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影子盗
一、受邀演出
“草家班”是徽州府一个以表演杂耍为主的戏班子,班主叫“草尖坐”,意思是他身轻如燕,能坐在草尖上。据说草尖坐十七八岁时,有一次在江门大戏院里表演了拿手的轻身功夫后,观众热烈鼓掌,连谢三回幕也没能下得了台。草尖坐兴趣盎然,在没有任何事先布置的情况下,爬上舞台的帷布,利用戏院自身的条件,如蜘蛛似壁虎一般绕着戏院的墙上“走”了一个圈,最后落到舞台上,脸不红气不喘。从此红遍全城。
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的草尖坐已经是四十来岁了,而且体态臃肿,别说坐在草尖上,只怕连树也爬不上去了。
草班主深知,一个卖艺人最辉煌的日子只有短短几年,所以在那几年,他拼命地挣了一些钱,然后果断地激流勇退,开班收徒。因为他的名气,很多穷人都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他这来。只是草班主收徒一不看师资,二不看出身,而是先扫一眼,淘下一大批后,再个个捏骨摸筋,最终挑了一男一女两个徒儿。按照老规矩,与他们的家人签下生死书,从此生死无论。行了拜师礼之后,师傅正式赐名,男的唤叫铃飞,女的唤叫珑云。
如今,铃飞和珑云在草班主的精心培养下,已然成了戏班的台柱子。
这一天,草班主正在院子里指教新来的徒弟,铃飞过来说:“师傅,张司令派人前来,说有要事相商。”张司令是当地军阀,手里有上千人马。草班主奇怪地问道:“你可知他来此有何意?”铃飞摇了摇头。草班主立即赶到了客厅。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见了他后,“啪”一声敬了个礼,说:“奉张司令之命,送来请柬,请草班主务必答应。”
草班主接过请柬,一看,原来再过三日便是张司令的六十大寿,为体现军民同乐,特开三天场子,请他去参加表演。草班主思忖再三,说:“这位长官,三天后我已经接了别的地方的邀请了,可否请张司令收回成命?”送信的人冷笑一声,说:“可以。只是我们张司令虽然为人宽厚,可最是爱面子,如果拂了他的面子,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听他这一说,草班主只得答应了。
等到送信的人走后,铃飞从后堂出来,奇怪地问道:“师傅,我们分明没有别的演出,您为何会如此说?”草班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三天后,草班主带着草家班一起去了司令府。喜宴之上,除了草家班外还有很多个戏班子,各自粉墨登场,吹拉弹唱,锣鼓喧天,一派热闹景象。铃飞和珑云从没见过如此场面,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不时发出惊呼声。而草班主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眉头一直是紧锁着的。最后不管徒儿们是否愿意,不由分说地便把他们叫回了司令府安排的客房里。
进到房里后,珑云噘着嘴撒娇着说:“师傅,您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玩呢?这么大的场面我们从来没见过。”铃飞也点头说:“是啊,师傅,我看您这几日都是愁眉不展的,莫非是有什么心事?”草班主皱着眉头说:“不让你们四处走也是为了你们好,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会发生什么事。”
“师傅,您太多虑了。这里人虽然多而且杂,但毕竟是司令府中,几千条枪在,哪个坏人敢来?”
草班主苦笑着说:“我所顾虑的不是这个问题,而且……唉,反正你们听我的没错。”
正说着,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正是那日送请柬的人,他对草班主说:“我们司令有请草班主前去。”又指着铃飞和珑云说:“你们两个,留在这。”
二、暗藏杀机
草班主跟着那人一直来到司令的客房中,见到了张司令。草班主躬下身道:“见过司令。”张司令哈哈笑着:“草班主,此处没有外人,不必见外。来来来,坐。”草班主说:“司令深夜叫我前来有何要事?”
张司令摸了摸光脑壳,笑着说:“没什么事就不能请你来述述旧吗,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二十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了。”
草班主的脸扭曲了一下,说:“不敢当,还是请司令明说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二十多年前,我们合作得很愉快是不是?所以我想重新我们的合作……”
草班主跳了起来,断然地说:“不可能,我不想再做这样的事了。何况,如今的我还有那个能力吗?”
“你是没有了,不过你的徒弟有。”
草班主直摇头说:“张司令,求你大发慈悲,放过他们吧,他们还小,不懂事儿。”
“你当初帮我做时不也是像他们那么大吗?”
