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随着情报的不断反馈,安毅和弟兄们的猜测终于获得了证实:谭道源将军的第五师经过七个小时的休息,在凌晨四点悄然开进杨春桥镇西北的两条小路随即加速向北,全师官兵没有携带任何的重武器,就连重机枪也留在杨春桥镇的临时驻地。
凌晨六点,薛岳将军的第一师冒着小雪开往镇北方向,前行三点五公里突然转入西北方向。凌晨六点五十分,严重将军的二十一师沿着第五师的足迹悄然前进,在晨曦到来的前一刻全体隐入苍茫的荒野。至此,白崇禧将军指挥的三个师两万二千余主力,全都消失在西北方向的崇山峻岭之中。
安毅的团部白云亭距离前线八点三公里,他与蔡忠笏一样只休息了两个小时就起床,整装完毕胡乱喝下一碗肉粥,分别向各自麾下校尉下达一系列命令,之后并肩策马赶赴前线。
前线没有密集的枪炮声。两天来,提前占据有利阵地的敌军居高临下对革命军进行俯射和炮击,将革命军从初次发起的进攻阵地上逼退一百余米。经过第一天近三个小时的交战之后,双方再也没有一次像样的交火和冲锋。敌军满足于现状,革命军眼巴巴望着敌人也无可奈何,只有双方派出的小股勇士不时前出打冷枪,打完就跑赚点小便宜也够乐上半天。
蔡忠笏和安毅在各自贴身侍卫的掩护下,悄悄爬上距离敌军突前阵地只有四百余米的山冈。五个人身上裹着白色床单,一点点挪出一百二十米高处的山腰东侧,伏在嶙峋巨石根部的积雪上,小心翼翼地举起望远镜,详细观察敌人整个阵地的构建和火力布置。用炭笔在携带的小地图上一一标注,并确定目标序号测定其大致坐标。
两人返回杨春桥镇的二师师部时已是中午。四十八门火炮已经集中完毕,近千名炮兵弟兄完成了火炮的擦拭保养工作。冰冷的炮口被一个个帆布袋包裹起来,一匹匹吐出白雾的强壮驮马均已饱食,不少训练有素的马儿预感到即将开始的出征,不停地用宽大的蹄子刨地,整个镇子到处充斥着马粪的味道。
短暂的作战会议结束,刘峙与二十二师师长陈继承、独立团参谋杨斌率先赶赴前线,开始进行战前的动员和准备。安毅独立团的三营穿过镇子毫不停留,继续向北面的乾潭镇前进。紧接着跟进的是叶成的二营和蔡忠笏临时编成的两个炮团,四十八门火炮在二营弟兄的掩护下徐徐跟进。
驻守北隘口的模范营在刚刚归队的尹继南率领下开进白云亭团部,与团部直属各连、夏俭的一营、顾长风的四营组成全师的总预备队,等候命令随时增援北面十公里的前线。
傍晚六点,位于乾潭镇南龙门顶下的四十八门火炮在毫无征兆之下齐声怒吼,向西北六公里的岩下、高坪一线敌军左翼阵地连续展开二十分钟炮火覆盖,两千余枚炮弹将敌军阵地炸得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陈继承的六十五团和二师六团的九千余名将士齐声呐喊,奋不顾身冲向敌人阵地,五团和四团同时向中路和敌军右翼阵地展开猛烈射击,为担任主攻任务的右路九千余名官兵牵制敌人。
战事果然与安毅预料的一样,几天来一直没发现革命军配置火炮的守军在猛烈的炮击下死伤惨重,几乎来不及组织抵抗和增援,就被英勇的革命军将士撕破了防线。
蔡忠笏一击得手立刻调转炮口,将最后一千发炮弹全部发射到中路的三个敌军高地。五团和四团的一万一千官兵在刘峙的亲自督战下齐声呐喊,冒着敌人的弹雨发起集团冲锋,很快冲上敌人阵地展开惊心动魄的肉搏战。唯有敌人的右翼没有受到多大攻击,右翼的敌军指挥官刚要发出驰援中路的命令,就看到率先撕破敌军左翼江畔防线的革命军成群结队钻出硝烟,迅速穿插向中路守敌身后。
敌军指挥官见势不妙,立即命令全线撤退。很快溃败下来的部队便龟缩到桐庐城外一公里的最后一道环形防线。桐庐城南五公里的金山高地和富春江西岸的俞赵村一线就此落入革命军手中。
欣喜若狂的刘峙立刻打电话向建德城中的白崇禧将军报捷,白崇禧大为赞扬,连声鼓励。最后告诉刘峙两个好消息:李明扬的第五师已经顺利攻占潘岭,正乘胜追击直逼桐庐城东面的肖岭一线;从兰溪兵站紧急调拨的八千发炮弹正在送往你部,望固守阵地,天明之后再次向守敌阵地发起猛烈攻击,力争摧毁敌军外围阵地,与第五师顺利会师,形成夹击之势。
刘峙虽然对明日的进攻心存担忧,但看到麾下三个团出人意外的良好表现也欣喜不已,当即把各团主官召至迁移到羊毛坞村中的师部大加表彰,一一记功。各团团长、团副们兴奋之余,对自己麾下新兵的超水平表现也非常满意,纷纷向刘峙表示绝不辜负期望必将一往无前!只有安毅非常严肃地端坐倾听一语不发。但是,每个人望向安毅的目光都与往日截然不同,多了几分钦佩,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畏惧,少了几分嫉妒。
与安毅之间交情日厚的李延年当场向安毅致谢,弄得安毅连忙站起不停摆手,左一句师兄过奖右一句小弟不敢当,再现昔日嬉皮笑脸的宽宏随和风范,引来大家一片笑声,也让刘峙和陈继承心里轻松许多。
既然刘峙已将师部前移到距离前线只有六公里的羊毛坞,安毅也不好意思继续留在舒适的白云亭老地主庄园了,只能命令各部立即北上,进入师部身后三公里内的钦塘镇、施家村和富春江西岸的孝门湾一线,并将主力营———模范营调至师部前方的蒋家埠,作为护卫师部的屏障,扼守通向桐庐城的水陆要冲。缴获的四艘汽船也拖着二十余艘满载粮食、冻肉、腌鱼的大木船顺流而下,停泊在模范营驻地东侧的孝门码头上。
如此一来,方圆五公里之内的城隍庙、土地庙、观音庙、关帝庙和各村镇祠堂遭殃了。安毅的团部也毫不客气地进驻宽阔洁净、占地面积足有四亩多的施家祠堂,前院后院五十余间大小房间被团属各部挤得满满当当。
