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关系别动我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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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股海风云

赵来渐渐成了朋友圈子里的小号股神,虽不能与巴菲特看齐,但他好歹是看得到、摸得着、羡慕得起的一“成功样板式人物”。于是,赵来理所当然成了大家的选股顾问、股市指南,东子更是趁着一月黑风高之夜,鬼鬼祟祟敲开赵来家门,风风火火把十万块砸赵来手里让他代理炒股,不容赵来反应过来就扬长而去。

在帮朋友炒股这件事上,华丽跟赵来的态度第一次大相径庭。赵来接过东子的钱,眼看着东子来去都匆匆,就颠儿颠儿地奔到卧室,朝正在梳妆台前涂面霜的华丽显摆:“瞧瞧,这就是人气,这就是信任,这就是实力!”华丽可没赵来那么乐观,她小心翼翼用中指涂了眼霜,在上下眼眶打圈:“平常你帮别人炒股支招我就嫌你招是非了。别人赚了,拿几句好话填活你,如果赔了,指定赖你。这回你越发回笼成天真派了,这笔钱你赶紧退回去,别给我惹事!”

赵来不乐意地抱着那包钱:“东子是我朋友是我哥们儿,他整天开车跟着局里一老东奔西跑,哪有工夫坐电脑前炒股?我把钱给送回去,这不是打人家的脸嘛。谁当上股民学会的第一句话都是——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过家家,能惹什么乱子。”

华丽一激动就把眼眶打圈的手势拉到了嘴角上,她扭头道:“男人只会变老不会成熟。朋友就是互捧才够友,可以共酒肉,可以共玩乐,但不能共钱财,更不能共得失。赚了皆大欢喜,赔的话你能负责吗?”

赵来胸脯一起一伏的:“别人都看好我这只潜力股,偏你拿我当垃圾股,我一定让你对我刮目相看!眼下正是牛市,连主妇大妈们都把买菜的钱投到股市,赚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呢!”

“不听老婆言,吃亏在后面!”华丽知道赵来这种平时好脾气的人一犯拧比驴都倔,索性率先卧倒到床上关灯睡觉,心理盘算着,等赵来过了这股子兴头,再吹枕头风让他把钱给人家退回去。

可是,老天爷似乎都被赵来给策反了,股市那叫一个热。华丽乘公交车,身后俩老太太别着老花镜、拎着茶水瓶可能是刚从证券大厅收工往家返,在讨论今天收盘价多少,谁谁有小道消息但捂着不露;华丽去美容院,酒红头发湛蓝眼圈的小妹刚把热毛巾盖她脸上,就接了个电话:“多少,涨多少?比我一个月工资都高,你这个笨蛋咋不多吃进几百手,要照这样,我可以提前退休了……”这通电话十几分钟,华丽差点被捂背过气去;华丽回到娘家,老妈那么谨小慎微的人也掏出存折给华丽,让她交给赵来帮着选几只股票;华丽回到家,就看到赵来那张膨胀如气球的笑脸,不是显摆他帮东子买的股票又涨了百分之多少,就是炫耀东子为报恩送给他的茅台,再不就是把一小沓钱往华丽手里一拍:“想买什么买什么,千万别替我省钱。”“众人皆醉我独醒”此时已不是境界是仇富,华丽可不想那么孤单凄清地警醒着煎熬着,她也慢慢醉了,眼前一片繁花似锦。

凡人有一种共性,投入到某种事物当中一旦尝到一些甜头,就会粉饰这种利好,盲目乐观盲目自信,更会屏蔽掉弊端利害,认定自己绝不会是悲催倒霉的那一个。而现实却往往是一把铁榔头,你飘得越高,它砸得越重,出手够狠够绝。

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华丽觉得这日子过得就像今天抄袭昨天,明天翻版今天,但某些细微之处还是有些不同。琢磨来琢磨去,华丽顿悟,赵来有小半个月没在自己面前侃股经了。自己这段时间除了上班外,下了班还要应付业务学习,学习完要参加全系统的业务大练兵,她一直是历届点钞冠军,当然成为这次比赛的重点培养对象。她跟赵来只有在每个晚上上床打个照面,赵来说点什么,她听着都像催眠曲,赵来的手搭过来在她身上像条泥鳅,她觉着都像点了她的睡穴,那个困呦!至于股票,股票是谁?

