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明天再约一个中科院的心理专家,让专家从心理学的角度剖析一下这种帮困方式,看看城市的资助者和贫困地区的被资助者,到底谁在享受快乐和愉悦?到底谁是这场捐助的受益者?” 苏青云捧起茶垢“包浆”大茶杯吞了一大口浓茶,接着说:“去年从西部来北京的有几十个孩子,你明天接着出去给我采访,找到适合我们选题需要的家庭,提问不要太尖锐,以免伤害人家的面子。其实,他们的出发点也不坏,只是方式有些问题,需要我们共同探讨。”
苏青云一番慢条斯理的训斥后,谭小兵不再坚持己见了。训斥归训斥,这帮眼高手低的小愤青们还是非常钦佩苏青云的业务水平的。
谭小兵转身去做采访的案头工作了,一旁等候的范越心里直打鼓,因为自己“名人献爱心”的采访进行的也不顺利。苏青云转过身来,把喝在嘴里的一根茶叶“噗”的一声吐回“包浆”大茶杯里,吹起来的热气把他两个厚厚的眼镜片罩上了一层白霜。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一圈,把眼镜摘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不知道装了多久或使用了多少遍的餐巾纸擦拭着眼镜。
“苏老,我在这里候着您呐。”站在他眼前的范越赶紧自报。
苏青云慢腾腾地戴上眼镜,镜片上还挂着几块细小的餐巾纸屑,接着把那块几近破碎褴褛餐巾纸又装回裤兜里,这才开口:“瞧你一脸官司的样子,唉!说理由吧!”
范越说:“别提了,我还满肚子委屈呢。那个歌星听说我要采访他关于献爱心义演的事情,特爽快地就答应了。见面后,一开始聊得还挺高兴,等到了我问他为什么要把那些接受捐助的孩子拉到台子上一起唱歌时,他说想让孩子与他一起感受歌声带来的快乐。我说那些手里举着个捐助的文具盒跪下去感恩的孩子们,当他们的贫穷暴露在全国电视观众面前时,他们有快乐可言吗?我说你们考虑到孩子们的尊严和隐私权没有?结果那个歌星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你这个傻逼记者是不是想找死!”
苏青云说:“他骂你是傻逼记者,你就应该骂他傻逼戏子!”
范越哭丧着脸说:“我好歹也是个文化人,怎么能张嘴骂脏话呢?”
“那你挨骂活该!说白了,这帮小星星的霸道脾气都是你们这帮记者给惯出来的。你们还说自己是文化人,文化人就要有一点风骨,不能为了达到采访目的就卑躬屈膝,让人瞧不起你们。为什么那么多文艺界的孙子们,都敢在公共场所指着记者的鼻子叫傻逼,还不是因为做记者的自己不硬气。
“还有,这个采访我们是抱着探讨的态度去做的,而不是上来就质疑人家,你们根本就没有理解透彻这个选题的核心是什么。”苏青云顿了顿,“你去跟谭小兵商量一下选题怎么操作,献爱心的名人海了去了,这个不行换一个采访就是了。”
博阳公司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紧张,朱威说话的音量也比平时高了许多:“公关公司之间比拼的就是服务质量,我们拿人家的钱就要提供优质的服务,服务质量的好坏直接反映出我们这个团队的综合素质。素质虽然是无形的,可他表现出来是看得见的东西,你们以为穿一身名牌西装、做一个好看的发型、拽两个英文单词就是素质了吗?错了!方案是否合理,活动是否流畅,客户是否满意,预期目的是否达到了,这些问题才是我们团队素质的衡量标准……。”
上周刚做了新发型的安妮是本次活动的主管,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sorry!这次活动的确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而且是完全可以avoid的,对此,我们branch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安妮,希望你认真地总结一下吧!”朱威的口气有些严厉,这是以往不多见的。
安妮有些紧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她身上的许多挂饰和首饰相互碰撞发出了清脆的丁丁当当的声音,与会议室里严肃的气氛不太和谐。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心情稍为平静了一些,但嗓音还有些抖颤,朱威有点于心不忍,口气稍微缓和地说:“你坐下说吧。”
“OK!”安妮清了清嗓音:“现在我把周一的news briefing中出现的几个problem总结一下……”
朱威打断了安妮的讲话:“sorry!请使用汉语。”
安妮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声音有些不自然:“sorry……!对不起!几个出现的问题如下:一是开会时间推迟了三十分钟,让厂家老总和嘉宾们等待的时间过长;二是我们部门负责记者签到的张佩佩迟到了,以至于记者们没拿到资料和红包,都不肯进入会场;三是我们应客户要求请来的央视主持人倪小丫,在介绍来宾时把厂方老总的名字尉迟峰,错读成尉(wei)迟峰,据说此前尉迟董事长对部下说自己和倪小丫是好朋友,结果这次新闻发布会上倪小丫竟然把他的名字都念错了,这让尉迟董事长在部下面前很没面子。
“针对以上出现的问题,我们branch……部门提出了几点整改意见:一、今后只要不是客户有特殊要求,我们尽量不要把活动安排在周一,因为周一是交通的高峰期,不管是对我们员工还是嘉宾、记者都会造成诸多不便;二、加强我们部门的组织管理,以后每次活动开始前一小时必须到现场,否则视为迟到并承担其所带来的一切后果;三、以后不管多么大牌的主持人,活动主管部门负责人必须提前与主持人做沟通。
“另外,央视主持人良莠不齐,以后尽量邀请一些有深度的主持人主持新闻发布会,像倪小丫这一类的主持人不光是耍大牌,而且要价太高了。”
公司的客户总监王小波解释到:“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五十多岁的男人们大都喜欢倪小丫,而大多数厂商的老总基本上都是这个年龄段,我们也是投其所好嘛!”