等安毅从北面两公里的师部开会返回,已经升至中尉副股长的老韩头早已在宽敞的祠堂正堂中摆下四大桌香喷喷的鱼头火锅,馋得蔡忠笏与他的团副和两个副官直流口水。胸有成竹的安毅破例让老韩头端上两坛珍藏的江西进贤醇酿,吩咐弟兄们好好喝几杯今晚睡个踏实觉,并悄悄建议夏俭和顾长风:回去之后给麾下每位弟兄分发一斤本地烧酒,明天中午要将营中所有储存肉类全部煮完,让弟兄们敞开肚皮吃,吃完好好睡上一觉。
夏俭和顾老二听了这话待不住了,双双站起给蔡忠笏四人敬上三杯,再一起走到回来不久的尹继南面前敬上一杯。赶不上大战的尹继南一阵笑骂,惹来弟兄们阵阵大笑,夏俭和顾老二将满满一碗酒一干而尽,向安毅敬个礼心满意足离开了。
豪饮的蔡忠笏对安毅所部亲如手足的关系非常羡慕。看到两员猛放下酒碗匆匆离去,知道安毅已经做出了某个决定,想了想也没有出口询问,举起酒碗回敬所有弟兄一碗,坐下后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边吃边赞,让一旁的老韩头和火头军准尉春生高兴不已。在两人心目中,没有什么比自己做出的菜得到长官们的夸奖更开心了。
次日清晨天空放晴,久违的阳光普照大地,安毅和蔡忠笏一起打马前往新构建的两个炮兵阵地巡视完毕,满意地赶往前线观战。刘峙等将校早已站在前线指挥所的掩体里,用望远镜观看硝烟弥漫的前方阵地,看到安毅和蔡忠笏绕过战壕进入指挥所,刘峙放下望远镜示意两人坐下:“敌人打了差不多半小时的炮,对我军左右阵地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只有山脚的中部阵地被炸塌几十米。各部按照原定计划向敌军阵地展开猛烈射击,这半个早上估计消耗了三十万发各种子弹。我从军十几年,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众人听了会心一笑,全都知道这是安毅出谋划策,根本没有什么消耗就攻克杨春桥险关的功劳,同时巨大的缴获,也让各部的仓库都堆得满满的,打仗自然不怕消耗了。安毅低声劝慰道:“师座,那么多缴获的子弹要是不打出去,还得花上几倍的人力畜力背着走,不如拿出来给各团新兵们进行实战训练,我敢保证打完这一仗,各团近一万新兵都会有不同程度的进步,至少不怕枪炮也知道怎么打枪了。”
众人又是欣然一笑,但是谁也不提为何只是不间断的射击、而没有发起一次冲锋的现状,这么做与其说是利用猛烈的火力让桐庐城守敌对攻城部队的规模产生误判,不如说是对前敌指挥部的一种应付,目的自然是保存实力,避免无谓的伤亡。
此时的刘峙,面对总指挥白崇禧的一个个出人意料的奇计和巧妙的压力,心悸不已,对数次惨重的消耗记忆犹新。蔡忠笏抬腕看了一下表,站起来走向通信参谋,豪气干云地说道:“给我接炮团指挥所吧,该轮到我们表现了。这次让你们安团长派到我那儿学习的一百五十名弟兄过过瘾,也让他们在实战中掌握要领。不过这次我们的齐射定能把敌军的四个前出阵地摧毁,新一团打完就转换阵地,然后让新二团接着打,把声势造出来,运气好的话能揍趴敌人炮阵也说不定,哈哈!”
通信参谋接通炮团,蔡忠笏接过话筒略作询问,随即下达了射击命令。
一分钟不到,轰隆隆的炮声传来,观察口前的众人举起望远镜细细查看。五分钟的炮击停止,硝烟散去的敌阵已经面目全非,一塌糊涂,众人对蔡忠笏手下炮团的战斗力和准确打击能力佩服不已。
不一会儿,敌人的炮弹发出尖啸成片的飞过来,蔡忠笏观察片刻立即走向电话机,向自己的团副报出一系列参数。七分钟后,敌人的炮声刚停,隐蔽在右后方竹林中的二十四门火炮突然怒吼起来,安毅连忙举起望远镜对准东北方五公里的一带矮山。
百米长的矮山周围,浓浓的硝烟伴随着片片火光不停闪烁,紧接着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土石和浓烟猛然激起,覆盖了整座矮山,显然是敌军的炮兵阵地来不及转移就被蔡忠笏的炮火赶上了。弹药被击中激起的连环爆炸惊天动地,将百米矮山炸得浓烟滚滚,火光四起。
随着漫天的硝烟缓缓散去,原本的一带矮山已经分成两段,冒着股股浓烟就像两个被烤焦的馒头。
轰掉敌军左翼炮阵赚了大便宜的众将校心情愉快,革命军右翼阵地上的将士们压力大减,欢呼一片。敌军没有了炮火支援,革命军右翼阵地的上万官兵士气倍增,都在紧张准备,摩拳擦掌,只待刘峙一声令下即发起冲锋,力图攻破敌人最后一道防线,直逼高大坚固的桐庐城下。
然而,刘峙给各团的命令不是发起冲锋,而是严密警戒原地进餐。提前从前线返回的蔡忠笏和安毅一起走进一座雅致宽敞的江南民居,来到后院徐庭瑶的卧室。
身体稍有好转的徐庭瑶靠在床头的厚棉被上,听完安毅关于白崇禧将军的大手笔战略战术汇报,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最后仰天长叹一声,颇为悲愤地叹道:“从兰溪战役开始到眼下的桐庐战役,我们二师都在白长官的大计中充当诱饵,每一次都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可我们就是有苦难言。前两仗打完我就发觉不对劲,可没想到这眼前一仗仍然如此,白长官仍然要我们正面攻城,逼迫我们以区区一万余兵力,向桐庐城里城外四万余守敌发起强攻。我一直蒙在鼓里,以为熬上两天其他各师就要上来协攻,谁知竟然是这样一个惊天布局。
“现在看来,昨天要不是诲臣兄配合小毅的妙计,集中力量猛击敌军濒江阵地迫使敌军全线退守,恐怕没看到桐庐城墙我们又要折损过半了,可明知是这样,我们也只能咬着牙往前冲,否则违抗军令的大罪谁能承担?