这天,华丽夹着水晶奖杯、抬着一台美的微波炉奖品、揣着第一名的奖金,趾高气扬地把家还,进门就嚷嚷:“赵来,快过来接一把!你老婆今天可是不负众望、蟾宫折桂啊,我比第二名领先了0.25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还是直接上前献吻吧!”

华丽这边大鸣大放,赵来明明在家却没回应。华丽换着拖鞋道:“你是不是觉得娶了个三高——技术高、个头高、眼光高的老婆特有压力啊,你是不是觉得咱家的小电器基本都是老婆的奖品太寒碜?你啊,咱们谁跟谁,我好就是你好,你好了我才能好。”

推开卧室门的华丽突然打住话头儿,十几平米的卧室黑漆漆的,本不抽烟的赵来偏偏还弄了一屋子的烟味,把卧室弄得像个烧了湿柴火的闷蒸笼。华丽打开墙壁开关,赵来把身子佝偻成一只熟透的大虾,脑袋都快耷拉到裤裆里了,袅袅余烟仍在兀自升腾。

“咋了,钱包丢了?上班迟到被记成旷工了?还是你喜欢的大S嫁人了?”华丽刚才阳光灿烂的心情还正在转角的过程中。

“都怪我当初没听你的话,这个月初大盘就开始调整,咱的那几只股票还算坚挺,可我给东子买的那几只化工股一直掉头冲下,大盘涨的时候它盘整,大盘跌的时候它跳水,起初我舍不得‘割肉’,现在是彻底被套牢了。前天东子打电话问我股票行情,我就支支吾吾,今天他特意跑单位找我,我就实话实说了。东子一听就急红了眼,这十万块是他挪用的公款,赔不得,也赔不起!”

华丽觉得刚才的自己还是一个被春风暖阳沐浴着的田野中的玉米棒,现在已经被放进微波炉里炸成了爆米花,皮开肉绽、外焦里嫩!看吧,自己言中了吧,这俩大男人做了一出什么荒腔走板的戏码呦,一个为了赚点小钱挪用公款,另一个为了出风头赚褒扬而丧失理性操作。男人咋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呢!

华丽气急败坏地问:“到底赔了多少?现在斩仓还来得及吗?”

懊恼的赵来一不留神被红彤彤的烟屁股灼了手指,赶紧掐灭烟头,直起身子答:“赔了三万多呢,离解套远着呢。”

“咱们的股票赔了多少?”

“咱们的股票倒是没这么糟糕,只赔了一万多块。但就因为他赔的多咱赔的少,东子更加牢骚,满腹怨气冲天。”

华丽斜着眼睛像看一条虫那般看着赵来:“我早说什么来着,现在你急了吧,没辙了吧,不出风头了,不哥们儿义气了?活该!钱真是一味猛药,有障目张胆之功效,你照照镜子你还认的自个儿吗?你前阵子怎么吹得来着?‘等咱有钱了,满汉全席开两桌,吃着一桌看着一桌;劳斯来斯买两辆,开着一辆拖着一辆;私人别野整两栋,一栋住人一栋养猪;皮尔卡丹置两套,一套窗帘一套抹布!’我直夸你好久没有人把牛皮吹得这么清新脱俗了!”

“老婆,你就别挖苦我了,我现在才知道倒霉是一种永远也不会错过的运气。我这心碎的,捧出来跟饺子馅似的,你就善良一把吧。”

“善良?对你这种大过不犯、小错不断的人来说,善良就是你挨饿的时候我吃肉不吧唧嘴!”

