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里有玄洛的人,这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被他送进宫已有好几日了,自然对各宫的人都很熟悉,此番前来的自是灵鹫宫的大太监杨勇。
杨勇此刻被赵太医引领着朝她走来,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青铜面具,眼中骤然闪现的冷光宛若雨夜惊鸿,凉薄而尖锐。
杨勇上下打量着朱雀,眼前的女子虽然穿着宫装,但是却总归给人一种不卑不亢的感觉,他微微眯起了双眸,声音尖细道:“你就是阿呆吧?跟我走一趟吧!”
“这是……”朱雀佯装不解的看向赵太医。
赵太医将朱雀拉到一旁,暗自叹息,愧疚道:“丫头,是我对不住你,柔妃娘娘知道是你暗中帮我稳定了圣上的病情,所以才要见你,你去了之后,一定要懂得察言观色,少说话,明白了吗?”
“多谢赵太医提点。”朱雀心下了然,此番前去,怕是刁难居多,垂询全消。
朱灵入主后宫之后,性情倒是变得越发暴戾了……
朱雀随着杨勇到了灵鹫宫的时候,方见外面停着两架步辇,杨勇让朱雀在殿外稍候,然后进去禀告通传。
朱雀扫了一眼步辇,倒是后宫妃子的行头,看来这灵鹫宫今天要热闹了。
杨勇很快就走了出来,示意朱雀入内,临入殿还不忘提醒她别忘了规矩。
规矩?朱雀暗自冷笑。她当年和云焕驰骋沙场,保家安国的时候,这后宫哪里还有规矩二字!她想起云焕,心里一痛,双眸却愈发冷凝,一切早已今非昔比了!
端坐上位的柔妃娘娘,气质雍容华贵,眉眼间藏着英气与妩媚。是啊!她少时虽然像个男孩子喜欢舞刀弄枪,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女儿家,更何况如今地位位居皇后之下,拥有这份气度,自然是得天独厚。
朱雀盈盈下跪:“奴婢叩见柔妃娘娘,柔妃娘娘泰安!”
“起来说话吧!”柔妃斜睨她一眼,淡声说道。
“谢娘娘。”朱雀站起身来,抬起头来的时候,淡淡的迎向柔妃。
柔妃看到她清冷如水的双眸,原本慵懒的神情忽然变得尖锐,身也僵直了起来,皱眉紧盯着她,似乎要透过朱雀看向什么人一样。
“姐姐,这是?”开口说话的是姚妃姚丝灵,父亲是骠骑大将军姚振海,手中握有兵权。
姚妃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
跟姚妃坐在一起的是嫔妃徐氏,朱雀自然认识她,她是后妃中唯一没有家族背景还能封妃的女子,只因她的父亲原是云焕恩师,就是因为顾念这份恩师情,云焕才会在徐氏父亲过世后,封其为妃。
徐氏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胚子,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黑白分明,荡漾着令人迷醉的情神韵。
朱雀微微低头,嘴角浅淡的勾起薄笑,云焕的后花园果真是色宜人啊!
柔妃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话未出口,笑容就先爬上眼角眉梢:“妹妹有所不知,这丫头本是太医院的煎药丫头,但是前些日子却帮赵太医稳定了圣上的病情,本宫这才想要见见她,今日里,两位妹妹倒是赶巧了!”
徐妃听了,看向朱雀,讶声道:“一个煎药丫头竟然有此医术,当真是奇了。只是你为何带着青铜面具呢?”
朱雀淡声道:“回娘娘,奴婢貌相丑陋,这才青铜遮面,免得惊吓住各位娘娘!”
姚妃显然是不相信朱雀的话,忍不住笑道:“这话本宫倒是不信了,敢情这小丫头是在唬弄我们,你再丑,能够丑的过我身边的希雯吗?”
姚妃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婢女。
朱雀望去,其实那婢女容貌清秀,只是目光略显呆滞,所以显得有些愚笨罢了,但是模样倒真是强过自己许多,不由说道:“回娘娘,奴婢句句是真,不敢存有欺瞒之心。”
柔妃目光似乎被蒙了一层浅纱,看着朱雀虽然近似无意,但是不知为何声音里竟然透着几分急切:“既然姐妹们好奇,那你就摘掉面具,也算是解了大家的困惑之心!”
“诺。”柔妃这么说,朱雀自然不能再推脱,摘掉就摘掉,反正这副鬼一样的面容,她就不相信朱灵能够认得出来。
朱雀摘掉面具,顿时一张布满细碎伤疤的残颜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很明显的看到柔妃眼中瞬间出现的松懈亦或是失望,姚妃和徐妃的震惊和僵硬。
朱雀无声冷嘲,只是捏紧了青铜面具,神情倒是不显卑怯和尴尬。
柔妃忍不住对眼前的丑颜女刮目相看,她刚才看到这宫女的眼睛,只觉得很熟悉,就像……不可否认她拥有一双很像那个女人的眼睛,但是很显然她永远都不会是那个女人,绝对不是!