“从全局来看,哪怕牺牲我整个二师以换取一座新登城、赢得全局的主动是值得的。白长官的排兵布阵招招高妙,我们挑不出一点毛病,找不出一点抗命不遵的理由。每一招都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哪怕让我们看出来却无可奈何,唯有祈求上天了,狠啊……”
蔡忠笏笑道:“月祥兄,小毅在前天晚上已经看出来了,但是为了证实白长官的整个策略,小毅没让我把这一机密说出来,就连经扶兄也没告诉。小毅的分析非常有道理,他担心各团主官了解之后滋生不满甚至抵抗情绪,从而消极蔓延导致前功尽弃。
“白长官的前敌指挥部就在我们身后的建德,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要是他看到担任正面攻击重任的二师和六十五团士气大落,定会勃然大怒,甚至将可能的失败罪责加负二师身上,二师就麻烦了,难辞其咎不说,付出了这么艰辛的努力将得不到承认,还有可能因此而招来全局的责难与可能的怨恨。校长也不会为了二师去得罪全局,得罪战功彪炳的白长官,所以我同意小毅的处理意见保持沉默,今天时机已到,局势几乎已成定局,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徐庭瑶感激地点头频频长叹,安毅出门把站在门口的副官和侍卫全都打发走,叮嘱沈凤道守在门外,回到房中移近徐庭瑶坐下,对着徐庭瑶一阵低语,听得徐庭瑶惊诧万分,差点儿站起来。
安毅连忙按住徐庭瑶,继续说出自己的打算。徐庭瑶冷静下来连续询问其中的几个关键点,得到安毅周到完备的解释之后精神大振,急急忙忙坐起来寻找鞋子,似乎大病突然好了一半。
安毅扶起徐庭瑶低声建议:“参谋长,属下认为你无论多么疲倦,多么难以坚持,此战都必须站起来咬牙熬过去。属下营中有个小郎中医术颇有造诣,等会儿属下就命令他前来侍候你,定能让你坚持指挥到明天晚上。如果属下估计不错的话,明天的这个时候,参谋长就可以在桐庐城中好好歇息了。”
徐庭瑶哪里还不知道安毅话中的真正意图?安毅是让他不要躺在床上,从而错过这个几乎已成定局的大捷,这对已经官居少将的徐庭瑶非常重要,只需要一两场大胜他即可晋衔一级,在即将到来的扩军中受到重用独当一面。如此深厚情谊,怎么不让徐庭瑶感激莫名?更何况北伐以来,正是安毅的一个个功绩成就了二师的威名,成就了刘峙的晋升,其中奥妙别人不懂,徐庭瑶自然清清楚楚。
二十分钟后,刘峙和陈继承回到师部正堂,看到徐庭瑶坐在长桌北面的副位上悠闲品茶,精神大佳,连忙上前和声问候。
刘峙询问安毅和蔡忠笏上哪去了?徐庭瑶回答说两人进来送上一些情报和局部战局分析就回去了,说完敷衍两句就把一沓情报移到刘峙面前,并将安毅的猜测和判断,“得自于连续而又零散的情报”做出的分析详细道来,听得刘峙和陈继承震惊不已,脸色大变。
刘峙连续踱步几个来回,伏在徐庭瑶的椅背上着急地说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束手无策了……急召安毅前来讨论吧!”
徐庭瑶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见,这两天英荣光和安毅连续把这些零碎的情报交到我手里,可我躺在床上精力有限,你们身居前线指挥忙得不亦乐乎,所以略有延误。如今看来安毅的担心和推测是对的,三个主力师已经消失两天一夜了,虽然安毅不敢明说,但我估计他已经在暗中做好了准备。
“安毅从军开始就入我二师,他的才智你俩也都清楚。依我看,目前也只有安毅有能力应对。从奉新之战到现在,他都足智多谋战无不胜,能力远超我第一军大多数将校。他既然发现了整个战局的异状并连续递交报告,我敢断定他不会不考虑应对之策。何况综观我师各部,也只有被指定为预备队的安毅团四千余精锐一直按兵不动,养精蓄锐之余却频繁派出一组组侦察队伍。因此,我断定他已经有了打算,只是他心里有疙瘩放不开罢了。”
刘峙吩咐传令官立刻前去通知安毅,回到座位上愧疚地摇了摇头。陈继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哈哈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趣:“经扶兄、月祥兄,此战过后把安毅这小子让给我怎么样?我师新建不久缺编颇多,兄弟我晋升师长之后,我师至今仍未指定副师长的人选呢。”
“我二师也没有副师长,估计打下浙江铭三兄就会另有高就了,副师长一职还得从我二师将校中优先提拔,这也是校长当初的意见,打完战你快点儿滚吧,你要找副师长到别的地方找去吧!”徐庭瑶也笑着打趣。
刘峙和陈继承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静静一想也觉得自己亏欠安毅太多了。特别是陈继承,他这条命都是安毅冒死从武昌城下救出来的,为此他时常感念铭记在心,如今升了师长就想提携安毅了。
下午四点,精神焕发的刘峙和徐庭瑶再次赶赴前线,指挥各部对敌人阵地进行猛烈的炮火袭击,并两次发起试探性的团级规模冲锋,打得敌军惊慌不已,再次派出一个旅出城增援。
刘峙看到目的达到传令收兵。各团将士固守阵地的同时,时不时向敌军阵地进行机枪扫射和迫击炮轰击,规模不大却不让城下的守敌有片刻安宁。
与此同时,独立团所在的施家祠堂里猛将云集,一片肃然。安毅手提指挥棒指向沙盘中的一个个高地、一条条道路江河大声讲解:“……根据我们的反复测算,我军突袭主力现已到达新登西南方二十五公里的皇普渡一线,最迟将在入夜时分渡过分水江。此后的二十五公里都是平缓的大道,哪怕三个主力师两万余官兵走得再慢,也会在六个小时之内到达新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拂晓时分敌军前敌指挥部彻底完了,弄不好浙军统帅孟昭月也会成为俘虏。
“从指挥部转来的情报表明,孟昭月的近卫旅已于昨日上午离开新登调往桐庐城,孙传芳的近卫旅武铭旅也驰援而来,该旅已经与桐庐城东南方向的李明扬长官所部交上火了,由此可知新登兵力空虚。
“现在回头细细想想,白长官一系列计中有计、环环相扣的高明决策,已经完全发挥了效果,了不得啊!弟兄们,此战双方兵力加起来超过十万,而且非常集中,完全可以称之为入浙之后的最大战役,无论战果如何,这次规模空前的战役对咱们都是个巨大的启迪和促进!”
