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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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欧阳鹏觉得该是离开博阳、离开北京的时候了。深圳分公司的工作已经步入正轨,自己为博阳免费打工业已满三年,总公司的各项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王小波虽然不是总经理的最佳人选,但在过渡时期来主持工作还是博阳的不二人选。

在这里,在这个公司里,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欧阳鹏留恋的了。因为,这里没有他的爱人,也没有爱他的人,当然更不会有经日不断的霏霏细雨。藏在心底的那桩心事也了却了,他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经过了解,那是一个口碑极好、热衷于慈善公益事业的长者。在他的个人影响和极力呼吁下,华金公司终于成立了“守护天使基金会”,为社会上的遗弃儿童挡风遮雨。

“你现在既然能够为社会上所有遗弃儿童奔走呼吁,可当年为什么要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呢?难道你是为了赎罪吗?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吗?”欧阳鹏在内心里无数次大声质问自己的父亲。

第一眼看到邢德铭时,欧阳鹏就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慈祥善良、可敬可亲的父亲,而父亲的慈祥却没有沐浴过自己,他只给自己在心灵上留下难以抚平的伤痕。虽然,他很想知道父亲当年遗弃自己的原因,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想知道父亲是否还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可他还是拒绝了与父亲见面。也许就像白宇辰说的那样,自己在情感方面是一个懦夫!

昨天上午,欧阳鹏给朱威打了一个电话,说有急事找他面谈,朱威当时正在为报纸引资一事与一个投资方谈判,他答应欧阳鹏下午到公司见面。下午,朱威及时赶到了博阳公司,他的时间观念一向很强,每次约会从不迟到,即使现在众多事务缠身,他依然保持着这个良好的习惯。

一见面,朱威就问欧阳鹏:“什么着急事?催得我马不停蹄地跑。”

欧阳鹏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报纸的事情怎么样了?”

朱威说:“前景看好,投资方答应投入一千万,现在就看谁能够挺得住,我们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其他几家都市报有点撑不住了,眼看到年底了,他们要核算收支了,如果利润没有增长,他们对上面没法交代。”

欧阳鹏说:“对于《早报》的投入也要慎重,搞报纸毕竟不是我们的专长。”

“这一行深入进来后,你就会发现其中的乐趣了,怪不得现在有这么多人看好文化产业这块大蛋糕,有了这么一个资讯平台就等于有了话语权,有了话语权就等于有了受众,有了受众就能把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观点、自己的广告统统灌输给他们。既树立了影响力,又能赚钱,而且赚得很体面,这就是现代传媒的魅力。” 朱威喝了一大口欧阳鹏递给他的一杯可口可乐,“这里面还有一些奥妙,比如我们以前做公司的时候,谁的脸色我们都要看,今天工商部门拉着个长脸来找你茬,明天税务部门阴着个驴脸来查你账,后天警察一脸狠相地进来瞅一眼,就跟我们是骗子公司似的。可如果你是一家报纸或者电视台,这些部门没事根本不会去骚扰你,即使遇到什么事情,这帮人来了也是一脸媚相,绝对的微笑服务。即使真有事,基本上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有时间陪他们吃上顿饭,那也是给他们面子。”

欧阳鹏说:“怪不得你这么投入地要把这份报纸做起来。”

“这里面还有更深的玄机,” 朱威不无炫耀地说,“前几天为报纸引资的事情,我去河南出了一趟差,我们入住酒店登记的时候,填写的工作单位是北京《早报》报社,结果你猜怎么着?”

欧阳鹏笑着说:“这让我往哪儿去猜,你说吧。”

“我们进住酒店不到20分钟就有人来敲门,进来的竟是当地政府宣传部的副部长,说是听说北京媒体的同志们来了,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他们配合的工作。我们当时感觉非常震惊,怎么刚到这个地方就有宣传部的人找上门来?后来我一想才明白,他们八成是以为我们过来采访的,而且,该地的酒店肯定都有政府部门的明确指示,只要是外地媒体的记者入住酒店,必须向宣传部门汇报,要不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们的消息呢。

