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可是她面上却强自平静的一笑,目光深深凝注,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小五,我曾说过,你爱错了人,偏生你不信我啊!”那声伴随话语出口的叹息仿佛能够钻进人的身一般,掐的人呼吸一窒。
朱雀神色突然转苍白,紧盯着玄洛,艰难的道:“我只信可信之人,你配吗?”
玄洛没被她的话语激怒,只是无声的笑道:“我自信比云焕实诚,最起码从不曾欺骗过你,可是我们的云皇呢?名义上剿杀叛贼,实际上只是为了肃清大将军功高震主的势力罢了,手段还真是高明啊!这不,连我们的女中诸葛都被他的外表给骗的团团转,不是吗?”
“父亲叛国,理应……”朱雀忽然不说话了,玄洛暗藏的深意,她早已洞悉,只是不敢承受啊!如果承受的话,那她算什么呢?弑父之人?成为了棋子?棋子吗?朱雀有些恍惚,她带着复杂的惘然疼痛之色,透过玄洛的眼睛,看向遥远的,她也许已经不知道该看向哪里的未来……
玄洛长眉皱起,细细审视朱雀,他道:“小五,还是不肯面对现实吗?你的父亲难道真的是叛国之臣吗?”
朱雀熠熠双目,宛如夜明珠般光华迫人,她冷笑道:“你想说什么,无需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想对我说的不止是这些。”
被朱雀一语言中,玄洛却是越发平静,“万庆二年,将军府并非只有你幸免于难,还有一人尚且活在这世间。”
“是谁?”朱雀没有想到竟还有人活着,她以为天地苍穹间至此只有她一人了……
“将军府四小姐朱灵。”玄洛言语淡淡,神情淡漠而蔑视。
朱雀一愣,眼底弥漫着淡淡的雪意思,语声也清凉如雪珠,问道:“她在哪儿?”
朱灵,朱灵,活着的那人竟然是朱灵。
“云皇三千粉黛如花后宫,灵鹫宫柔妃是也。”玄洛的话似嘲,似悲,似叹,看向朱雀苍白的唇瓣,似是一轮冬夜里凄清的月色,凄凄哀哀,悲悲戚戚……
灵鹫宫,内殿香榻之上,斜卧着云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柔妃娘娘。
锦缎裹身长袍,显出她玲珑剔透的诱人身姿,蓝色帛缎遮挡白皙肌肤。流云似的乌发用金步摇斜插,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弯。额间轻点梅花妆,却似娇媚动人。
此刻她的软榻下方,跪着御药房的赵太医,浑身紧绷不安的等着柔妃发话。
柔妃娘娘可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儿。赵太医原本是负责皇上的贴身御医,此番被柔妃唤来,想必是想打探皇上的病况。奈何柔妃召见他之后,也不主动开口,只是晾着他,任由他跪着已有好半晌了,他还真是摸不透柔妃究竟想要做什么?
柔妃纤手蔻丹闪耀,艳红如血,慵懒之意毫不掩饰。
终于,她斜睨一眼赵太医,淡声问道:“本宫听说皇上最近病情大有起色,可是真的?”
“回娘娘,圣上德光鉴赏,有圣祖福祉佑护,身自会无恙。”赵太医在她柔和的神情下,反而越发的惴惴不安起来。
这后宫的主儿们,可都没有一个善茬,他该做的就是三缄其口,明哲保身,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柔妃明眸微动,朱唇轻启:“本宫听说这一切都多亏赵太医寻获良方,方才令圣上病情得以起色,赵太医此番功劳不浅啊!”
“微臣惶恐。”赵太医连忙伏下了身。
柔妃似是没有看到他的紧张不安,声音妩媚娇柔:“赵太医入宫应该有二十多年了吧!”
“回娘娘,微臣是先皇天授十六年入的宫,共侍奉了两代帝王,算来确有二十多年了。”赵太医说着,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先皇的身体素来强健,奈何新皇……
柔妃将他的那声叹息听在耳中,无声笑道:“赵太医侍奉两代帝皇,劳苦功高,本宫心生感激,正巧前些时候地方上贡了淮南眼儿媚,本宫平日里都舍不得喝,今日特意想要赏给赵太医,也算是聊表心意。”
“微臣为皇上、娘娘尽心那是本职所在,所以美酒万不敢收。”眼儿媚是淮南珍品,听闻十分难以酿制,三十年方能酿制六瓶,酒香甘甜香冽,甚是难得。
淮南每年上贡给皇室三瓶,可是皇上就赏赐给柔妃一瓶可见恩宠之深。
“赵太医就莫要推辞了。”柔妃浅笑,低斥贴身宫婢无双:“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酒给赵太医斟上。”
无双连忙端起早已斟好的酒走近赵太医。
“微臣多谢娘娘恩典。”赵太医知道推辞不过,连忙谢恩,接过无双递过来的酒杯,只闻其香,确实是珍品,他忍不住凑近闻了闻,却忽而面色苍白,手指一抖,啪嗒一声,酒杯已经摔碎在地,美酒洒了一地。
赵太医脸色惨白,身发抖的磕头颤声道:“娘娘,微臣该死!”