众弟兄一片感叹,尹继南当即表示尽快将此战整理成册,列为军中内部教材的重点战例,曲慕辰和叶成连声附和。
安毅满意地笑了笑,终于将各部任务一一道来:“这里是桐庐城后方十五公里的百丈山,与濒临江岸的上村后山相隔仅为二点三公里左右,中间还有一个宽达五十余亩的池塘。根据警卫连弟兄带回的情报显示,这两个高地只有临江的后山那条八十余米长的土坡上驻扎一个连守军,守卫桐庐城通向北面的这条大道;百丈山因山势陡峭没有守敌驻扎,只有一条平行的旧路从东面的隘口通向北面的富阳、杭州等地。因此,只要夏俭的一营和虎头的四营翻过东面的牛脊背,穿过李明扬长官第九师身后,再翻越栖鹤岭即可潜入此地。全程约为三十七公里。警卫连侦察小组用时为七个半小时,因为你们要负重,还要带着驮马搬运迫击炮和足够的弹药,我给你们十二小时,明天拂晓前必须到达,立刻歼灭那里一个连的守敌,最好不要弄出太大动静,随后立即挖掘阻击工事。根据战事要求,你们必须死死钉在这两个高地上至少二十四小时,能完成吗?”
“没问题,不就翻几座山吗?我营的名字是什么?山地营啊!哈哈!”夏俭拍拍胸脯,豪气干云地回答。
顾长风轻松地点点头:“估计我营能提前两小时到达,不过,要是桐庐城中的守敌顽固死守,而不向北逃跑怎么办?”
“如果这样就更好,你们只需死守那段阵地即可。那片阵地东面是大山,西面是宽阔的富春江,南面五百米的狭窄地带最宽处仅二点五公里,而且一半区域是溪流水塘,敌人就是想发起超过三千人的规模冲锋都办不到。何况新登被我军占领已经让桐庐守敌方寸大乱,再加上你们死死堵住了桐庐守敌的东岸退路,桐庐城的四万敌人除了死守孤城就只能选择投降,以如今浙军的士气能守得了吗?
“有一点你们要注意,与你们阵地一江之隔的西岸这条通往富阳的道路,必经的窄溪一线也是狭长区域,与你们扼守的区域相差不大,都是兵力无法展开的绝地,以白长官的精明不可能没有考虑到。所以你们只需守住自己的阵地即可,敌人要是在你们阵地前方渡过西岸,你们千万别出击阻拦,哪怕让成千上万的逃敌渡江,你们也别去管他,那边自有白长官安排的阻击队伍,对你们来说压力反而减轻很多。”
说到最后几句安毅加重了语气。
“明白了!哪怕敌军渡江,大批辎重也会留在外面东岸的。”顾长风放心地笑了。
安毅补充道:“此战由胡子和老曲前往指挥。为了加强你们的火力,保证你们的背后安全,团部的迫击炮连、机枪连、四个教导连也与你们一同行动。另外让警卫连爆破分队带上两吨炸药随行,到了那预先埋设在百丈山东面的山腰上,只要看到南面的逃敌大批涌向你们的阵地,就立刻炸毁百丈山东面的隘口,让大量岩石和泥土堵死百丈山东面那条旧路,让他们只剩下你们封锁的唯一道路可逃,仓皇逃命的敌人不会携带火炮的,只能冒死从你们的炮火和弹雨中冲过去,否则只能投降。
我将把全团最好的驮马调给你们,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一个半小时准备,提前吃饭带足干粮,去准备吧!”
夏俭和顾长风接令离去,胡子和曲慕辰与安毅交谈片刻也去督促备战了。
安毅转向尹继南问道:“投掷机做得怎么样了?”
“已经做好两架用于实验,杨飞说十五公斤药包的投掷距离在两百八十米左右,由于缺少钢板和紧固件,两个工兵连的弟兄只能同时建造八架。不过这玩意儿太损了,真的抛出十个八个炸药包在城头炸响,不知得震死多少人。想起回来后在北隘口看到的那群被炸傻的痴呆我心里就不好受,有时候真想下令送他们上路算了,省得像行尸走肉一样地活下去。”尹继南感叹一声。
安毅也感慨不已:“我也不想这么干啊!这也是先做在前面以防万一的,要是敌人负隅顽抗,咱们就非得下狠手不可了,否则失去的将是咱们弟兄的性命。继南,在这种时候由不得咱们有什么菩萨心肠啊!但愿这次用不上……话又说回来,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桐庐守敌定会倾巢而逃,我们也能轻轻松松就占领桐庐城。可是,这么一来战功就没有多少了,就连缴获也没了。咱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总指挥领人堵在北面的富阳一线,开开心心地收容数万俘虏和枪炮,眼睁睁看着人家发财。所以,只有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不能指望人家把吃剩的骨头分点儿给咱们,咱们的队伍要有血性和骨气!”
弟兄们听了安毅这话先是摇头不已,随后信心大振,豪气勃发,血性和铁骨———正是模范营精神的灵魂所在。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刘峙、徐庭瑶、蔡忠笏和安毅等十余名将校已经悄悄进驻前线指挥所宽大的掩体里,望着万籁俱寂的阵地前方,倾听己方阵地后面传来的一声声战马的嘶叫,每个人心里都非常的紧张而又充满了期待。
干燥凛冽的北风将荒野的树木吹得呼呼作响,东面的天际浮现一线曙光,重重叠叠的云朵被尚未升起的旭日染成金黄。
突然,轰隆隆的炮声打破了寂静。一颗颗急速飞来的炮弹发出的尖啸声盖过了大地上的一切声音,己方阵地前后各处转眼就变得烟尘滚滚,草木飞溅,浓烈的硝烟很快将刚刚洒下的光明驱散,方圆数公里再次被黑暗所笼罩。
敌人突然发起的大规模炮击仍在继续,指挥所里已经完全被硝烟所笼罩,根本就无法视物。时远时近的剧烈爆炸绵延不绝,掩体上方的泥土纷纷洒落,把掩体内的一干将校全都染成了土人。
通信参谋在最深的角落里对着电话拼命叫喊,询问前沿各阵地各部是否与敌军发生了激烈交战?安毅侧耳聆听,发现除了山炮、火炮以及迫击炮弹所发出的爆炸声夹杂在阵阵炮弹爆炸声中的各阵地机枪火力试探射击无比轻微,如果不凝神分辨根本就听不到。
安毅想了想不放心,钻出掩体伏在战壕边沿,费劲地遥望遮天蔽日的前方阵地,竖起耳朵静静倾听分辨北风中传来的各种声音。
数分钟后,安毅滑下战壕回到指挥所里,跑到紧捂口鼻观察前方的徐庭瑶和刘峙身边,大声问道:“敌人发起这么长时间炮击,是多日来从未有过的,是不是敌人要向我们阵地发起冲锋了?”