“主持人以后用我表姐吧,”一身笔挺西装的张佩佩建议,“她是中国传媒大学学播音的,长相和倪小丫是一个类型,但比倪小丫漂亮、年轻,脑子里面储存的词汇量比倪小丫多得多。而且,我表姐说了,可以给我们公司友情客串主持,暂时不收钱。”
王小波说:“得了吧,光年轻漂亮有什么用,每天围在中央电视台外面转悠的美女多的是,关键还得有知名度。”
朱威看大家又要把话题扯远,便说:“我们也要培养自己的主持人,安妮先和张佩佩的表姐接触一下,看看能否胜任我们的工作?小波,你还得和客户那边继续交涉,争取把剩下的佣金尽快结算清楚。注意,千万不要把关系搞僵,必要时我们可以做出一些让步。这一次的问题,希望在大家的脑子里都敲响警钟,以后再出现类似问题严惩不贷,对安妮和张佩佩的处罚措施由欧总来决定。今天是周末,会就开到这里,祝大家周末愉快!”
整个会上,欧阳鹏一直没怎么说话,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一派默然。
这次,博阳公司管理层的调整,朱威已经考虑得非常周全,欧阳鹏当初落难之时,是自己援手相助才使他有今天的成就,而今把他调回北京出任总公司的总经理,料其必将对自己全力辅佐。谁知进京后的欧阳鹏非但在工作上不见起色,还使得公司的管理变得一团糟,今天的整顿会议好像与他无关似的,木然坐在那里竟然都没有表态。朱威百思不得其解,在总经理的人选上,的确没有比欧阳鹏更合适的了。王小波行事圆滑,但人轻德薄;安妮虽然处处维护自己,但无法驾驭全局。朱威虽然否认了他们两人作为老总的人选,但还是给二人留下了一个角逐公司副总的机会,为了便于欧阳鹏下一步工作的开展,他把这个人情留给了欧阳鹏,让他根据自己的需要来提拔其中的一人。剩下的另外一人的安置问题,朱威也早已胸有成竹,他准备年内在广州或深圳再设立一个分公司,届时,就由另外一人前去任总经理。这一切安排都没有问题啊,追根溯源,问题还是出在欧阳鹏这里,朱威决定找个时间跟他好好交流一下,找出问题的结症,不然自己就无法把精力全部集中在《早报》上面。
开完会,朱威稍感轻松了一些,他伸了个懒腰去洗手间了,看见张佩佩站在洗手间镜子前蘸着水整理自己的发型,便说:“佩佩,公司年底为你设一个仪容仪表奖吧!你整天能不能别像个女人似的就知道穿着打扮,把心思多用在工作上一些。”
张佩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晚上表姐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我得去见见,您说我是不得整理整理?再说了,您平时不是总教育我们说‘干我们这一行,包装很重要’,我这也是贯彻您的理念啊。”
“我看你的脑子整天除了发型、服装、女朋友,你就没别的了。以后,你在工作中再给我捅娄子,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朱总,这您可就冤枉我了,我这个岁数像我这么敬业的人可不多。”
“所以,像你这个岁数的人找不到工作的有很多。”
“朱总,上次新闻发布会迟到也不能全怪我啊,我是赶着去邮局给欧总往上海寄东西了。”
“寄什么东西?非赶着那个点儿去?”
“邮寄一双登山鞋,欧总说是一个朋友第二天过生日,必须在那天寄出去。”
“登山鞋?男式的还是女式的?”
“挺大的一双鞋,至少有十码,您说是男式的还是女式的?”张佩佩忽然降低了声音,俯在朱威耳边神秘地说,“寄给上海分公司老总白宇辰的。”
朱威说:“好了!您赶紧约会去吧,憋死我了。”
安妮最近的情绪有些低落,原因既有工作方面的,也有情感方面的。
“也许是在博阳公司做得太久了,该换个地方了。”安妮心里最近一直有这个念头。博阳能够给予她的提升空间已经不太大了,即便还剩下一个副总的位置,王小波早就虎视眈眈了。职位上失意还在其次,情感上的失落才是她萌生去意的主要原因。自从朱威进入博阳公司以来,安妮明里暗里的都对他频频示好,但他似乎心无旁骛,对自己的百般殷勤视而不见。她明明知道自己和朱威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但她还是希望这个男人能够对自己好一点,她也就满足了。
即便是朱威和邢云涛结了婚,安妮依旧痴心不改,她甚至情愿作为朱威人生盛宴中的一碟小菜、或者味精什么的,在他酒足饭饱后砸吧嘴的时候、能够偶尔感念一下自己也就满足了。可随着朱威在事业的快速发展,他现在已经无暇顾及博阳公司的业务了,尤其是欧阳鹏出任博阳的总经理以来,自己几乎都见不到朱威的身影了。今天好歹来开个会,还把自己的工作批驳了一通,这以后还怎么干。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安妮自己都很奇怪,五年以来,为什么会把感情寄托在一个对自己毫无兴趣的已婚男人身上,凭自己的能力和姿色为何非要在博阳这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既然是草,还挑剔什么野草芳草,不就是棵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