“够了,我都忍了你这么久了,不帮我想辙解决这事也就算了,还非得落井下石,我都已经被打翻在地了你还要再踏上一只脚,这世上能做到‘三思而后行’的人不是因为他又聪明又理智,而是他怕轻而易举地被别人骂他妈和他大爷。我反正是拿不出三万块替中国股市给东子垫上,让他还了这亏空,唯一之计,他要么祈祷股票涨停,要么就拆西墙补东墙去。又不是我上赶子要帮他炒股的,这钱我也没贪一分一毫,再逼我,再逼我我就撞死给你们看!”

华丽知道赵来是真急了眼,东子今天下午跟他说的话肯定很难听。一想到刚刚有了点奔小康意思的日子这就要打回原形,华丽顿时悲从中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问题是咱是穷人。你再去跟东子好好说说,你俩现在不能窝里斗,不然谁也落不着好,登人家家门别空手,多买点进口水果,多赔几个不是,这就去,别蹲着啦!”

华丽是怒其不争,但现在不是批斗他的时候,总要先攘了外,才能安内,毕竟人家亏了钱,还不是私房钱,是公家的钱,这就更火上房。等过了这一关,她绝对饶不了赵来,秋后再算账!华丽这么想着,就开窗散烟味,督促赵来洗漱,给他找出门见人的外套。虽然是自己宽自己的心,但胸中还是块垒难消、怨气犹存,难免开窗时摔窗框,推衣橱如拆衣橱,手重、脸臭。她曾经相信能把婚后的日子过成段子,如今只盼别把日子变成案子。

赵来出门,华丽也没心思弄饭了,打开冰箱门找点吃的胡乱填饱肚子算了。找到一碗不知隔了多少夜的剩饭,打开保鲜膜一股馊味直冲脑门;还有几个包子,已经霉变长毛儿;一包酸奶,过了保质期都一个月了。华丽疑惑,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时候填进冰箱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一如这日子,饶是过得这么精心努力,可还是出岔子了。

一个星期后,华丽下班到家,大门洞开着,客厅里的电视还哇呀呀唱得欢。华丽巡视一遍,找不到赵来的影子,这是唱的哪门子空城计啊!

华丽眼皮一直跳,坐卧难安的,给赵来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择个菜居然把菜根扔进洗菜盆,青叶子扔进垃圾桶。思付半天她还是换了鞋拿了件外套出门。遇到邻居时,华丽依旧如常地笑脸打招呼,断然不肯贸然上前问一句:“您见我们家赵来了吗?”华丽和赵来是这个小区里极小众的群体——租房户,不用拿尺子量,华丽已经觉得矮人一头了,人家怎么就能买得起一套房子,而他们没好吃懒做,每天忙碌得跟蚂蚁似的,怎么就只能租房子?华丽从小过的是无忧无虑的生活,虽然不至于像古代某个混球皇帝的话,“没有肉吃怎么不吃肉糜”,但也不曾料到婚姻需要有许多的硬件设施才能比肩别人,一定要建立在有产(一套房子)阶级的基础上才能扬眉吐气。有鉴于此,平时交物业费、水电费的华丽比谁都积极,偶尔赵来冲来收费的居委会大妈抱怨物业费见风涨,就被华丽一把扯到身后,等人家走远了华丽才会碎碎念赵来大钱赚不到只会计较些小钱,免得让邻居看笑话。逢到两人在家吵架时,华丽更是关紧大门、卧室门,把争吵都含在嗓子眼儿里,赵来一起高腔,华丽就跳脚:“你是不是想让邻居们认定贫贱夫妻百事哀啊,别给我丢人现眼!”

漫无目的地找一个人是种煎熬,华丽已经把小区附近的牛肉面馆、音像店、桌球室等地方都找遍了。随着夜色渐浓,她脑海里掠过的各种猜测风起云涌:赵来的手机是不是丢了,他找手机去了?他该不会跟东子掐起来了吧?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总之是越想就越往坏处想,自己的大脑根本不受控制。华丽看着眼前晃动的那些人影儿,都像隔了一层透明玻璃,她可以看到那些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唯独听不到声音,闻不到任何味道,就像一个失去味觉的人对着一大桌子美味佳肴。这种心情真是凄惶,一向骄傲自负的她怎么会变得这么忧心忡忡?