“什么———”密集的爆炸声使得徐庭瑶根本就听不清安毅在讲些什么。
镇定自若的刘峙却听出个大概,反而大声询问灰头土脸的安毅:“你听到机枪声和喊杀声没有?”
“没有啊!都连续炮击十几分钟了,其他都没动静,敌人他娘的疯了吗?”安毅非常困惑地喊出声来。
刘峙抹了一把脸,转到观察口前费力地凝望硝烟弥漫的前方,不一会儿炮声渐稀,浓烟仍未散去,刘峙却突然想通了什么,转身大声喊道:“不好!敌人要逃了!”
指挥所里众将校大吃一惊,蔡忠笏倾听着稀稀落落的炮弹呼啸和爆炸声,有些疑惑地问道:“不会吧?这么激烈的炮火覆盖,时间更是长达十七分钟,怎么不进攻反而逃了?”
“哎呀……一时半会儿跟你们解释不清楚,听我的准没错!”
刘峙急得原地转了两个半圈,冲着来到身边的陈参谋大声下令:“传我命令,全体向桐庐城发起冲锋!快!”
“是……”陈参谋急忙跑向里侧,对一群通信官兵大声下令,七八台电话机随即被摇响,将刘峙的命令迅速传到各个阵地上。
不一会儿,前方数公里阵地上传来震天的呐喊,冲锋号一声接一声传进指挥部,刘峙大步走出指挥所,将校们也跟随刘峙蜂拥而出,看到安毅竟然从五十米外的战壕拐角跑了过来,脸上全都是欢欣鼓舞的神色。
刘峙心里一松,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听了师座的断定,属下觉得非常有道理,什么也顾不上立刻冲到山后,通知我团模范营和二营、三营弟兄率先发起冲锋。师座请看,估计我独立团和模范营的旗帜已经到了一公里之外。”
安毅说完趴在战壕边上,掏出望远镜凝神瞭望,边看边喜不自胜地骂娘。刘峙等人来不及说什么,全都扑在战壕边向北遥望,看着蜂拥向前的革命军官兵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传来的枪声也是稀稀拉拉的,立刻明白桐庐守敌真的逃了,否则绝不会毫不抵抗任由革命军冲至城下。
果然不出刘峙所料,刚才那一阵长达十七分钟的炮火攻击,竟然真是桐庐守敌为了掩护大部队逃命而为。将校们对师长的丰富经验连声赞叹,也都意识到白崇禧将军的奇计奏效了,孟昭月和孙传芳设在新登城的指挥部定然被友军三个师轻松拿下,直接威胁到了桐庐四万余守敌的退路,迫使桐庐守敌惊慌失措地弃城而逃,否则断然不会出现眼前的反常现象。
蔡忠笏收起望远镜来到安毅身边,捅了捅正全神贯注观察前方的安毅:“你小子行动够快的,冲在最前面的是你的三个营,刚才炸毁城门那声爆炸够吓人的……我问你啊,到了这个分儿上,你急什么啊?”
安毅看看周围没人注意,立刻贴在蔡忠笏耳边低声说道:“大哥啊,让别的弟兄团先冲进去就不好玩了,到时候哪里还有小弟的油水啊?我让陈志标的三营冲进去控制城中的敌军指挥部、衙门、军营、武库、鸦片烟馆和其他重要设施,让继南和老叶率领模范营和二营弟兄立刻追赶逃敌,缴获和追击两不误,否则哪里来的实惠啊?”
蔡忠笏听了哈哈大笑,指着安毅小声赞道:“老子算是服你了,一路打过来竟然让你打成了老痞子,哈哈!我还以为你要把模范营和你独立团的战旗插在城楼上呢,原来你小子竟然这么刁钻。”
“放心吧,兄弟部队的勇士们很快就会把他们的战旗插遍城头的。绝大多数主力团都把名誉看得很重,小弟呢,把利益看得更重一点,特别是这一战,争着把战旗插到一座空城的城头没多大意义,顶多也就是在战后的总结会上获得两句表扬,与东征时期陈明仁师兄把战旗插到惠州城头的壮举岂可相提并论?哈哈……我们也走吧,师座他们等不及了,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踏步进城,怎么样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哈哈!”
安毅收起望远镜,拉着极为感慨的蔡忠笏,跟随兴致勃勃的将校一起下山。
上午七点,胡子和曲慕辰、夏俭、顾长风站在百丈山脚的高地上低声交谈。看到派出前方警戒的一队哨兵远远策马而来,众人立刻举起望远镜遥望南面。只见南面数公里尘土飞扬,喧嚣声隐隐传来,大家立刻意识到逃敌真的来了。
一队哨兵飞驰到胡子站立的高岗上大声报告:“约三千左右的敌军从南向北汹涌而来,跑在前方的是一个连以上的骑兵,距离我军阵地约为两公里。”
胡子微微点头:“来得好!你们下去休息吧。”
胡子对山冈下的传令官大声命令:“卢参谋,立刻通知东面隘口的楚先至队长,看到敌军前锋冲到三百米之内,立刻引爆东隘口!”