草班主捂着脑袋痛苦地说:“你别说了,别说了!”说着,冲出了门外。回到客房之后,铃飞和珑云见师傅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忙问他出了什么事。草班主焦急地说:“你们俩个马上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
铃飞和珑云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忙问道:“走?走到哪去?”草班主把他们往外推,说:“快走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打开门一看,却看到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门口,拦住他们说:“司令有令,未经他的同意,你们只能一个一个地出去。”草班主关上门,长叹一声说:“想不到还是晚了。”
“师傅,到底出了什么事?”
草班主苦笑着说:“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对你们有什么隐瞒了。你们听说过二十年前徽州府有个影子盗吗?”铃飞和珑云虽说年轻,但久经江湖,哪里不知道影子盗。据说二十年前的无影盗,上盗国库,下盗百姓,几年时间盗遍徽州府,民愤极大,警察局跟踪了他长达三年之久,却还是连他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影子盗。”
铃飞和珑云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草班主苦笑着说:“事情是因为我年少无知而造成的。那年我一时兴起,围着江门大戏院的墙上绕了一圈,本来只是纯为博个看客一乐,却不想当时在座的有一个人却起了歪心。”
那人就是张司令,当时他还是一个团长。演出结束后,他找上草班主,对他的绝技大加赞赏。又说这一身本事如果只做戏子未免太埋没了自己的才华,接着他说出自己的意思,竟是叫草班主与他合作,做那偷盗之事。草班主当场便拒绝了。张司令当时没怎么表示,但几天后,杂耍班却被陷害谋杀了一个军人,老班主被军队关押起来。草班主知道是张司令在从中捣鬼,为救老班主一命,只得答应张司令的要求。从此他白天演出,夜晚作盗,因为有张司令从中调解,警察局也奈何不了他。
几年时间,草班主为张司令盗得金银财宝无数,每一天都是在后悔和无奈中度过,他想收手,但又深知张司令是不会放过他这棵摇钱树,终于,他开始无节制地暴饮暴食,等到张司令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已经毁掉了。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他离开。
从那天接到张司令的请柬后,草班主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张司令把主意打到了两个徒儿的身上。
三、防不胜防
听了师傅的解释,铃飞和珑云这才知道这几天师傅为什么总是忧心忡忡的。珑云安慰着说:“师傅,您就放心好了,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答应张司令的。铃飞,你说是吗?”铃飞的表情很奇怪,他愣了愣,点头说:“对,师傅,您放心好了。”
草班主摇了摇头,他对珑云很放心,放心不下的是铃飞。这孩子从小就争强好胜,学得一身本事后更是锋芒毕露,草班主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他在跟别人说,当戏子的没有前途,就算是像师傅那样的红,几年后也会被观众淡忘,他不想再走师傅这一条路了。“铃飞,你出去给我倒一杯水来。”
铃飞依言出去了。待他走后,草班主对珑云说:“你师兄有没有再对你说他喜欢你?”珑云脸上浮出红晕,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草班主说:“你们俩从小青梅竹马,他是打小就喜欢你的,我呢,也一直希望你们能走到一起。”珑云摇头说:“师傅,我承认自己喜欢师兄,可那是兄妹之间的爱。我真正喜欢的人是……”草班主一声长叹,说:“我知道你喜欢你三师弟,他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我担心铃飞这孩子受不住刺激,会往偏门上走。你以后要多看着点他。”
“是,师傅。”
第二天,轮到草家班表演了,演出顺利地进行完了,草班主为怕夜长梦多,立即向张司令辞行。令他想不到的是,张司令竟然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他。草班主隐隐觉得有哪不对,却又不知道哪不对。
几天后,草班主正在茶楼与老朋友一起喝茶,听到了旁边一桌人正在聊昨天夜里发生的一件案子。说的是城中一户富商家中发生了窃案,说来奇怪,那富人家有护院的家丁还有数条大狼狗,可就是愣没发现窃贼的踪影,警局的人说了,作案手法像极了当年的影子盗。草班主一愣,握在手中的杯子“咯”一声碎了。
匆匆地跟朋友告别后,草班主立即回到了家里,一看,铃飞不在了,问珑云。珑云说昨天晚上他说出去跟朋友玩,这一去就没回来了。怕师傅担心,她才没跟师傅说。草班主连连顿足,难怪张司令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原来他早已经与铃飞达成协议。“逆徒啊逆徒啊!”草班主仰天长叹,他为了陪养这两个徒儿,花费了毕生的心血,却没想到最让他看好的铃飞却背叛了他。
草班主遭此打击,一气之下卧病不起。草家班两根台柱子走了一个,剩下珑云一个姑娘家难撑局面,顿时一厥不振。
一连两三个月,徽州府不时传来影子盗疯狂作案的消息,珑云不敢对师傅说,然而草班主还是很轻易地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事实上他作为过来人,知道张司令贪得无厌的性格,铃飞一旦与他勾结,以两人的品性,必然是屡屡作案。一气一急,病情更是严重。
四、恩怨散去
这天,珑云进了城,上了张司令府,她想把师兄找回来,让他当着师傅的面认个错。谁知道通报的人回来告诉她,说铃飞不想见她,让她回去。珑云怎么也不相信师兄会不见她,对通报的人说:“麻烦大哥再去告诉我师兄,如果他不见我,我就不走了。”通报的人只得再一次进去。不多时,铃飞出来。几个月不见,铃飞已然是富人子弟一般的打扮了,他皱着眉头说:“师妹,你来做什么?”
