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独守时。
一行清泪顺着她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很快就没入鬓旁,藏于青丝最深处……
意识朦胧间,她似乎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声叹息仿佛能够钻进人的血液里……
朱雀脑子浑浑噩噩的,若有若无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进她的耳畔,纷纷杂杂的脚步声,还有那层层帷幔间闪现的绰绰人影来回晃动着。
来自身体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尤其是喉咙深处一阵阵的灼热感不断的刺激着她的神智,
她费力掀开眼帘,因为光线太亮,又连忙闭上了眼睛。
还不待细想这是哪里?就听有人朝外叫道:“姑娘醒了,快去告诉王爷!”
朱雀皱了眉。王爷?哪位王爷?还有这是在哪里?她不是在裂天崖底吗?难道是玄洛的人寻到了他们……
朱雀觉得头疼的厉害,仿佛要炸开一样。
她现在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干脆闭目休憩。
房间里很快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似是有重物落在床边,她这才勉强睁开双眸,淡淡看了过去。
竟真是玄洛。
他穿了一袭青色长袍,墨发用上好的白玉托衬,丰神俊逸,只是因为双腿的缘故,此刻不利于行,只能坐在特制的轮椅上。
此刻,他就坐在她的床榻边,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淡淡,难以窥探他的喜怒。
他并不说话,只是拿着幽深的目光盯着她,她也不言语,如果比眼劲,她并不会输给他。
终于还是她先败下阵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为出口的嘶哑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看到玄洛平静的神色,越发疑惑不安起来,开口试探的干咳几声,顿时声音干涩,宛如沙子滚过路面所发出的刺耳撕裂声。
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连忙闭目运功,却觉得胸口沉闷,仿佛有大石压着一样,疼痛难忍。
她的功夫没了?
那一刻,玄洛的平静和朱雀的惊慌形成鲜明对比。
朱雀蓦然死死的瞪着玄洛,恨声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出口的沙哑声音让她的心紧紧的揪在一起,这该死的云玄洛。
“药。”玄洛依旧眉目不动,好像给朱雀偷偷下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倒是她这个当事人太过大惊小怪了。
朱雀控制怒气,心思一紧,脱口道:“什么药?”
她的声音还真是难听,这张面孔外加这公鸭般的嗓音,这时候如果她走出去的话,一定会吓的人鬼哭狼嚎。玄洛这厮还真会糟践她。
玄洛挑眉看她,似笑非笑道:“可以压制你武功的药,还有可以破坏你嗓音的药。”
朱雀心想她不能再忍了,她凭什么还要再忍,这个妖孽男已经堂而皇之的在她头顶出恭了,她为什么还要活得这么憋屈。
她火大的掀开棉被,下了床,却没志气的双腿一软,当着云玄洛的面跌倒在了地上,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瞪着他,他也不伸手扶她起来,静静地看着她的狼狈。
朱雀想到自己武功尽失,现在身体还很虚,顿时对玄洛的怒意又滋生了些许,撑着一旁的床棱站起了身,连忙坐在床榻上,稳了稳心神,暗骂了一声:“死瘸子!”她也不管玄洛有没有听到,反正见他脸色都黑了,想来这么多年的武功也不是白练的,她心思冷嘲,却也假装没有看到,冷冷的说道:“云玄洛,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好好看看我这副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别人见了我都害怕,你倒好如今嫌我不够寒碜人,竟然把我的嗓音给破坏了,你还道是人吗?”
他不是人,她朱雀这辈子虽然才走了短短十九年,可是朝堂庙宇,市井小巷,沙场外域,她什么人没有结识过,什么人没有捏在手里当棋子来衡量过。她坚信这世上没有啃不烂的韧肉,就像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样。但凡是人,就有其不敢为人知的弱点。他云玄洛纵使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可是也有他的软肋,但是想当年她费劲了心机,奈何眼前的妖孽男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可恨模样。
他完美的就像是千年修道成功的老狐狸精,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躺在软榻上把玩着他的狐狸尾巴,眼珠子乱转想着怎么去害人。
害人终害己。朱雀又小声的低咒了一声。
玄洛好像没有察觉她内心的想法般,只是傲然一笑,神情间光风霁月,说道:“我若不是人,早就把你送到文太后身边,由着你自生自灭了。”
她眸光微闪,声音仍然很冷:“好端端的提文太后做什么?”
玄洛抬眉静静看着朱雀,他忽然说道:“小五,当年将军府那场火是你放的吧?”
朱雀怔了怔,正要发怒,一抬眼看见他神情,不由一惊,察觉他是在试探她的意思,真是一只老狐狸,刚才自己差点就着了他的道儿。
收复思绪,她冷声嗤笑道:“关你什么事?”
