姚一民也挤在人群中,他的脸上露出一股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古怪面容。他掏出一把剃须刀片,小心地将他的名字从“光荣榜”上剜了下来,那张大红纸上出现了一个标准的长方形空洞。接着,蔡光辉也从姚一民手中接过那把剃须刀,将自己的名字剜了下来,“光荣榜”上出现了一个棱形。于是,土匪们一边笑着,一边纷纷效仿,在那张“光荣榜”上大画着几何图形。
瓦西里走过来,大声地叫着,你们这是破坏上山下乡,你们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是没有人理睬他,继续有人在那张红纸上创造着各种精彩的几何图案,“光荣榜”上顿时出现了千疮百孔的景象。
早饭后是军代表作动员报告,然后发毛选四卷以及一床灰毛线毯。我的心并不在这即将面临的命运的安排上,我知道那早已成为一个既定的事实,我们就像一粒棋篓中的棋子,我们被棋手们安排在各个战场或防线上,我们以我们的青春和生命冲杀着,呐喊着,我们毁营扎寨,最后我们自己也被吃掉,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命运。我担心着白玲玫,我知道她的确是被邬小梅吓坏了,不知道她将如何面对即将面临的事实。
几名专政队员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然后在瓦西里的指引下直向姚一民扑来。他们不由分说地将姚一民打倒在地,再将他从地上拧起来。姚一民努力做出镇静的表情,他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摔开专政队员的手,像临刑前的共产党人一样沉着冷静。能不能让我自己走?姚一民说。但是,那几名专政队员反而更加用力地抓住姚一民的头发,几乎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瓦西里趁机将一块写着“破坏上山下乡犯”的纸牌挂到他的脖子上,他被带到主席台上接受批判。
接着由瓦西里宣布了姚一民的罪状:
查反动学生姚一民,男,现年十七岁,家庭出身地主,父亲为伪满时期三青团员,不久前因现行反革命罪被强行专政。该生姚一民思想一向反动,多次制造斗殴事件,尤其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的上山下乡运动心怀不满,一九六八年九月二十八日下午,竟丧心病狂地带头将上山下乡光荣榜以极其下流的手段加以毁坏,以致在全校范围内造成恶劣的影响。为使伟大的上山下乡运动顺利进行,现经县专政大队批准,将反动学生姚一民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此布。
瓦西里宣布完毕,在一阵口号声中,姚一民即被带离会埸。就在专政队员押着他即将走出会场的一刻,姚一民突然挣脱两名专政队员,回头朝会场上的我们大喊了一声,同志们,我姚一民还是要回来的,我还要……,回应姚一民的是会场上一阵开心的笑声。不知谁突然叫了一声,好枪法,天灵盖都给打碎了。瓦西里叫着,严肃,严肃!然而不等瓦西里宣布散会,同学们轰的一声冲出了会场,直奔饭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