大排档前,隔着一排紫茄子、绿辣椒、红色小龙虾的露天菜摊,另有掌勺老板挥汗如雨的颠勺噱头,赵来和东子都穿着大裤衩子、人字拖,盘踞在一张桌子上头抵头地在碰杯。这幅辨不出是敌是友的景象像块石头砸进了华丽的眼睛,她一点都不觉得疼,反而笑了出来,一颗心终于安安稳稳落进了肚子里。两个大男人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应该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吧。

华丽正要穿越马路,朝他们走过去,这俩人却突然成了斗鸡,马路中间不停南来北往的车辆截断了这对华丽尤其重要的画面,让她看不真切连贯:俩人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赵来摔了把椅子,东子把一盘花生米扬到赵来脸上!颠勺老板上来劝架,被他们给推搡到了一边,帮厨小工看不下去老板受气,要抄家伙儿,被老板喝止!华丽往前紧跑几步,躲避着车辆。再回头,她看到这两个人居然抱头痛哭起来,他们身后的食客有人看热闹,还有人举起了手机摄像。华丽停住脚步,男人之间的情谊或者说恩怨多么富有戏剧性啊,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两个大男人为了赔掉几万块股票钱而发疯,更是两个男人无力改变现状的挣扎和牢骚,就像一只空有力量的拳头,只能打向空气,那种令人窒息的报复无门。华丽心里升腾起一丝悲天悯人,她咬着嘴唇想了想,折转回身后的一家冷饮小店,要了一瓶可乐,尽管以她此时此地的心情喝下去犹如急支糖浆的滋味,也罢了,除了从旁默默关注,她一点忙也帮不上,可能上去还会越帮越忙。

直到华丽面前摆了半打空空的可乐瓶子,赵来和东子才摇摇晃晃起身,抢着付账,拍拍颠勺老板的肩膀耳语几句,一前一后走出来。东子打车走了,赵来抬脚往小区方向迈进,华丽这才舒了口气,并不会合赵来,而是想抄小道先朝家走去。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腿早已麻了,另外,入秋的蚊子咬起人来,更稳准狠,她今天穿了条七分裤,裤管以下的小腿和脚面,被叮了若干个红包,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痒了起来。

赵来一身酒味地进门时,华丽已经穿着睡衣在沙发上假寐了。听到赵来开冰箱找冰水的动静,她才揉着眼睛起来:“去哪儿了,又跟朋友喝酒去了吧?你沙发上待着去,我给你兑点蜂蜜冰水端过来。”赵来大着舌头答:“跟同事老赵就喝了几杯,下班之前就约好的。”俩人都像蹩脚的临时演员,一个故意装不知道,一个诚心要瞒哄,说穿了就是不想让对方额外地担心,只想一个人抗。所以,华丽不能不问他去哪儿了,又不想深究;赵来不能不答他的行踪,但眼神一直盯着地板。谁也没情绪再扯着这个话题继续,也轻易放了对方一马,这就是夫妻,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这一晚,华丽没有像往常那样对酒醉的赵来呼来喝去——“去把衣服脱了丢洗衣机里!”“一身酒气,快去洗澡,好好刷刷你的牙,不然休想上我的床,臭死人了!”这种颐气指使在外人看来可能是“家有悍妻”不可一世,唯有赵来明白,这是华丽的撒娇,是她行使老婆特权的得意,更是她自己可能都无从觉察的一种母性使然。每次赵来都好脾气好耐性地听凭她“老鼠戏猫”,从力量、身高、体重以及性别上区分,华丽可不就只能分到老鼠这个角色嘛。被老鼠戏谑的猫,该是多么仁爱、厚道的猫啊,赵来乐于扮演这角色,甚至可以说乐此不疲,毕竟,这比起他从前在大学宿舍里盼望跟一只耗子做伴的情景,要天上人间得多了。