“我们表示感谢之后,说我们有些别的业务,不需要他们宣传部门配合,结果那位副部长还是不走,说晚上他们在酒店备好了晚宴,一会儿他们部长过来陪我们一起吃饭。”朱威说得眉飞色舞,他又去冰箱拿了一罐可口可乐。“我想既然他们愿意请客,我们也就将错就错吧。到了晚上,宣传部的两位正负部长加上办公室主任都到齐了,摆了满满一桌子生猛海鲜,部长们举着五粮液可劲地敬酒,热情得让人消受不了。就这样,我们白天谈我们的合作,晚上则由部长们陪着喝酒吃饭,还给我们配了一辆专车,宣传部副部长一天二十四小时在酒店候命,等我们随时差遣。

“那几天,那位副部长总想打听我们到本地来干什么,我故意含糊其辞不告诉他真相,结果他们越来越紧张,但对我们的照顾却是越来越体贴了。先是把我们的酒店换到了当地最高档的酒店,每天吃饭的花样不断变换,还试探着给我们安排一些“特殊”服务,被我们“严肃”地拒绝了。等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办完了之后,他们马上给我们买好了机票,还举办了盛大的欢送晚宴,第二天送我们去机场的车上还给我们拉了一车地方特产和礼品……。你说这世道怪不怪,地方的宣传部长可都是常委啊,一般人平时要找他们办点事情、反映个情况可费老鼻子劲了,但我们以记者身份去那里办点私事,就能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哈哈!”

欧阳鹏说:“那些地方官员大多数都不干净,看到记者去了就心虚,生怕自己哪个丑事东窗事发,所以他们才会那么紧张。”

朱威说:“这就是我一直想做一份报纸的目的,文化传媒不仅是一个有发展前途的产业,而且还肩负着对社会、对政府的舆论监督作用,名利兼收啊!”

欧阳鹏:“还是朱总有眼光。”

“别吹捧我!我也是在边摸索边干。”朱威把第二罐可口可乐喝完了,“我们好好干,下一步我还想涉足电视和网络,电视的影响力更大,网络的覆盖面更广。以后,我们再成立一个文化集团公司,做出点名气之后,吸引国际上的风险投资,争取日后在美国的纳斯达克上市。到了那时候,可就有你忙的了,忙得你都没有时间和体力去攀岩。”

“我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欧阳鹏平静地说。

朱威有些吃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决定辞职了,”欧阳鹏平静地看着朱威,“我的性格决定了我的兴趣,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在商场里打拼,我想去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朱威说:“这就是你今天找我谈的重要事情?”

欧阳鹏说:“是的。”

朱威说:“你觉得自己的职位低了还是待遇低了?我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你怎么能打退堂鼓呢?”

欧阳鹏说:“你给我的职位和待遇是无可挑剔的,只不过人各有志,我已经考虑这件事情很久了,请朱总不要勉强我。”

“你能告诉我你辞职的真正原因吗?”朱威对欧阳鹏的决定很不理解。

“我只是想过一种自己随心所欲的生活。”欧阳鹏依旧那么平静。

欧阳鹏脱掉了令他感到束缚的西装,一身休闲打扮出现在北京机场,就像他从上海来北京一样,还是一只旅行箱和那条白宇辰送给他的羽绒被。他已经与白宇辰通过电话了,准备先去上海休整一段时间,然后再去苏州筹备自己的茶馆。这段时间也正好与白宇辰磨合一下攀岩,两个人毕竟有一年没结组配合了。白宇辰说他已经把两个人的攀岩装备全部更新了,换的都是世界顶级的攀岩品牌。

欧洲在召唤,阿尔卑斯山在召唤,三大岩壁在召唤,召唤两个年轻人去实现他们的梦想。

走出虹桥机场,欧阳鹏就能嗅到南方湿润空气的味道,那是一种熟悉而又久违的味道。看到欧阳鹏手里拎着的棉被,白宇辰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他上来一把抱住了欧阳鹏,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欧阳鹏原打算住酒店,白宇辰说要带他去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地方住,白宇辰开着车子七拐八拐,欧阳鹏忽然觉得道路越来越熟悉,车子停下后,他发现竟然是自己原来住过的那栋公寓楼。他以为白宇辰为了迎接自己来上海,故意把自己原先租住的那套公寓又租了回来,可到屋里才发现,白宇辰竟然一直住在这里。这一回轮到欧阳鹏感动了,他由此也能体会到自己离开上海之后,白宇辰忍受了和自己一样的煎熬和痛苦,两个人又一次紧紧相拥在一起。