珑云把师傅的病情对他说了,可是铃飞却无所谓地说:“师傅老了,有个病什么的很正常。我这有些大洋,你拿去给师傅看病吧。”说着掏出一把大洋来递给珑云。珑云气得浑身直哆嗦,一把把大洋抢过来,扔在他的脸上,说:“师傅把我们从小拉扯大,你怎么这么没良心?”铃飞吼道:“没错,师傅是把我们从小拉扯大的,可是他为了是什么,还不是想让我们给他挣钱!我们三岁开始登台卖艺,十几年时间给他挣了多少钱,足够还清欠他的债了。现在我跟着张司令,吃香的喝辣的,多有面子!”
珑云再也忍不住了,挥起手来打了他一耳光,说:“你无耻!”
铃飞也挥手打了她一耳光,冷冷地说:“你别以为我还是从前的我,以前班子里就你一个姑娘,所以我宠着你,没想到你还不领情,偏要跟三师弟好。现在,我手一招,成群的姑娘都会扑到我怀里。”
珑云“哇”一声哭了起来,掩面而去。
又过了一个月,这天晚上,珑云正在伺候师傅,突然门被人打开了,一个黑影裹着寒风冲了进来,然后又关上了门。珑云一看,来人竟然是铃飞。铃飞“扑通”一声跪在了师傅的床前,痛哭道:“师傅!”
草班主本来微闭的双眼闻言后猛地睁开了,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摸索着什么。铃飞忙握住了他的手说:“师傅,我……”草班主突然抽开手来,“啪”一声,狠狠地打了铃飞一个耳光,怒道:“逆徒,你还来做什么?”珑云也扑过来,劈头盖脸地打着铃飞,哭叫着说:“你这个畜生,快滚!”铃飞长跪不起,任由他们打骂着。直到珑云打累了,他才对着草班主深深地磕了九个响头,说:“师傅,我们师徒情分今天一刀两断,从此恩断义绝,互不相欠了。”便不顾他们的反应,转身离开了。
草班主紧闭双目,泪水顺着脸往下滑,突然猛地睁开眼睛,对珑云说:“你师兄不对劲,快去把他找回来!”珑云不明原因,依言出去了。但不大会儿便回来说:“师傅,师兄已经走远了。”草班主没有反应,双目圆睁,呆呆地看着屋顶。珑云走上前去,看到师傅的手边有一封信,她拿起来一看,竟是师兄写的:
师傅,我的真名其实是叫张财,二十年前,我父亲是城中富商,突有一日,家中被影子盗盗了个精光,父亲经受不住打击,撒手而去,母亲爱父情深,几日后也随之而去。父亲的一个朋友是警察局的,他对我家忠仆说了怀疑您是影子盗的事。于是忠仆将我送于您处学艺,伺机报复。十几年来,我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报仇,可是这十几年来,您对我关爱有加,视同已出,我实在下不了手。自明白您做影子盗是受了张司令威逼后,十几年来对您的仇恨顿时化为无尽的歉意。师傅,请恕徒儿不能尽孝了!”
草班主说:“信是刚才他塞在我的被子里……”珑云掩面长哭。
几天后,传来一个消息,说张司令的顶头上司早上去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堆满了金银珠宝,并有张司令亲笔所写的进账本子。上司发现,自己在二十多年前被影子盗盗去的几件宝物也赫然在其中,大怒之下,便将张司令撤职查办了。
又有一个消息,说的是影子盗算计了张司令后,忠于张司令的几个部下开枪杀害了他,并弃尸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