华丽关了电视,走到沙发前推了推赵来:“别在这里睡,会睡落枕的,起来去床上!”赵来乖乖起身跌跌撞撞晃到卧室砸到床上,继续在天旋地转中半梦半醒。直到一块热毛巾覆盖在他脸上,继而是脖子,胸膛,手掌,他鼻子一酸,强硬地把那股子酸味吞进肚子里,强迫自己睡过去。

几天后,周六,华丽是下午班,她跟赵来像两条鱼一样腻歪在一起睡回笼觉,回笼觉对他们而言,就像娘亲怀抱的襁褓婴儿。什么世贸购物节、丹尼斯打折季,什么郊外农家乐、生态园一日游,这些“节目”顶多是外地的同学朋友来时,他们不得不客串导游而已。在都市生活,只要你有钱有时间,各种SIZE的休闲活动就能让人应接不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他们上班忙得像蚂蚁,偶尔休息一天也全都用来补觉,明知薪水挣得很辛苦,所以难以鼓足勇气去高消费,看看工资卡的亏空就只有宅在家里的底气了。

十点多的时候,有人敲门,赵来扬声问:“谁啊?”门外答:“我,东子。”赵来冲华丽丢了个眼色。夫妻俩各自穿衣下床,赵来去开门,华丽人在卧室里收拾床铺被褥,但耳朵却雷达般地搜索着客厅里的动静。

东子进门,压根没往里走的意思,横在门里问:“来子,那十万块钱你明天能给我不?单位出纳催问我好几次了,我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也编不出理由拖延了。我要为了这几万块钱丢了工作可就太冤了,你也知道我结婚的排场铺得太大,爸妈不但把棺材本都给我垫进去了,还欠下一屁股账。我那媳妇为了买枚一克拉钻戒,差点大闹了礼堂,我实在是家无隔夜粮了!”

赵来也急了:“东子,咱前天晚上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再等等,大盘这几天有拉动的苗头,你的股票赔了我是过意不去的。可我的股票也赔了,我找谁去?!”

“你是想赖账?你不是‘股神’吗?你不是稳赚不赔吗?这会儿咋成孙子了?”

“东子,好好说话,别嘴里喷大粪,你这会儿就是要清仓也得等周一。我没亏你半毛钱,咱就是到联合国,你赔的钱也不该我出!”

“哥们儿最后问你一句,这十万块钱你到底还不还?”

“哥们儿也最后告诉你一句,你赔的钱不该我还!”

东子顿了顿,问赵来要烟吸。趁赵来找烟的空当,他反手拧开了防盗门,挤进来七八个彪形大汉,个个俱是方头宽肩膀,有的戴着拴狗绳一样粗的金链子,有的臂膀上纹着张牙舞爪的纹身,团团把赵来围住了。

赵来把烟一摔:“好你个东子,跟哥们儿玩这手!你找这么多人来是想拆房子还是想要我的命,随便!”

东子抱着膀子皱皱眉:“是你先不仁我才不义的,我只想一分不少地拿回我的钱,你要答应我这就让他们撤!”

华丽登时大脑缺氧,这种“黑涩会”场景只在香港警匪片里看到过,咋就犹如天降地出现在自己家里了?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没容她多想,已有两个彪形大汉推开门,让她交出赵来和她的手机,又巡视一圈看看有什么可以通风报信的设施。

赵来原本还没当回事,以为东子就是咋呼咋呼,一看俩大汉冲华丽去了,立刻像被人点住死穴:“东子,我操你大爷,你敢动我媳妇一下,我就是化成灰也不放过你。”

东子扭头召唤了一声,俩大汉关上卧室的门,门神一样守在门口,“我不会那么不仗义,我今天就是冲你来的,要钱,或者出气!”