“究竟是不是你放的?”玄洛的神情瞬间凌冽起来,含着一抹紧绷。
朱雀怒极反笑:“是我放的,我亲手害死了我的亲娘,你就想听到这句话对不对?云玄洛,你狠,你真狠!”
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般质问她,就算是她放的,她杀的是她全家老小,又不是他全家老小,他怒个什么劲,恨个什么门道儿?
玄洛看到她发怒,嘴角反而难得的向上勾起,目光变得深幽而萧凉:“其实你放火倒是帮了他们一把,要不然他们哪能死的那么幸福?你娘能够死在将军府,总比被文太后暗中杀死要好。”
朱雀听了玄洛的话,微不可闻的身一僵,看着他,在不明白玄洛出于什么目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最好是选择三缄其口,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玄洛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一般,森然一笑道:“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知道太后要对你和你母亲下杀机?明明你是有功之臣,明明云焕允诺护你和你一世平安,可是太后终究容不下一个你。”
朱雀觉得浑身发冷,却激的头脑一清。是啊!文太后容不下她和她娘存活于世,她当日面见太后,当太后暗示她和云焕有缘无份的时候,她便清清楚楚的明白,她保不住她娘了。
其实不管她有没有献身于玄洛,太后也会为了云焕的皇位早晚杀了她。
只因为她刚出生不久,就有术士断言,她是九天凤凰命,理应配真龙天子,但因命格纯阴,实为大不吉,可兴国,也可祸国。
父亲那时候半是欢喜半是惶恐,杀了术士,杜绝谣言滋生。他期待她将来长可以光耀门楣,将朱家推到权利最高峰,但是又担心命格包不住火,届时福未到,祸先至。权衡利弊之下,父亲一度想要亲手掐死她,但是母亲不许。父亲那时想来还是对母亲有几分情意的,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心下不忍,唯有将她深锁梨花院,渐渐疏远了母亲和她。
其实倒是她害苦了母亲一生,原本母亲纵使得不到父亲的宠爱,最起码也可以在将军府中寻得一片安宁,而不是后来忧思过度,疯癫度日。
她是将军府暗不见天日的五小姐。直到有一天,云焕无意中在梨花院中见到她,她才得以走出那座困住母亲芳华和她黯淡童年的牢笼。
不该走出来啊!可是她跌进了那双温润如水的深眸里,然后就像溺水的人,一点点的沉了下去,最终沉到了井底,当她想要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她早已没有回头路了……
朱雀眼中升起薄寒,就像是隆冬深夜高悬于空的清冷皎月,明亮之余却被淡淡的灰黑乌云蒙上了一层纱。
“小五,还记得吗?我在裂天崖山洞曾经对你说过,你的才智可兴国,也可祸国。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将军府死命保守的秘密吗?”
朱雀看着玄洛,他俊美的容颜半隐在黑暗里,沉郁着静逸的轮廓,带着难解的压抑。
她心思一震,终是化为初时的平寂:“方贺是你的人,他以前更是父亲的亲信,父亲若是将这事讲与他听,再后他告诉你,这本很正常。”她当时听到玄洛的这句话没有震惊是假的,毕竟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她还有父亲,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
“倘若我说命格传言,不是方贺跟我说的,而是我无意偷听云焕和文太后说的,你信吗?”玄洛面色沉暗,不看她,只是静静的说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的身已经因为内心疯狂翻涌的未知浪潮而微微颤抖着。云焕和文太后也知道这件事情,这说明了什么?
“小五,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年御花园的花都开了,我因皇兄传唤商量赈灾之事,就在瑜景宫内等皇兄回来,等得久了,难免犯困,就躺在里间小憩,不曾想竟会听到这等有趣的乡野传闻,你说好不好笑?”说着,玄洛自己倒是笑了,没有理会朱雀苍白的脸色,兀自笑的胸口发痛,但是看到她的挣扎,却让他心内似快似痛。
她原来也会痛,只是不是为他啊!
御花园的花都开了?朱雀觉得身一瞬间很凉,前所未有的寒冷包裹着她,玄洛说话向来喜欢拐弯抹角,他其实想要说的,该是天授二十三年春。
那一年的四月份,她在梨花院中第一次见到他……
云焕在利用她!想到这个可能,朱雀便如心上突然被人重重抽了一鞭,刹那间皮开肉绽伤筋动骨,火辣辣的疼着。
她心明如镜,照得见浊世纤毫尘埃,声音如同被冷风吹灭的烛火,晦暗萧瑟:“这番话,就当你没说,我也没听到,就此作罢!”
玄洛止了笑,声音透着寒:“因为你害怕揭真相?因为你害怕云焕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另有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