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国共往事风云录3
47768900000032

第32章 新城大楼里尴尬的会见

蒋介石被扣之后,自忖生死难卜,想方设法打听外面的消息,想收买看守的副官,未成之后,便要求见省主席邵力子。邵力子也被扣押。张、杨也想借邵向蒋提出八项政治主张,同意邵去见蒋。

蒋介石关在新城大楼。邵力子走进蒋的卧室,看见骨瘦如柴的蒋介石脸色青紫,神情颓丧地蜷曲在床上。

“他们的事,你预先知道吗?你现在是否自由?”蒋介石焦急地问。

“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几年我从不过问他们军队里的事,事前我也没有看出什么迹象。现在,我自己也在被监禁中。”邵力子回答,“不过,事已至此,委员长应以国家、人民为重。他们要求停止内战,各党派团结抗日,释放爱国领袖、一切政治犯,遵守总理遗嘱等主张,我看委员长似乎是可以考虑的。”

蒋介石呼地坐起来,两眼怒逼邵力子:“你和他们一起这么久,在平日交往言谈中,就一点也看不出两人的思想变化?你怎么不把他们两人的情况告诉我?你,汉卿,有负党国,未起到我希望起的作用!”

邵力子忍着,等蒋介石发完火,又劝道:“张汉卿,杨虎城,无加害委员长之意,他们的政治主张,我看可以接受。”

蒋介石一扭身,腰痛得龇了一下牙,又火起来:“让他们杀死我好了,杀死我好了!”

邵力子扶扶眼镜,说了些安慰的话后要告退。

“等一等。你把这封信给我转交。”说着,蒋介石挪到桌边,给宋美龄写了份“遗嘱”。

蒋在新城大楼住了几天,张、杨决定把蒋转移到西安玄风桥高桂滋的房子去住,命令孙铭九、宋文梅执行。这天晚上,孙、宋去见蒋,要他搬家。蒋介石一见孙、宋表情严肃,腰插手枪,以为今晚要杀他了,立刻上下牙托相击“咯咯”作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死,就死在这里,我……绝不搬家!”一边说,一边向后退,退到床边坐下,又往床里边退,把被子拖过来压在身上,闭上眼睛。后来由张、杨亲自来劝,他才狐疑地搬到高宅。

蒋介石时常闭目养神,脑子却一刻不停地转。他见张学良总是一个人来见他,想到是否张、杨意见不合?于是要求见杨。杨虎城到来后,蒋介石问:“你事前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杨虎城说不知道,蒋介石就有空子可钻。可杨虎城直言不讳:“知道。”

蒋介石的最后一丝希望落空了。他本来就对杨抱有很深的成见,到西安从不住在杨的防区之内,后来认为这次事变也是上了杨虎城“这个土匪”的当,没斗过他。他又闭上眼睛,任杨虎城说什么都一言不发……蒋介石自忖生还的可能性小,又摆出一副“可杀不可辱”的架势。

12月14日下午4时,西安上空出现一架飞机,盘旋几周后投下一个掷信筒。警戒部队把它交给张学良。张打开一看,是英人端纳写给他的。信上说他(端纳)受蒋夫人的委托乘飞机来西安希望与张一见。如同意,请在机场燃一堆烟火。张派人点了火,飞机徐徐降落下来。

端纳是澳大利亚的英国人,属于保守派人物,新闻记者出身,和英国的情报机关有联系,在中国的活动前后达二三十年之久。“九一八事变”前,任张学良的顾问。张在热河失陷后,下野出国,端纳随行。此后,端纳又成为蒋介石的顾问,颇受宋美龄的信任。由于这层关系,宋美龄才让端纳飞往西安,以探明虚实。端纳带来了宋美龄的两封信,一封是给张学良的,一封是给蒋介石的。致张的信中,她是希望张能顾全蒋介石个人和国家的两重关系,不要乱来。给蒋介石的信,大意是说:你的脾气不好,你心中的话总是不肯很好地对部下说明,你也不能虚心倾听部下的意见,这种情况,我很担心。因此,你每次出外,我常陪同你一起。这次因航空协会在上海开会,我不能不去参加,没有同你一直去西安,不料就在这次出了事情。东北军官兵是亡省亡家的人,他们要求抗日是自然的事情,你应该把你心里的话告诉他们,对他们的抗日情绪,应该很好地安慰。你不这样做,所以激出这样的事情。我托端纳先生冒险去看你,望你为国家为民族保重身体。可能和必要的时候,我愿亲去西安。

