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笑了,那双乌亮的双眸闪现出浓浓氤氲,美艳不可方物:“师父,我和你本就只是萍水相逢,朱雀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若是来生有幸,定当做牛做马好好报答你当初的救命之恩。”
室内寒风冷寂,一室无温,触目寒凉。
月锦苦笑,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冷情之处,三年朝夕相处,她虽对他很是依赖,看似亲密无间,却总是将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归于防守之外。
她的徒弟阿呆,早在三年前就是一个无心的人,拒绝去爱别人,也拒绝别人去爱她。
可是他仍想解释,哪怕她已经将他完全的杜绝在心门之外。
他想起沈琉璃,心里划过一抹惆怅。
那时候沈琉璃才只有十四岁,眉目灵秀,姿容清美,家道中落,被他收留。她在庭院中被他遣派的嬷嬷悉心教导,尽管天地只有一方院空,可是她总是温顺谦恭。
一年过去,她对他的感情在慢慢发生着变化,他将这些看在眼里,终于在一日撕碎了少女的美梦和幻想。
那日,他来看她,她心生欢喜,眉眼间明媚。
她拿着亲手绣的海棠荷包快步走向他,他看到她蠕动的红唇,羞涩的脸庞,宛若春日的朝霞,在她未发音之前,他率先出了口,他说:“明日苏秦会跟你一起去万壑城。”
他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刻蓦然僵了下来,手中紧握的荷包不易察觉的藏在了长袖最深处,他看到了,却选择漠视不理。
“爷,我能不去吗?”她的声音哀切苦涩,带着一抹僵硬和绝望,也许连她自己都意识到她的问题有多么的可笑。
“万壑城在两国交界之地,距离我边防重镇不到百里,守将吴欢乃父皇重臣,他与你父素来交好,你若试探游说必可万无一失。况且得天下,此人必不可少。”他散淡的话语直接定了沈琉璃的哀求之音。
她脸上的光华宛若熄灭的烛灯瞬间烟消云散,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仰脸轻笑,眉目肃然:“爷,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会拼尽全力去帮你得到,只请你永远都不要抛下我。”
他摸着她细嫩的脸颊,笑容中含着细细密密的毒:“山河永竭,我定护你一声平安。”
正是因为这句话,他不能丢下沈琉璃,所以他只能放开素来淡笑迎人,冷情冷性的朱雀。他知道她恨他,但是如果时间重来,他依然会不悔他的决定。
还记得,他将琉璃送到凤国太子府的时候,她拉着他的衣袖,虽在笑,但是双眸却蒙上了一层薄纱。
她问:“爷,您要去找她吗?”
他不答,聪明如沈琉璃,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想法。
她惨然一笑:“爷,这一辈子很多人都是你的棋子,可是唯有她,我知道不是,她的你眼中真的只是徒弟吗?”
他心紧了一下,终是什么都没说,忍着胸口的沉闷和喉间的腥气,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阿呆在他心里,除了是他的徒弟还能是什么?他只知道,他一定要看到她无恙方能心安。
那个孩子拥有这世上最坚硬的外壳,但同时也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伪装冷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殊不知这样的她总是让人觉得很心疼。
他找不到她的时候,忧心如焚,心里空落落的,直到见到她,他才觉得心踏实了,可是看到她如此冷漠的神情,绝情的话语,他的心为何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
他的阿呆喜欢仰脸柔柔的叫他:“师父。”而不是如今冷绝,宛若陌生人一样的对待他……
月锦收回思绪,说道:“阿呆,万壑城是什么地方,你很明白。那里一年四季冰寒交加,琉璃留在那里为我付出了很多,我不能在危难之时抛下她。”
“所以你就丢下了我?”朱雀的心中有一种酸涩的情绪,如咬了一口没熟的青杏,酸酸的,涩的,想吐出来,却发现汁液早已流进了肺腑之中。
月锦沉痛的闭上了双眸,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微喘和粗哑,“我以为你明白我的苦衷,你武功高强,不同于琉璃,我知道云玄洛对你的心思,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摔落悬崖,我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松手……”
朱雀打断了月锦的话,冷硬而晦涩:“师父,你来的很巧,因为你来的时候,云玄洛的双腿已经能够行走了,你或许不知道吧?我在裂天崖的时候想要拉着云玄洛一起共赴黄泉,可是我们都活了下来,那么高都摔不死,看来老天还想看我们继续斗下去。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增加你的愧疚感,事实上,你本就不亏欠我什么,相反的,是我一直在亏欠你。我不问你沈姐姐的事情,你也不要问我云焕的事情。你有你的用意,我也有我的主张。我很感激你能够进宫找我,但是不值得,出了这皇宫,你就回到凤国吧!这里终究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月锦听到朱雀的话,就像是一个拳头重重击在心口,痛得他思绪被抽空,说不出话来。
他满脸惨白和涩然,看着淡定自若的青铜少女,忽然口中尝到了一丝甜腥,全身冷得仿佛在冰水里浸泡一样,他呢喃出声:“三年师徒情,在你眼中竟是一场水中花,镜中月吗?”