再次相聚,两个人多了一份情意,少了一份拘谨,他们似乎找到了比以前更好的相处方式。两个人也都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变化,欧阳鹏变得轻松平和了,像一个即将归隐的隐士一般淡然;白宇辰成熟了很多,他不再焦躁不安地看待自己与欧阳鹏的这份情感,而是平静地面对一切。

两个人开始为欧洲之行做准备了,他们把业余时间都用在了攀岩练习和结组配合上,白宇辰从网上找来了许多阿尔卑斯山的岩壁资料,和欧阳鹏一起研究这些岩壁的特点,以及攀登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制定了很多应急预案。欧阳鹏把卧室里墙壁上的支点做了重新改动,其难度提高到了极限,每天晚上,他和白宇辰都会轮流在岩壁上练习“横移”、“悬挂”等基本技术。他们还商量制作了一个到六月份的时间表,从体能储备到耐力锻炼,从力量训练到技术训练,从心理测试到模拟攀登,从购买装备到行程计划,时间表做得很周全,把所有细节几乎都想到了。因为,他们懂得攀岩来不得半点马虎,一个小小的纰漏就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此期间,两个人趁着周末的时间,一起开车去了一趟苏州踩点。他们在苏州的大街小巷整整转悠了两天,最后在一条巷口临街的地方物色到了一处店面。开餐馆的阿婆告诉两人店面是她们自己家的,所以生意虽然不太景气,但因为没有房租的负担还能勉强维持,如果有人能出合适的价钱,阿婆可以考虑将店面转让出租。欧阳鹏给阿婆交了两千元的定金,说自己有意租赁这处店面,但时间可能会推迟到下半年,阿婆说他不着急,反正自己的餐馆还能经营,并向欧阳鹏保证不会再答应租赁给别人。欧阳鹏非常感激阿婆,说过一段时间会带设计人员过来看店面作装修预算,苏州阿婆连声答应:没碍事!没碍事!

欧阳鹏的辞职,是朱威始料未及的,他很不理解欧阳鹏的行为,公司的各项业务都处在良好的上升势头,而欧阳鹏却抽身离去,这让他很难理解。好在王小波还能应付目前的局面,倒也不会牵扯自己太多精力。朱威曾经问过欧阳鹏未来的打算,记得他说要去苏州开一个茶馆,这让朱威听来都觉得好笑,放着博阳公司的老总不做,竟然要到苏州去开茶馆,朱威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欧阳鹏是去找白宇辰了吗?听王小波说,欧阳鹏订的是去上海的机票,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是恋人关系吗?

想到这里,朱威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这样的感情最终会走向何方?

朱威联想到了自己的婚姻现状,觉得爱情对人生的影响太重要了,一次深深的情感伤害之后,也许会在心里留下永久的阴影,伴你到死,甚至死不瞑目。原先,朱威在内心里不愿意承认和邢云涛的婚姻带有别的企图,以至于在结婚初期,他挖空心思地找一些邢云涛身上可爱的理由,努力地暗示自己去爱这个女人、呵护这个女人。可这个不喜欢被男人呵护的女人总像一个高傲的公主,让人摸不透看不懂。直到现在,朱威甚至都说不清楚邢云涛到底哪里可爱,哪里可恨。朱威后来想明白了,其实自己从头到尾就不爱这个女人,自己当初的确是带着目的与邢云涛结婚的。得到这个结论之后,朱威忽然间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自恋了,有什么可自恋的?自己的行径与那些歌厅的小姐有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那些小姐们。

现在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那张曾让他引以为豪的英俊面孔,如今看来是那么的俗不可耐,尤其是自己的眼神,他觉得那里面充满了邪恶与猥琐。所以,朱威现在很少照镜子,即使面对镜子的时候,他也不敢正视镜子里自己的眼神。

每次走进《早报》的编辑部,朱威的精气神立刻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看不出半点刚刚忏悔自责过的影子。其实,他只要一见到人就会马上进入另一个状态,他天生就适合与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