他万万没有想到柔妃赏赐给他的美酒竟是一杯掺杂着鹤顶红的毒酒。
柔妃想杀他?他忽然冷汗浸湿了后背。
柔妃仅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破碎酒杯,温声笑道:“不就是一杯酒吗?值得赵太医如此惶恐不安吗?本宫又不是吃人的恶魔,怕什么?无双,赶紧再给赵太医斟一杯端过来。”
“诺。”无双还不待斟酒,赵太医就浑身一颤,连磕好几个响头,急促的说道:“娘娘,微臣有错。”
柔妃要杀他,定是他不小心得罪了她,但是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啊!
柔妃扑哧一声笑了:“哦,赵太医有什么错,本宫怎么不知道,你且说来听听。”
“这……”赵太医忽然止了话,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该怎么说啊?
柔妃却忽然收敛了笑意,蓦然坐起了身子,大声斥道:“大胆奴才,竟然敢欺瞒皇上和本宫,你该当何罪?”
赵太医心里一咯噔,差点瘫坐在地上,身抖得像是秋风落叶一般,“娘娘息怒,微臣实在是不解娘娘何意!”
柔妃冷笑:“你这个奴才既然有这等本事医治好皇上,那早前都在干什么,这不是存心欺瞒皇上是什么?”
赵太医颤声道:“娘娘明察,微臣着实是冤枉,医治圣上之法也是前几天无意中得来的,如果微臣以前就有对策的话,绝对不敢犯下这等杀头的大罪。”
“当真?”柔妃眯起了眼。
“微臣绝对不敢对娘娘心存欺瞒之心。”赵太医说着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柔妃似是相信了赵太医,身子又懒懒的躺在了贵妃榻上,哼笑道:“太医院竟有这等医术高超的太医,本宫怎么闻所未闻呢?”
赵太医不敢相瞒,忙道:“回禀娘娘,其实告诉微臣医治皇上病况之法的人并非太医院御医,而是太医院新来的煎药丫头。”
“煎药丫头?”柔妃显然有些吃惊。
“娘娘,她名唤阿呆,但是大家伙都喜欢称她为丑奴儿,因为进宫前出身于医药世家,所以颇懂医术。微臣前几天为了圣上的病情发愁,她这才好心将祖传药方交给微臣,是个心善的丫头,还望娘娘不要责罚于她。”赵太医内心叹息,他这次只怕要连累那个可怜的女娃了!
柔妃心思稍定,淡声道:“既然是有恩于圣上,本宫又怎会为难于她,你且叫她过来,本宫要同她说说话。”
赵太医皱了眉:“恐怕不妥。”
柔妃面色带怒:“难道本宫连见一个丫头的权利都没有吗?”
赵太医忙解释道:“娘娘莫恼,微臣也是为您着想,怕您见到阿呆会受了惊吓,到时候微臣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柔妃不禁起了好奇心:“难道这个叫阿呆的姑娘还长着三头六臂不成?”
“此女虽医术精湛,但是奈何长相丑陋,实在难以入娘娘的贵眼。”他现在唯有尽力保全那个女娃了,免得见到柔妃,惹出祸端,那就倒霉了。
显然,赵太医用心注定是付诸东流了,因为柔妃开口说道:“丑?本宫倒想看看此女究竟是怎么个丑法!”
朱雀手执蒲扇,周围火架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陶罐,里面煎着苦苦的药汁,白烟弥漫,她站在一旁一边照看,一边失神漫漫,看到前方急匆匆走过来的太监,她心神一动,嘴角扬起了一抹浅笑。
终究还是来了。她的性情还跟从前一样,喜欢刨根问底,但是她却早已不是将军府那个性情直率的四姑娘了,她现在是柔妃。
听说云焕很宠爱她,当年朱雀下药迷昏将军府众人,却唯独忘了跟随父亲身边被关进大牢的朱灵。她自小喜欢舞刀弄枪,身为女子却喜欢征战沙场。
以前,朱灵喜欢娇媚如花的凑到她耳边,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对她说:“小五,既生瑜何生亮啊!老天真是不公!”
朱雀想起进宫前,玄洛对她说的话,他说:“小五,你要记住看得到的敌人并不一定就是你真正的敌人,你真正的敌人永远都是背后你最深的亲人。”
玄洛话里有话,她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玄洛是想告诉她,当年父亲叛变的事情另有隐情,很有可能是和朱灵有关。
要不然当初参与叛变的人都死了,唯有朱灵还好好的活着?而且还被封为柔妃?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
但是若说朱灵要陷害父亲,朱雀却犹豫了。父亲共有三子,四女,女儿中最疼爱的就是朱灵,她怎么下得了手呢?但是她若爱上了云焕,一切又该另当别论了。
朱雀苦笑,她当年不就被蒙蔽了双眼吗?她是一个满身罪孽的人,如果当年的事情真的是她错信了他人,她一定会给朱家满门上下一个交代。
她朱雀不是善人,血债血偿的事情,从来都不含糊。
至于玄洛,她冷笑,他说出当年的事情想必也是有他的目的,看样子,他是把她当成棋子了。
可是玄洛啊玄洛,我朱雀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以前被你胁迫,你以为这次我还会重蹈覆辙吗?
这是她的事情,就算真的是云焕和朱灵对不起她,她也不会钻进玄洛为她设计好的棋盘,成为他的棋子……
她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好像没有看到越来越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