胡子转向兴奋的顾老二和夏俭:“你们回到自己的阵地上指挥吧,要隐蔽好。
把敌人放到一百五十米左右再猛然揍他。你们的枪声一响,我就让阵后的六十门迫击炮将敌人的队形炸成两段,不用担心敌人太多太近会涌上阵地。”
时间一分分一秒秒过去,率先弃城而逃的敌人先头骑兵分成两路飞驰而来。从数量上看足足有两个骑兵连之多,轰隆隆的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战马的嘶叫声清晰可闻。
敌军越来越近,逐渐进入了视野,在骑兵之后拖成两条黑压压的长龙拼命奔跑。
待敌军先头部队沿着延绵山脚冲到东隘口约三百米左右时,“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颤抖,碎石断木被猛烈的爆炸力送上半空,随即如雨点般轰然落下,将冲在前面来不及停止的数十骑兵砸得人仰马翻。灼烫的气流呼啸而出,将方圆百米内的骑兵尽数撞倒。
隘口上方翻滚的巨石和大量的土层轰然坠下,转眼间就将东隘口六米多宽的道路堵死。山上急坠而下的石块和残雪仍在不停地落在隘口之中,堆砌得层层叠叠,足有八九米之高。
爆炸声尚在旷野回响,西面的百丈山阵地和江畔的后山高地上骤然开火,阵地后方数百米的迫击炮阵地紧跟着咆哮起来,密集的弹雨和飞蝗般的炮弹落在惊慌失措、惨叫连声的敌群之中,很快就将沿着江畔大路北逃的敌军拦腰斩成了两段。
敌军遭到迎头痛击,急速后退,扔下近千具尸体和近百匹受伤战马涌向后方,无奈后方黑压压地逃敌已经跟随上来,将急退的逃敌堵在阵地前方八百余米的区域内。
胡子见状,再次果断发令,六十门集中而来的迫击炮在上尉连长史俊仁的指挥下再次齐射延伸覆盖,连续射出的六轮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入敌群之中,炸得密集的逃敌鬼哭狼嚎,死伤无数。
混乱中被炸得晕头转向的逃敌扔下所有的一切,如潮水般涌向江岸,跑在前面的敌军将校很快跳上小码头上的渡船,拼命向西岸逃窜。
西岸上,完成了新登突袭战的二十一师官兵正从北向南飞奔而来,队伍中的师长严重、副师长陈诚在距离渡口两公里时,听到了东岸激烈的爆炸声和密集的机枪声非常惊讶,两人略作商议,立刻下令全速前进,一定要堵住桐庐之敌沿着西岸北逃。此前白崇禧将军给二十一师下达的命令是:只需阻断桐庐之敌西岸的逃路即可,任由敌人经水路顺流而下或者沿着东岸大道北逃,等数万逃敌逃到富阳南面精疲力竭之时,就会发现所有后路已被我军占据,成了瓮中之鳖,只有弃械投降一途可走。
就在二十一师将士们相继赶到预定阻击点时,近三千逃敌已经成功登上了西岸,双方突然遭遇都吓了一跳。二十一师官兵立刻开火射击,随即发起冲锋,打死打伤数百名连枪都不知扔在哪里的逃敌,一举将登岸之敌赶下了堤岸,数以百计的敌军官兵滚落江中转眼溺毙,两千多逃敌在蜂拥而来的数千名革命军官兵面前跪地投降。
被堵在东岸的三万余逃敌惊闻退路已断,更为混乱。精明者扔下辎重脱离部队,冲进岸边一个个村庄一个个码头,抢夺渔船、木排经水路逃走,无数惊恐万状的敌军在长官的威逼下砍伐竹子扎制木排,企图通过唯一不被封锁的大江顺流而下。江面上哀声四起,混乱不堪,到处可见拔刀相向抢夺船只的内斗,失足落水的敌军比比皆是,呼号连天。可如此一来,竟也有多达数千敌军顺利冲过革命军来不及封锁的水路,拼命划船逃向下游的富阳,殊不知谭道源将军的第五师已经遵循白崇禧将军的命令,率领所部在富阳南面的江段及两岸大道口布下了天罗地网。
桐庐城北,二师独立团、四团、二十二师六十五团上万名革命军官兵穿城而过,全力以赴追击逃敌。沿途所经之处,到处都是敌人抛下的辎重、马车甚至重机枪,仅追出七公里就看到成千上万的敌军如无头苍蝇般左突右冲,遍野皆是。
一马当先的独立团模范营和二营官兵看到如此情形精神大振,战意浓浓。马上的尹继南高举马枪,示意麾下弟兄停止追击,命令全体枪上膛指向前方拉开距离,端起武器静静对准前方魂飞魄散的敌人。
随着尹继南的一声大吼,模范营、二营的上千官兵齐声呐喊,徐徐挺进。“缴枪不杀、优待俘虏”的呐喊声震四野,敌军斗志瞬间崩溃。东边是茫茫大山右边是滔滔江水,成千上万无处可逃的敌军万念俱灰,只能扔下武器举手投降,少数顽固者东奔西窜,负隅顽抗,很快被准确飞来的子弹击毙。
跟随而至的四团和六十五团官兵也加入到战斗中。“缴枪不杀”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投降的敌军也越来越多,黑压压抱着脑袋蹲在大路两旁,等待革命军逐一押回桐庐城。
胡子和曲慕辰看到敌人远离自己的阵地再也不敢靠近,略作商量,立刻从四个教导连中选出两百余名江浙籍官兵,在夏俭一营和团属机枪连的弟兄们掩护下,齐步走出阵地齐声高呼“缴枪不杀”。没走出一公里,竟然有多达四百余名俘虏扔下武器主动上前投诚,夏俭和领队的曲慕辰立刻将俘虏兵组织起来,排列整齐走在队伍前面,举起独立团的战旗不停地齐声呐喊:“弟兄们,革命军优待俘虏———”
一江之隔的严重和陈诚望着东岸目瞪口呆。二十一师的将士们几乎都站立在岸边向东遥望,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数万敌军没逃出桐庐城二十公里就被生生截住。听着惊天动地的江浙口音劝降声,看着一队队俘虏走向高高飘扬的战旗主动缴枪,随即被安毅独立团的官兵们集中起来严加看管,却没有一个再逃往自己堵截的西岸,二十一师的弟兄们心里非常惊愕,也很不是滋味。
严重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还是经扶兄棋高一着啊!竟然生生把数万守敌全都给堵住了,可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绕道桐庐后面的?而且阻击战场选择得这么好,真让人难以相信!”
陈诚笑容可掬:“经扶兄是个方方正正的人,哪里会有如此刁钻?这肯定又是安毅那家伙的杰作,那家伙的精明与算计在我们一军中早有传闻,从来也没见他吃过亏,定是他看出了白总指挥的计策,才敢于冒险在此设伏阻截的。
“据说这家伙每打一仗都会搜刮到一笔钱财,他手下的官兵早已养成雁过拔毛的习惯,就连敌军尸体上好一点的鞋子也不放过。所以他的部队比任何一个部队都富裕,官兵的伙食更是全军一流。说真的,我很羡慕这家伙,可是这一招我们学不来啊,哈哈!”
严重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想到什么又开口问道:“你说,白总指挥会不会因此而责怪安毅或者二师?”
陈诚又是一笑:“打了胜仗还会被怪罪,你说可能吗?我们也是被紧急调到杨春桥镇才知道绕那么一大圈去突袭敌后指挥部的,但是白总指挥命令我师攻克新登立刻南下阻击,命令第五师立刻攻占富阳,可是并没有命令我们不可以乘机扩大战果。
“同样的,白总指挥命令二师全力攻城,也没有命令二师占领城池之后停止追击停止抓俘虏,换了我是经扶兄,我也会让安毅这么干,占领城池后不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干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安毅这家伙竟然胆子这么大,做得这么漂亮,看来这一次我们也只能眼巴巴看这家伙发财了。你看他们,两三个营的兵力竟然抓住了上万俘虏,还有那么多的武器,都快堆成山了!”