信的最后附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南京的情况戏中有戏。

蒋介石看到“如子文三日内不回京,则必来与君共生死”这几句话,当着宋子文和端纳的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宋子文到西安时,没想到周恩来已来西安,心里十分不安,对人说:“周恩来一来,事情就难办了。”和他同来的郭增恺主张他去见周恩来,因为周是个关键人物。但宋子文顾虑会被南京的何应钦抓把柄,不敢单独同周会面,就由郭增恺去见周恩来。周恩来告诉他:这次事变,中共并未参与,对事变主张和平解决,希望宋子文认清大势,权衡利害,劝说蒋介石改变政策,为国家做出贡献。郭增恺向宋子文一说,宋子文大喜过望,第二天就飞回南京报告。

22日,宋美龄偕同宋子文、端纳、蒋鼎文、戴笠等来到西安。在飞机即将着陆时,她从手提包里抽出一支左轮手枪,交给端纳,请求他在军队企图抓她时,就把她打死。走下飞机,她冷淡而有礼貌地向少帅问候。然后她转向迎接的官员,不许他们检查她的行李,她说她不能容忍把她的衣服弄皱;并提出要带茶叶,要求在见蒋之前先梳洗一番。

蒋介石一见宋美龄走进来,大惊失色,如在梦境,他喃喃道:“我不是嘱咐你,叫你万万不可来西安,你怎么敢冒这个风险而入虎穴呢?”说完,惆然摇头,泪潸潸而下。

宋美龄强抑着感情,保持常态:“我来看看你。”她知道蒋一直不肯同张、杨谈判,一谈就要寻死寻活,宋美龄便理智地劝道:“你呀,以后不应该再随便说寻死这类话,你的责任是在救国,为此更应珍惜生命。你好好合作,事情会马上解决的。”

蒋介石脸上顿时轻松了许多,两手叉在脑后,说他今天清晨偶翻《圣经》旧约篇,其中一篇有“耶和华今要作一件新事,即以女子护卫男子”云云,妻子果然到来,要不是受宗教信仰极深,绝不可能……

宋美龄随即会见了张学良。张向宋透露,他当前的苦衷是蒋怒气冲冲,闭口不愿发一言,请宋从中做一些工作。宋美龄一口答应:“我愿意面晤任何人,凡是委员长不愿见的人,我都可以代他见。”

宋美龄、宋子文马上又向蒋介石转达。蒋介石开始还是不情愿,宋美龄急了:“你现在不要过虑,最重要的是你要取得自由。”

蒋介石这才同意谈判,愿意改组政府,重新联俄联共,但又提出两个条件:“一是我本人不出面,由你兄妹代表我谈判;二是商定的条件,我以领袖的人格作保证,但我不做任何书面签字。”

宋美龄啧嘴:“你不签字,人家怎会答应?让我同他们讲讲看。”

对方为了照顾蒋介石的面子,同意了。23日上午,双方在张公馆张学良所住的西楼二层开始正式谈判。蒋方由宋子文出席,西安方面由张学良、杨虎城、周恩来三人出席。谈判一开始,先由周恩来提出中共和红军的六项主张,要蒋接受并保证实行。中共、红军赞助他统一中国,一致对日。

宋子文仔细听完最后一个条件,说:“我个人同意,回头转达给委员长。”

下午,又就组织过渡政府、撤兵、释放政治犯、放蒋等问题进行讨论。宋美龄也到场,她的注意力还在蒋的问题上。她对周恩来说:“既然中共有诚意,应该在政府领导下共同努力。”

周恩来说得很明白:“只要蒋委员长同意抗日,我们当然可以拥护他为全国领袖。在这一点上,我完全同意张将军的说法,中国除蒋先生外,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做领袖。”

宋美龄听到这点,特别欣慰,和宋子文交换了个眼色,如释重负地将后背靠在椅背上,微笑着点头。

第二天上午,谈判继续进行。宋美龄情绪颇高,明确表示赞成停止内战:“我等皆黄帝裔胄,断不应自相残杀,凡内政问题,都应该在政治上求解决,不应擅用武力。”

宋子文也愿出面重组政府:“委员长也同意三个月后改组国民党,不再剿共。一切政治犯将分批释放,具体办法由我与美龄再商。抗战将全面发动,共产党也可公开。”

