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博士生,一定要能写一手好文章。不能写文章的博士不算合格,这当然是对文史哲专业说的,至于科学技术则另有要求,不在此论之列。要写好文章,就应该懂得理与论的关系。明朝嘉靖年间礼部尚书夏言批评当时科场文风,“以艰深之词饰浅近之说,用奇僻之字盖庸拙之文”。我们现在有些哲学文章,并无新的见解,但论述极其艰涩,仿佛与夏言对科举考场文风的批评有点类似。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理形于言,叙理成论。词深人天,致远方寸”。这很有道理。理只能用文字来论述,而论述必须讲理。没有理的论,是空论。有理有论,才成为理论。如果理论没有适合的表达方式,逻辑混乱,词不达意,则不称其为理论。没有哪种能称得上真正理论的学说是讲不出理的论。没有理的论,是空论。可即使有理有论,如果不能用准确、生动、沁人心脾的文字来表达,也难深入人心,即入人的方寸之间。当年山东大学教授高亨称赞毛泽东的文章和诗词“笔下有雷声”,“细检诗坛李杜,词苑苏辛佳什,未有此奇雄。携卷登山唱,流韵壮东风”。梁衡在《文章大家毛泽东》中对毛泽东的文章也推崇备至。
毛泽东是理论高手,也是文章高手。他非常注意文风。他在《工作方法六十条(草案)》中专门讲过改进学风与文风问题,提出写文章要有三性:准确性、鲜明性、生动性。我认为这对我们哲学工作者如何写文章同样有指导意义。我读过一些哲学论文,洋洋洒洒,动辄万言,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太晦涩、太难懂。说句心里话,作者自己是否懂,我还在两疑之间。一个自己都没有弄清的理论问题,怎么能说清楚呢?说不清楚,何言准确呢?而文章如果没有准确性,就不可能鲜明。观点鲜明取决于理论自信,如果自己都弄不明,何来自信?无鲜明性当然也不可能生动。因为脱离准确、鲜明的生动,就会成为油腔滑调,或者是说相声似的生动,而不是理论文章要求的生动。
我读毛泽东的哲学文章,包括“三论”以及其他政治、军事中涉及哲学思想的文章,理论深邃、文采斐然,读这种文章是一种享受。我们应该从毛泽东文风中学习如何写文章,力求理、论、文三者能统一。这不容易做到,但应该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我也希望你们读点古文,如果不能大量阅读,至少要读读《古文观止》中的名篇佳作。《孟子》也很有嚼头,其中论辩、说理都很有说服力,文章也很有风格。另外,我建议你们读点鲁迅的东西,尤其是杂文。现在有种论调说鲁迅的文章不符合主旋律,因为它的批判性和战斗精神似乎对社会主义有害,这属于不懂文学为何物的奇谈怪论。鲁迅文风有他特有的风格,他不可能如同当代有些年轻作家那样俏丽、轻松和多用时代流行语,甚至网络用语。他是在战斗,与旧社会战斗,与一切恶势力战斗。他的批判精神和战斗精神并不是人人喜欢的,但是是我们民族精神的一部分,是永恒的财富。哲学不是文学,但马克思主义哲学同样需要批判精神,也需要战斗精神。我们哲学缺少的正是这种精神。任何真正称得上是理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文章,若从头至尾没有烟火气,没有一点点热气,只有概念到概念,说内心话,我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