严重望着东岸沸沸扬扬的场面,听着独立团官兵集中俘虏的一声声口令,连连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唉,船都没了,否则以你和安毅的良好关系,过去问他们要点儿俘虏回来就好了。”
陈诚心念一动,立刻大步走到岸边,双手合成个喇叭状大喊起来。对岸独立团教导连的警戒哨兵闻声望去,看到友军的一个矮个子将军大声呼唤,听清楚之后不敢怠慢,立刻跑去禀报团副胡家林。
胡家林听说对岸的老熟人陈诚将军喊话,向顾老二简单交代几句立刻跟随哨兵一起来到岸边。两人隔着江面大声交流,胡子爽快地答应下来,并大声建议陈诚沿江下行一点五公里左右,那边有条岔河,宽大的河湾里估计有船。
一个小时不到,陈诚果然弄来了八条大小木船,渡过来与胡子亲热地见面之后,直夸胡子的侦察工作做得好,连一条几百米的岔河都清楚地知道。两人聊了几句便一起兴致勃勃地围着一堆堆俘虏走了半圈,胡子应陈诚的要求吩咐曲慕辰划出四千俘虏交给二十一师的弟兄们。
陈诚连声感谢,完了乐不可支地命令手下把四千俘虏领到岸边渡过西岸,足足花了三个多小时才将四千俘虏全都送过去。等陈诚回过头来,发现东岸一万余人早已向南开进,只看到队伍的半截尾巴。
4.
桐庐战役仅仅用了一周时间,就以孙传芳和孟昭月部的彻底失败而结束,北伐军乘胜追击,直取杭州南面重镇富阳。浙军统帅孟昭月眼看着无法阻挡北伐军迅猛的前进势头,明智地在富阳陷落的次日率领残部放弃杭州,北撤至嘉兴和松江一线,浙江省府杭州城随即置于北伐军兵锋之下。
消息传出,全国震动,革命势力欢欣鼓舞,军阀势力惶惶不安。
是役,北伐军俘虏浙军四万余人、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大帅麾下近卫旅全军覆没、旅长武铭及十余名将校均成为北伐军俘虏。巨大战绩一夜之间便传遍全国,此次战役的策划者和指挥者白崇禧将军名声鹊起远近颂扬,由此而被全国各界所瞩目。
二月十七日,北伐军东路前敌总指挥白崇禧将军率部进驻有“长三角枢纽”、“人间天堂”美誉的千古名城杭州。全国报纸再一次发出惊呼,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也在此时将此激动人心的大捷电告全国,对东路军将士予以通报嘉奖,宣布浙江战役至此正式宣告结束。国民革命军将会乘胜前进,继承中山先生遗志继续进行北伐大业,力争早日统一全国。
同一日的桐庐城中,城头和各主要标志性建筑物上均遍插战旗,革命军将士欢欣鼓舞,无比骄傲。刘峙率领二十余名将校欣然出席城中各界代表举行的盛大庆典,各团营主官全都换上笔挺的军服,精神抖擞地出席宴会。
此时,这次战役最大的功臣安毅却在桐庐城西岸的模范营大营里,与自己的一班弟兄商量如何处理搜刮而来的两百余万钱财和物资,如何存放缴获的三百余挺轻重机枪、四十一门迫击炮和大批弹药。桐庐城外的北大营里,曲慕辰、叶成和夏俭三位主官也忙得不亦乐乎,二万八千余名俘虏被各部瓜分一半之后,仍然剩下一万四千余人等待他们处理。
总司令部直属炮兵司令部总指挥蔡忠笏将军乐得合不拢嘴,他早已在安毅的陪同下,将精心挑选出来的两千五百余名炮兵,连同三十六门精选出来的德制火炮全都拉到了西大营驻扎。一月之间突然增加三个炮兵团的兵力与装备,使得蔡忠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炮兵司令,终于能气壮如牛地施展才华了。
傍晚时分,出席庆祝盛典、奔波忙碌了一天感到十分疲倦的刘峙才记起由始至终都没看到心腹爱将安毅的影子,好奇地问道:“月祥兄,小毅这家伙到哪儿去了?
怎么没见他出席庆功会啊!”
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徐庭瑶哈哈一笑:“这家伙肯定是躲在自己的大营里数钱了,连我们师部都堆着四十余万现金,他那儿能少得了吗?昨天下午战斗全部结束之后,四团、五团、六团和六十五团都有点儿不像话,押回各自的俘虏后把城中各大军营全都占据了。结果独立团各部最后押送一万多俘虏回来没地方了。在安毅的命令下没有一个营驻扎在城里,模范营和四营渡过西岸的圆通寺驻扎,教导队和一营押送着两万多俘虏驻扎在北门外的北大营里,就连最先进城维护秩序的三营也在各部回城之后全体开出了西门,与诲臣兄的炮兵们一起进驻西大营,并担任炮兵的安全保卫任务。
“今天中午你去北大营视察,有几个乡绅来找我告状,说我们革命军把他们几家店铺全都抢光了。我大怒之下立刻派荣光率领特务连前去查看,结果荣光回来告诉我那是三家鸦片烟馆,老板自己也不知道是被哪个部分给抢的,我们一核计就知道是小毅手下的那个精明的三营长陈志标干的好事,哈哈!鸦片烟馆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抢了也就抢了,不算犯军纪,要是碰到一师的各团,那些共产党员营连长们估计当场就放火烧了它,小毅他们还算是网开一面了。”
连番大捷心情奇佳的刘峙根本不在意这等小事。此番桐庐战役的巨大功绩一洗前两次的惨败耻辱,使得二师再次成为了全军上下都瞩目的对象。蒋总司令亲自签署特别嘉奖令通报北伐军各部。获得特别嘉奖的作战集体仅为两个,一个是一路攻克险关最终取得桐庐大捷的刘峙第二师,一个是率先攻进新登随后直取富阳再进杭州的薛岳第一师;获得特别嘉奖的个人也是两个,一是高瞻远瞩、用兵如神的白崇禧,一个是足智多谋、攻无不克的骁将安毅。两个难得的嘉奖均有二师的份儿,怎么能不让刘峙和徐庭瑶扬眉吐气,深感自豪呢?
刘峙坐下端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突然想起白崇禧提前动身的事,心里没底便询问徐庭瑶:“你说白总指挥为何在攻城之前的晚上,匆匆忙忙地拐了个大弯赶到新登去了?是认为我们这边攻城获胜毫无悬念,还是另有原因?”