徐妃胆小,惊呼道:“天啊!”发出惊呼后,可能觉得有些失了身份,连忙又坐直身体,佯装镇定的拿起绣帕擦了擦唇角,但是脸颊却吓得有些惨白。
“还真是一个丑奴儿!”相较于徐妃的佯装淡定,姚妃的性情倒是直爽多了,也不想朱雀能否受得了,直接开口轻笑。不过她这样,性情虽然颇得朱雀喜欢,但是只怕其父一旦倒台,这姚妃在宫中就像鱼儿失去了水,命运堪忧啊!
这宫中从来都不缺乏有心机的女子,只有最狠的那一个,方能走的最长久。
柔妃一直在留意朱雀的神情,朱雀也不遮掩,看吧!她就不相信朱灵就看出来个花来。
柔妃眉目一闪,薄笑溢出:“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名唤阿呆。”朱雀想起这个名字的由来,忍不住心下一阵寒凉,当初给她名字的男子,只怕早就忘了她吧!
柔妃话语放低,淡声道:“看你容貌好像是后天所成,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听出朱灵话中的试探之意,朱雀道:“回娘娘,奴婢小时淘气,一次乘马反被烈马甩下,身体滚落在碎石之上,脸上的伤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柔妃听了,看朱雀神色无波,不像是说谎,这才点点头,算是信了她的话,暂时搁下了心头的大石。
徐妃已经忍不住说道:“原来如此,你赶紧把面具戴上吧!本宫现在还缓不过神来。”
看她一副害怕的模样,朱雀将面具戴上的同时,也成功的隐去了唇角的那抹冷嘲。
姚妃取笑道:“想不到妹妹竟然如此胆小,只是一张残颜,就让你吓成这样,不过皇上当初不就是喜欢你这副柔弱无依的性情吗?看来找机会本宫要向妹妹讨教一二了。”
很明显,姚妃话语中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徐妃想来性情虽然柔弱,但是也不是轻易就能被欺负的主儿,只听她淡淡应道:“姐姐又在取笑妹妹了,我还羡慕姐姐性情直爽开朗呢!不过姐姐如若讨教,怕是讨教错人了。听说昨天晚上,伺候圣上的贴身侍婢,妄想爬上龙榻,被皇后逮了个正着,当即就拉出去乱棍打死了。要我说在这深宫中比我们道行深的人多了,到处都卧虎藏龙,防不胜防啊!”
朱雀听到皇后二字,眉目不动,但是却留心起她们的话语。徐妃的话语不多,但是却不容小觑,不愧是太傅的女儿。
心机一个比一个深。
“这事我也听说了,现在还忧心着呢?圣上身体不好,身边总要有个手脚麻利的丫头好好伺候着,这样才稳妥一些。”相较于徐妃和姚妃,柔妃的话倒是大方得体,最起码不屑背后议论是非的个性还是跟以往一样。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皇后怕是容不了皇上身边有宫女伺候。”徐妃叹息一声,皇后卿颜是个善妒的主儿,仗着太后的宠爱,平时她们这些后妃都时常受到她暗地里的讥嘲和谩骂,更何况是妄想爬上龙榻的宫女们呢?
柔妃慵懒的问道:“太后知道此事吗?”
“这后宫有什么事情是太后老人家不知道的呢?我来姐姐这里之前,皇后刚从寿和宫出来,看样子被太后训斥了一顿,面色很不好呢!”徐妃说皇后很不好,但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幸灾乐祸之姿尽显。
姚妃也为此事有些薄怒,说道:“要我说皇后也是为了圣上的身体着想,毕竟太医都说了,皇上圣体违和,实在不宜行男女之事,我们姐妹顾虑皇上圣体,反倒被那该死的宫女钻了空子,那宫女被乱棍打死,要我说还是轻判了。”
朱雀暗自佩服这些嫔妃们,年龄跟她差不多,但是说起床帏之事,竟然面不改色,丝毫不见羞涩之意,真是佩服啊!
她的思绪被一道审视锐利的目光所打断,眼神中的精光散去,又变成呆愣之姿,谦恭的看向徐妃。
只听徐妃娇媚的笑道:“其实姐姐,我倒有一个好办法!”
朱雀看着徐妃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一突,徐妃是吧!她记住了。果然越是娇媚的玫瑰花就越容易刺伤人。
徐妃的眼神,还有柔妃和姚妃同时射向她的眼神,都在言明,她朱雀要去伺候那个病弱皇帝了!不是因为她有多机灵,而是因为她是一个丑颜女,她们笃定就算她不自量力想去勾了引皇上,皇上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不过这样刚好……最起码,她们给了她守在云焕身边的最佳借口。
瑜景宫内,炭炉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热气在室内肆意蔓延,带着怡人心肠的暖意。
云焕穿着一袭白色长袍,袖端和尾部分以木槿花修饰点缀,容貌清雅俊逸,眉目如画,只是眼眶下沉淤的青色,透着一股不协调的病容。
此刻他半靠在软榻上,旁边胡桌上放置着一些未来得及批阅的奏折,内侍郭安,在一旁伺候,见云焕看完一本,连忙接过,又将下一本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