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譬如朝露:自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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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春天喊我·绿袖子

街上有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春雨知道自己金贵,雨点像铜钱一般“啪啪”甩在地上,亦如赌徒出牌。

下班的人谁也不抱怨,这是在漫长的冬天之后的第一场天水;人们不慌张,任雨滴清脆地弹着脑门。在漫长的冬天,谁都盼着探头一望,黄土湿润了,雨丝随风贴在脸上。但是在冬天,即使把一瓢瓢清水泼在街上,也洒不湿世界,请不来春意,除非是天。

然而在雨中,土地委屈着,浮泛腥气,仿佛埋怨雨水来得太晚。土地是任性的情人,情人总认为对方迟到于约会的时间。在犹豫的雨中,土地扭脸赌着气,挣脱雨水的臂膀。那么,在眼前已经清新的时刻,凹地小镜子似的水坑向你眨眼的时刻,天地融为一体。如同夫妻吵架不须别人苦劝,天地亦如此。

在下雨之前,树枝把汁水提到了身边,就像人们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它们扬着脖颈等待与雨水遭逢。我想,它们遭逢时必有神秘的交易,不然叶苞何以密密鼓胀。

路灯下,一位孕妇安然穿越马路,剪影如树的剪影。我坐在街心花园的石椅上,周围是恋爱的人。雨后的春花,花园中恋爱的人即使增加十倍也不令人奇怪。我被雨水洗过的黑黝黝的树枝包围了,似乎准备一场关于春天的谈话。树习惯于默不作声,但我怎能比树和草更有资格谈论春天呢?大家在心里说着话。起身时,我被合欢树的曲枝扯住衣襟。我握着合欢树的枝,握着龙爪槐的枝,趴在它们耳边说:“唔,春天喊我!”

屋檐下的簇簇青草,是一个家族。最高的草,是草妈妈,草芽——她的孩子们围着母亲探头探脑,如同家属院里小兰、二刚和小丽这些滴里嘟噜的兄弟姊妹。草妈妈腰身挺拔,像跳舞的维吾尔女人那样举臂,草孩子一看,心想,哎呀,快长吧!阳光真好。

对春天的到来,草们兴奋了一个多月。它们听远处含糊不清的广播,也挤在一起阅读人们扔在地上的旧报纸。草家族感到人们对春天没有特别的看法。报上是中东和北美的选举,还有广告。

“我们尊重春天。”草妈妈在说话的时候,手臂也不肯放下,怕错过每一道阳光,“也尊重人们,他们看到草会高兴的。就是说,咱们全家都要穿上绿绸子衣裳,不穿就不许出门,然后,伸开双臂,像献哈达一样,表达对太阳和人群的好意。”

“可我们没哈达。”草孩子说。

“那不要紧,”草妈妈安慰它们,“太阳已从我们的姿势上看出来了,用喜悦感恩。尽管我们卑下。”

它们准备着,每天都在练习迎接春天的礼节。草没有钱,它们原本想买一些贵重的礼物给太阳、春天和土地上的人们。

不过,草家族的孩子对自己的绿袖子特别自信,练习的时候,它们并拢手指,尖尖地伸出去,不断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