“两者都有吧!白总指挥是个非常自信的人,长途奔袭新登的一师、二十一师、五师都配备有最新式的小型无线电台,因此他非常清楚前线战事的进展情况,所以他才会选择提前动身。
“新登被我军轻松占领之后,战局的重点也就迅速转移到了杭州以北,他提前赶过去坐镇指挥是很有必要的,只是他没想到桐庐城一线数万敌军逃得这么快。我估计还有一点白总指挥没有想到,那就是他没想到小毅这么大胆,也没想到我们俩能下此决心,把逃敌大部分都堵在了城北二十公里之内的区域里并顺利俘虏。
“此役我们二师算是发大财了,缴获的枪支、火炮、弹药和物资都是历次战役所无法比拟的。单仅长短枪就有两万八千多支,火炮七十六门,让诲臣兄分去一半我们还留下一半,这一功绩了不得啊!
“校长的特别表彰就是很好的说明,与同样获得特别表彰的第一师相比,我们可是捡了大便宜,这些还得感谢小毅才是啊!估计白总指挥心中再有不甘,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顺水推舟成全我们———对了,明天给驻扎城东的李明扬第九师分一部分吧,我们不能全吞了,否则容易树敌啊!”徐庭瑶说到这儿非常感慨。
刘峙完全同意徐庭瑶的意见,略微沉吟低声说道:“月祥,等会儿我们联名给校长发个请示电报,举荐小毅晋升我二师副师长,你觉得怎么样?”
徐庭瑶点点头:“我也早想到这事了,再不晋升的话小毅估计留不住了!这几天诲臣兄老是和小毅待在一起,我心里很担心。现在诲臣兄兵强马壮,很快就会晋升扩编,要是他把小毅拉走,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你别忘了,小毅的炮兵指挥水平也不低的,被校长和军中元老大为赞扬的迫击炮技术就是得益于诲臣兄的亲传,在黄埔时两人的关系就很不错。还有,二十二师的继承也对小毅垂涎三尺,去年的武昌攻坚战就是小毅冒死冲到护城河边,击爆油桶把继承从必死之境救出来的,为此小毅自己都差点儿送掉性命,将心比心,继承肯定想举荐小毅,何况小毅的性格这么好,能打能拼,为人也宽宏大量,谁不喜欢与这样的人共事啊?”
“事不宜迟,立刻就办吧,否则等明天部队开拔赶赴杭州就没时间了。白总指挥那边催得很急,估计接下来就要攻打松江了。”刘峙站起来唤来机要秘书。
徐庭瑶连忙说道:“我们师属各部和几个主力团自然是想走就能走,各团收编的俘虏也就两千左右。可小毅的独立团还看管着一万多俘虏和缴获物资,得等总司令部从兰溪兵站派人前来接收才行,没有一两天他走不了。我们还得将实际情况电呈给白总指挥才恰当,同时也给校长说明一下,省得到时候授人以柄。”
刘峙连连点头,舒心地笑道:“跟你在一起我轻松多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我们这就拟定电文。”
当天夜里,李延年接到安毅打来的电话,大喜之下立刻率领自己的特务连步行出北门,安毅早已经在北大营门口等候了。
师兄弟并肩走到一旁交谈了十几分钟,夏俭率领一百五十名弟兄每人牵着一匹马,来到营门口交给五团的弟兄,马背上都驮着用被单覆盖的沉重物品。
李延年高兴地在安毅胸口敲了一拳,心中对自己的这个小师弟感激不已。八十匹驮马、七十匹战马、四十五挺美制轻机枪和五万发子弹的大礼,正是李延年急需之物,有了这批武器和畜力,李延年五团的战斗力将会提高许多,对接下来的战事帮助很大,在如此的处境下,没有什么比这份丰盛的礼物和深厚的情谊更为宝贵的了。
安毅回到夏俭的营部,立刻与众弟兄就俘虏问题展开讨论。在目前的情况下,安毅的独立团最多补进一千五百俘虏就足够了,再多的话不但严重超编,还有可能引来别人的非议。商量到最后一致决定,五个营每营补充进两百人,剩下五百人全都挑选具有各种专业技能的人才,要有一定的文化基础,除拥有特殊能力之外的个别人,所有挑选出来的补充兵年龄必须在二十二岁以下。
决定之后,安毅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笑着说道:“这一万多俘虏不需要我们遣散了,否则光是遣散费就是一大笔数目。明天一大早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开始选拔,把模范营的几面新旗帜竖起来,集中完毕首先让不愿从军的、抽鸦片的人全都站出来,由一营的弟兄们护送进城,安置在师部大营里等候处理。然后接着把身体条件差的挑出来,让这些人先回到营房休息。这么一来,现场估计就只剩五六千人,应该很好办了。老杨上场训话,鼓励有特长、有文化的站出来,集中完毕立刻开赴西岸的模范营驻地,由我和继南在那边处理。剩下的就由各营营长集中选拔,完了各自带着自己的人回去,其余的全部由教导队送到城中的师部大营,混在一起看好就行,谁想要就让谁领走,最后没人要的只等兰溪兵站派人过来接收,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那么多物资怎么办,还有各团挑剩的一万多支各型长枪、俄制机枪、法制机枪和西班牙机枪呢?那些可都是钱啊!”陈志标问道。
安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咱们私自藏下的四千多支几乎全新的长短枪和轻重机枪足够了,再多咱们搬不动。还有数次缴获的总计五百多万的现洋、金条、鸦片烟土和贵重物品,我如今都让老丁的警卫连全连看着,加上后勤三百名弟兄才勉强够用。”
叶成想了想建议道:“小毅,你能不能让咱们独立团在嘉兴停留两天?”
“应该没问题,咱们师在杭州略作停留,就要赶赴嘉兴备战,估计到时候得停留五天左右。怎么?你想到什么好事了?”安毅感兴趣地问道。
叶成压低声音:“我们不是缴获了三台无线电台吗?你看能不能与德国商行联系,或者干脆与欧耀庭先生联系,让他们帮忙在上海或者宁波找一艘五百吨外国商船,直接开到嘉兴东南四十公里的牛桥镇码头,帮咱们把所有的货物装上。经长江、湖口入赣江运抵南昌,只需让征募处的黄应武来接货即可。要是可行的话,再多一倍的物资咱们也能弄回去,大不了让模范营的弟兄们全都当一次辎重兵,反正眼下咱们有的是驮马,还有四艘汽船和二十几艘大木船,轻轻松松就能运抵嘉兴,剩下的那四十公里道路根本就不是难事。”
安毅大喜过望,站起来搓了搓手,越想越有道理,兴奋地说道:“真是好主意啊!既然是这样,那咱们得多霸占点儿才行,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待打到上海以后,再往北面打可就没这么富裕了,咱们很难再碰到这样的好机会,所以无论如何老子也要狠狠贪污腐败一次,老子就不信谁敢把我怎么样!”
众弟兄一听,全都会心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