“蒋先生不签字,由你们代达,是可以同意的。但委员长回去后,要发表通电自责,以示诚意。行政院既拟改组,蒋先生应辞去院长一职。”

宋子文:“一定转告。南京亲日派势力还是比较大的,我也吁请中共,请你们做我反亲日派的后盾。你们也派出专人驻沪,好与我秘密接洽。”

“没有问题。”周恩来答应。秘书进来在他耳边小声报告,说叶剑英、博古、李克农三位谈判“高手”已到,并把一份电报递上。电文并不长,但周恩来看了好一会儿才一声不响地递还秘书。这个细节被与会的杨虎城看见了。他在会上发言不多,不像少帅那般潇洒,心中却很有路数。与周恩来几次交往,十分钦佩他的办事效率,回到公馆,一摘军帽,向部下长叹一声:“张副司令年轻有为,我本已佩服,今日见周先生一举一动,乃知其为‘圣人’也!”

24日晚,张学良去见蒋介石,说周恩来先生来了。蒋介石一惊,立即摇手:“不见不见!”

张学良莞尔一笑:“还是见一见吧。你们是老交情,我们是近年新交。”

蒋介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焦躁不安。还没等他再次拒绝时,周恩来已在宋氏兄妹的陪同下,走进屋来。窘迫不安的蒋介石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摔伤的腰不给劲,只好半靠着,向周恩来伸出手。

周恩来上前握了握,脸色颇为惊讶:“蒋先生,我们十年不见面了,你显得比以前苍老些。”

蒋介石摇头:“能不老吗?你看……你看这些事情。”他竟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稍稍平静之后,他又端起架子:“在我们斗争的整个过程中,我常常想起你,即使在内战期间,我仍然回忆起你曾经为我工作得很好。我希望我们能再次一起工作。”

宋美龄对蒋介石的这番表白从心里赞同,握着手绢拭着眼窝,不住点头。

周恩来稳稳地坐着,只是眼中的锋芒一闪:“我们多次要求停止内战,可你为何不停呢?”

蒋介石惊了一下,顺口答道:“我等你们到西北来。”

“我们已到西北一年多了。”

蒋介石两手交叉在胸前,干咳了两声,又回到老话题:“恩来,你是我的老部下,你应该听我的话。”

周恩来不满地瞥了一眼蒋介石,蒋介石顿时收回目光。周恩来说:“蒋先生,你违背孙中山先生的遗教,十年来因内战牺牲了千百万革命者,我这颗头颅也是从你的刀下滚过来的。”他一说,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周恩来又从激流转入平缓:“这些,现在都不去说它了。只要蒋先生能够改变‘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不但我个人可以听蒋先生的话,就是我们红军也可以听从蒋先生的指挥。”

蒋介石实在无话可说,垂下眼帘:“我后悔,杀人太多了。”

宋美龄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周先生说过去的事不提了,以后,不要‘剿共’就是了。”

周恩来说:“我们党一贯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主张各党派无论过去有什么旧怨宿仇或不同政见,都应该摒弃前嫌,组成抗日统一战线,去赴国难。我这次来西安,不是来算旧账,而是来商谈今后的救国大计。”

宋美龄拿胳膊碰碰好像睡着蒋介石:“周先生和你商谈救国大计,你听清没有?”她不等蒋介石开口,又转朝周恩来说道,“你们本是同校故交,今日见面,要互相谅解。此次委员长在西安出事,多亏周先生亲自前来斡旋,实在感激得很啊!”

在轻松的气氛中,周恩来和蒋介石拉起家常:“蒋先生,好些年没有见过经国了吧?如果想见,我们可以设法向斯大林交涉,将滞留苏联的经国接回来。”

蒋介石在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最挂念的要数经国、纬国两儿。周恩来一说,蒋介石马上鼻子一酸,要落下泪来,许久不说话,最后压低嗓音说了句:“恩来,我们再也不要打内战了。我回南京后,你可直接来找我谈。”

周恩来见蒋介石困顿不堪的样子,便起身告辞:“蒋先生休息吧,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谈。”

蒋介石连连说好好。

这一夜,蒋介石和宋美龄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醒来时,蒋介石望着窗外射进来的朝阳,禁不住笑了。这是他被扣留以来的第一次。所以蒋介石的顾问端纳后来说:“周恩来……实际上是使委员长在1936年西安御驾中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的人。”

这一段,周恩来睡得很少,所有预定的交谈进行完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是向延安的毛泽东报告事态进展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