话音一落,大汉们相继出手,稀里哗啦一阵响,立刻狼藉一片。赵来的血性直冲脑门,尽可能地拣值钱的家当拦着护着,于是,一场以一敌八的肢体冲突爆发了。客厅太过狭窄,十个大男人伸胳膊伸腿都困难,何况要挥舞老拳?闷响声不绝于耳,不是谁谁挥舞拳头的胳膊肘碰到了墙壁,就是谁谁的霹雳腿踢到了赵来也别到了茶几脚。赵来的额头、腮帮子上已挂了彩,身上也中招好几处,刚开始还觉得疼,后来他把真气凝聚丹田,呼呼哈嘿这么一通叫,反倒觉得不疼了,这大概是他平常看李小龙、成龙的功夫片潜移默化来的心得体会。赵来越战越勇,反而让东子他们下不来台,本来是想威慑赵来就范,没想到这小子是块难啃的骨头,他们只能越下手越重,假戏真做……

被关在卧室里的华丽差点急疯了,客厅里传来的每一声闷响,在她听来都是赵来的皮肉之苦,赵来的每一声呼呼哈嘿,在她听来都是抗不下去的哀嚎。这一声声、一记记就像木桩子揳入工地那样揳入她的心头,她其实比赵来更疼更受伤。

华丽的应急思维让她想起一件事——高一那年冬天的晚自习,十六岁的华丽偷偷溜到学校门外买烤白薯。有个个头高高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操着一副外地口音问路,地址就在这学校附近,可是这个男人怎么也听不明白,她索性带他去,也就是一两百米外的一个小巷子里。

到了巷子口,那个男人瞅瞅四下无人,拉着她就往巷子深处拽,虽然巷子深处黑洞洞的,但从男人跟深处的黑影打招呼声,还有尽头那一明一暗的红红烟头,华丽断定,至少他还有两个同伙。华丽当时不知道怕,或者说来不及怕,并不胡乱地大喊大叫。这样的冬夜,单薄的呼叫除了激恼歹徒就是被呜咽的西北风给稀释掉,不如保存实力,等遇上路人再求救更有效。

就这样,十六岁的华丽双手紧紧攥着巷子口的一处铁栅栏,只用一双刀子一样的眼睛与胡子男对峙。一个男人把风,两个男人用力掰华丽的手,肆无忌惮地跟她说,只是玩玩,别怕。华丽不言语,只是瞅准了斜对面的二楼上一扇窗户打开,有人探出头来拿大白菜,她这才拼出一身力气不停地呼喊救命!大白菜砸下来,拖把砸下来,救援声响起,三个歹徒跑了。直到110赶到,她的手还紧紧攥在铁栏杆上,如同焊上去了一样,怎么也掰不开。最后父母赶到,把她搂进怀里,她才听到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后背的内衣全部汗湿了。可是她没哭,没怕,华丽爸搂着她道:“好样的,你要早生些时候,不是花木兰也是江姐。”后来,学校的安全教育周还请来警察、找来华丽,做了一期“论女生的自我防护”主题大会,华丽顿时成了校内名人。其实,华丽倒没把自己抬得那么高,她不认为自己有多勇敢,女性在危机关头迸发出的急中生智,可能是被很多人都忽略的。害怕有用吗?眼泪有用吗?华丽给危机时的急中生智起名叫女性的“危机智慧”,只是有的女人会用,有的女人忘了用而已。女人是智者,而不是弱者。

此时此刻,华丽的“危机智慧”再次启动。她冷静地四下里打量了整个卧室,手机被拿走了,除了床上的卧具、书柜上的杂志、抽屉里的零食这等派不上用场的鸡零狗碎,连个木棍、铁器都没有。当她的目光扫上阳台,突然眼前一亮!因为这是他们租的房子,压根就没打算封阳台,这是三楼,楼下总会有过往的行人吧?求援,总比坐以待毙强!