朱雀沉默了片刻,沉吟道:“红尘嚣,浮华一世转瞬空。”
这一刻,她的平静淡漠和他内心涌起的惊涛骇浪汇集在一起,转成最深沉的悲凉。
月锦脚步虚浮,轻轻摇了摇头,浑身上下若拢着一层寒冰,唇瓣蠕动,终是自嘲道:“我明白了,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也许我再入云国是错的。”
他行到门口,蓦然打开门,寒风袭来,月锦独立在夜色中,犹如立风之竹,透着凛凛孤傲。
朱雀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问道:“你去哪儿?”
月锦身体一僵,站在原地,他的眸瞳深邃,目光中燃起烈火,“如你所愿,离开这云国皇宫,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朱雀心中一窒,叹道:“外面现在还有追兵,你就算要离开,也不急于这一时。”
雪花翻飞间,月锦清雅的面容,如静静绽放的莲花,清冷孤卓:“如果我想要离开,又何惧追兵?”
“师父……”晚风越发剧烈,拂起她黑发缭绕飞舞,她看似无意的,突然摸了摸自己垂落的长发,寒风刺眼,她拼命张大眼睛,想将什么深深印入眸底,终于庭院中人影已逝,她喃声道:“你保重!”
话有余音,奈何佳郎已闻听不到。
待月锦离去不过片刻,小李子过来传旨让她前往瑜景宫随侍圣驾,朱雀暗自庆幸月锦离开的正是时候。
如果小李子碰到月锦,那就麻烦了。
只是朱雀没有想到隆冬深夜,瑜景宫内除了云焕之外,还有玄洛和青黛在场。
朱雀瞬间就明白了,玄洛天色入黑的时候带进宫的女子是谁了。
再见青黛,多少会感到讶异,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但是朱雀很快就恢复了淡然,盈盈下跪,“奴婢参见吾皇。”
云焕脸色疲惫:“起来吧!”
“诺。”
朱雀看着云焕,举手投足,贵如皎月,美若谪仙,浑身透着玉质了贵,令人不敢逼视,奈何眼睛下的青色透着细细碎碎的病容。
云焕躺在床榻上,黑发流满一榻,宛如莲花绽开,他扫了一眼朱雀,说道:“你来宫中时间不久,想必还没有见过摄政王和青国公主吧!”
“奴婢哪有这个福份?”朱雀转身朝着玄洛和青黛下跪:“奴婢参见摄政王,参见公主。”
云玄洛弯膝曲腿,指尖在膝上轻敲,眼波流转,轻笑道:“皇上都不让你行礼了,你还跟我们行什么礼,起来吧!”
朱雀平静的看着他,漆黑的双眸幽深无底,比暗夜还要黑,还要沉静。
她俯首道:“云国素来以守礼重孝治天下,皇上不让奴婢行礼那是心疼奴婢,奴婢心里感恩,但却不敢恃宠而骄,失了分寸。奴婢谢王爷,谢公主免跪之礼。”
“这丫头还真像皇上说的,口齿伶俐的很。”玄洛双眸熠熠生辉,折射出刀锋似的锐利。
朱雀低头掩去嘴角的冷嘲,这人当真是演戏高手。
“皇叔现在总该信了吧!朕这宫中可是卧虎藏龙啊!身边有一个口齿伶俐的丫头姑且就算了,如若再来一个,那就大乱了。”云焕目光清澈,宛如冷月遥遥辉照,映出人世间一切污垢却不沾染分毫。
玄洛只是淡笑带过,随即转口说道:“皇上,青黛是青国公主,总留在我府中毕竟不是长久之法,但若入了这皇宫,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朱雀心下一突,玄洛是要把青黛献给皇上吗?那青黛……她抬眸望向青黛,眼神倔傲,虽然极力隐忍,但是里面已有润湿之意。
玄洛表面好意,其实却包藏祸心,青国不管怎说最后是被云国所灭,现如今云焕若要了青黛,定会惹来青国旧部新一番的仇怨。想来云焕也深喑其道。
果然,云焕温和笑道,清美的面容,看不见一丝厉杀阴戾:“皇叔,如果青黛进了皇宫,只怕是朕委屈了她。别人不清楚朕的身体,难道皇叔也不清楚吗?”
玄洛眉目一沉,不知是因云焕的敷衍之词而怒,还是担心云焕的病情所致,他恼声道:“太医院的人都是做什么吃的,连这点小病都看不好,真该找时间好好治他们的罪。”
云焕只是无奈温和浅笑:“他们已然尽力了,皇叔就算是杀光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云焕说着,轻轻咳嗽起来。
朱雀觉得自己有些看不下去了,这叔侄两人还真是会演戏,一个比一个会装,隆冬大半夜的不睡觉,选在这时候聊天斗法,还真是天下奇观。
她端起茶盏,送到云焕面前,轻声道:“皇上,请喝茶润润喉。”说了这么多,不咳嗽才怪。
云焕只是扫了一眼朱雀,这才接过茶盏,喝着茶,嘴角微扬,好像是在嘲笑什么,又在悲悯什么。
余光中看到朱雀手心缠绕的白布,手心里有血色浸出,他扬眸看着她:“你的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