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朋友家里置了名片印刷机,欲为我免费印名片,我婉谢了。他不解,非要询问缘由。我想了一会儿,考虑是述之真情还是假话。
我说:“我不交际,印名片没啥用。”
他怏怏。好心被充驴肝肺,常令人怏怏或怅怅。
我不印名片的理由在于,住边防局宿舍时,眼睛瞥见垃圾箱里有一堆撕碎的名片。垃圾箱是蓝漆涂的,常有叉车过来,一举倾泻。我记得那堆撕碎的名片周围还有鱼刺及烂柿子。
“所以我不印。”我告诉朋友。
有一天,他说进了一批撕不碎的名片纸,并从怀里掏出来给我看,使劲撕,没碎。
印吧。我印了三种名片。
1.中国石油细菌脱硫学会会长法国化学键断裂公司亚太地区代理
2.中国龙卷风研究中心执行总干事
3.大气臭氧层非破坏性机构监督专员
这些机构当然是我杜撰的,其构成由我查《辞海》而问世,因而我不算犯罪学意义上的诈骗犯。难道我能骗臭氧、化学键或脱硫吗?不能,当然不能。
在某些场合,我把这些名片敬奉给一些衣冠楚楚的人。有时,他们也手捧着名片提问:
“石油为什么要脱硫呢?”
我沉着微笑地说:“唔,这要从Jams Last先生的理论谈起……。”
Jams Last是一个乐队也是一位指挥家的名字,他生在德国的不来梅。
这时,别人一般不敢再问了。而我以手轻弹桌面,表示“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当然,这都是发生在酒桌上的事。
但有一次令我大窘。那次糊里糊涂地卷入酒宴,我看周围大都是官员,便将“中国石油细菌脱硫学会会长”的名片奉给各位。
这时,有一位青年人,眼里的光芒射向我。喃喃自语:“踏破铁鞋……”
完了,我知道完了。我应该分发“龙卷风”那种名片。
这个小伙冲过来跟我挥手,热切地述说自己是西北石油学院……单位是辽河油田……科研难题是……
我说:“你夹口菜。”
他披肝沥胆地夹菜咀嚼,我抚额沉思。他们的科研课题是石油什么来着?我真想替他们解决这个难题,但我说:“死屋手记》上有完整的答案。”
他兴奋地记下了“死屋手记”。
后来,我遇到了为我印名片的朋友,怒视之。把他瞪跑之后,我回家从箱子里翻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看里面说些什么。
后来我不再印什么名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