华丽飞速写了张字条,猫着身子、蹑手蹑脚来到阳台,往外一抬头,差点哭出来!他们住的这单元本来就是小区最尽头,平常除了有老太太晒被子、小孩子玩皮球,很少有路人来往。今天倒霉的是,楼下的人行道正圈起来新铺了水泥地坪,因为有不少无良私家车拿这里当免费停车场,路面早已被压得坑坑洼洼。

华丽耐性等了两分钟,有一个老太太牵着孙子经过,华丽怕惊动屋里子的歹徒,只敢捏着嗓子喊两声,投下两件晒在阳台上的衣服“投石问路”。楼下的老太太全神贯注地在哭着喊着要奥特曼的小孙子身上,丝毫没注意到头顶上有人在SOS!

华丽等不下去了,她爬上半封闭阳台外墙,一手扣着自己这半边墙壁上的瓷砖缝隙,另一只手向邻居家的阳台攀去!幸好,邻居家阳台上的铝合金推拉窗是半开着的,华丽忍住嗡鸣的两耳,深吸一口气,笨拙地挪动上半身,转移重心,把右半边身子尽量探进人家阳台内。眼睛一闭,一头扎进去,咕咚一声,“沉鱼落雁式”着了地。

邻居家一共三口人,一个花甲老太,一个新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华丽刚要张口,老太比她还诚惶诚恐:“我看到那几个大汉进你们家,也听到你们家的动静了。你看见啦,我们家有老有小,不想惹祸上身。”

华丽知道在这个时候什么样的哀求都是苍白无力的,而且,时间不等人,赵来也是人肉身子,再拖延下去……简直不敢想象!

“扑通”一声,华丽跪在了这婆媳俩面前,眼巴巴地望着她们:“我只求你们打个110就好。”婆媳俩面面相觑,媳妇已经把手伸向了座机,婆婆还在挣扎:“我孙子还没满月呢,万一这帮人穷凶极恶的话……”婆婆拦住了媳妇。

华丽泪如雨下,用已擦破皮的手掌摩挲着肚皮:“阿姨,不瞒你说,我怀孕三个月了,您就看在我未出世孩子的份上……”华丽说不下去了,她知道这婆媳俩的忌讳是孩子太小,所以她才扯了这个谎。如果能说服她们打这个110,别说谎称自己身怀六甲,就是诅咒自己得癌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果然,婆婆垂下手,媳妇拨通电话,把听筒递给了华丽。

华丽刚挂上电话,就听到门外一阵动静。透过猫眼儿,是东子那帮人撤了,大概是有人发现华丽不见了,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计。

紧随其后,华丽就看到了肿着右眼、嘴角豁了个口子的赵来追出来,华丽谢过婆媳俩奔出来,悲喜交集地揽过赵来,顾不上他的龇牙咧嘴,一处处详细检查他的伤势,就像怀胎十个月的产妇,历尽千辛万苦生下孩子,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他是否全须全尾,十个手指头十个脚趾头,既不多一个也不少一个的那种迫切心情。

赵来也是如此,迭声问:“你跑哪儿了?他们找不到你,慌了神儿,你有没有伤着哪儿,他们打你没?我饶不了这帮孙子。”

警笛声由远及近,华丽如释重负:“110来了,咱们安全了。”

现场取证,做笔录,验伤,俩人手挽着手经历了此生的第一次派出所之旅,他们定会终生难忘。半个月后,东子投案自首,赵来撤销了起诉,请求庭外和解。一来是东子的父母一趟趟地苦求;二来验伤结果显示,赵来身上的伤全是皮外伤,并无伤筋动骨,看来东子吓他之心有,害他之心无;三来东子辗转几层关系找来的“道上朋友”,现在个个逃窜在外,扬言要加收东子一笔破路费,东子也怪可怜的。

化解完这段恩怨,从派出所出来的赵来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爱谁,就让他炒股去吧。如果你恨谁,就让他炒股去吧。”他拥紧华丽,他们经历过此次一劫,觉得彼此不再是普通的夫妻关系,他们更像是战友。爱情终有一天会在婚姻里消失,他们在婚姻里结下了不一般的交情,同进共退,互相掩护,彼此扶持,一起笑一起疼。这,应该就是过命的交情吧。

“被股灾”成为他们的意外收获,也是婚姻里的一抹华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