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手脚毛躁,不小心打破了水壶,被碎片所伤,不碍事。”朱雀神情如常,语声中轻淡如流星,仿佛一闪便没。
云焕漫不经心的应了声,也不在意她的伤,复又转开话题,问她:“皇叔听闻朕前几日得了一个伶俐丫头,适才好奇,这才想要见见你,可有扰了你的休息?”
“回皇上,奴婢向来晚睡。”她还真是惶恐啊!皇帝是天,她是地上的小蚂蚁,别说皇上的癖好是拉她后半夜出来敬茶,就是皇帝让她上房子揭瓦,她也不敢发一下牢骚和不满。
“那便好。”云焕将茶盏递过去,朱雀连忙又接在手里,搁置在了一旁。
玄洛看着忙前忙后的朱雀,还真是把小丫头的事情做的淋漓尽致,他失笑道:“皇上似乎很喜欢这个小丫头,想必她一定有其过人之处吧?”
云焕唇角逸开濯雪懒笑,低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是啊!皇叔不知朕这个小丫头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可谓是妙语连珠。”
“是吗?那本王问你,何为亡国之说?”玄洛眉目淡然的望着朱雀,里面含着一抹惯见的冷嘲。
朱雀锁着他的眼,不遗漏一丝一毫的凝视,这人可真会装,装吧!他喜欢演戏,她生平却喜欢看戏。
朱雀傲然一笑:“亡国,自是对无道君主的贬称。有君主昏聩不明、荒淫无道,对民众犯下了诸多罪行。有君主沉溺酒色,奢靡腐化,残忍暴虐,荼毒四海。有君主专宠宦官,不行君道,重税致使民不聊生。有君主自甘堕落,不理朝政,昏庸失政。有君主天生愚钝,呆傻而不明世理。这些都足以导致亡国。”
玄洛眼神望向青黛,低低的笑道:“那在你看来,青国为何会遭遇亡国之祸呢?”
朱雀冷笑,云玄洛喜欢往人伤口上撒盐的性情还真是多年不变,但是青黛此刻还看不到现实。青国已灭,她似乎还沉溺在以往的尊华之中。
云玄洛大概也想借由她的口舌打碎青黛的美梦。
“青国皇帝书法精湛,一心迷恋丹青,虽是仁君慈父但却不是一个好皇帝,要不然青国不至于外戚乱内,权臣擅朝,可悲的是青国皇帝明知这是祸端,却耳根子软,听信妇人之见,没有赶尽杀绝,于是也便留下了外戚篡国,继而腐败亡国的祸根。”朱雀说的都是实情,云国灭了青国可谓是一路畅通无阻,只因守城之人无庸之辈居多,开战不到三刻,走走过场就投了降。
云国不赢,才怪!
玄洛眉眼含笑,又问:“何为明君,何为昏君?”
朱雀皱眉,玄洛这话是故意说给云焕听得吧?
她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了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此乃昏君。若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拥蔽,而下情得以上达;此乃明君。”
玄洛低低的笑了,似是很开怀:“皇上,想不到这丫头还真是博学雄辩,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云焕轻笑,眉目暗沉,令人难以窥探他的思绪。
青黛胸口一紧,她的声音忽而变得尖细而高昂,“胡言乱语,青国虽灭,但毕竟是大国,我父无德,也由不得你这卑贱的丫头去妄加评说。”
朱雀看着青黛,沉静的澹笑,浅亮的瞳眸掩映着嘲弄,“若是大国,又怎能轻易覆灭,若是有德,又何须惧怕别人私下评说?奴婢只是如实而言,并非甘冒大不违,宛如刁妇撒泼,如若这般,岂非是惹人笑话吗?”
她心里微叹,青黛恼羞成怒是应该的,但是这般沉不住气的性情,怕是以后要遭罪了。
云焕好奇道:“刁妇撒泼却是何解?”
朱雀轻轻笑道:“刁妇其实最自负,也最怕出丑,因为这种人极度要面子,你点中了她的要害,她就很激动。于是怨气滋生,心头积怨深深,便会恶言相向,累了别人也累了自己。”
话落,玄洛忍不住低笑,云焕看着她,眼神深沉。
朱雀的话很明显是在讥嘲青黛是刁妇撒泼,这女子的嘴巴还真是毒!
青黛眼底拢上了一层阴霾,似化不开的乌云,冷冷盯着眼前的青铜女,蓦然对云皇下跪道:“皇上,青黛虽是亡国之身,但是此女只是一介小小女婢竟然说起话来阴损刻薄,安有云国友善之风,她适才的话语很明显是在嘲笑于我,还请皇上为我做主。”
“皇叔怎说?”云焕将问题抛给摄政王。
玄洛长眉一挑,黑暗中墨色幽光一闪,随即沉寂。
云焕前些时候查探朱雀的身世,虽然被他事先做了手脚,造了假身份,但是想必也不能令云焕完全放心。云焕如今问他,如果他不帮阿呆说话,反倒有避忌的嫌疑。这云焕是越发的深不可测了。
玄洛笑道,“本王倒觉得此女才情惊人,说的话虽然刻薄,但是却句句玄机,青国之所以覆灭,最重要的原因自然要从君王下手,皇上觉得呢?”
云焕的目光微微变幻,忽然笑语,“那是当然,幸而朕每逢遇到棘手难题,身边还有皇叔可以倚仗,也免了诸多弯路,说起来朕还当真是亏欠皇叔太多了。”
“为国尽忠,为君解忧,是臣的本份。倒是皇上病痛缠身,还每日被公事奏折烦心,臣看了于心不忍,真希望皇上的病痛臣可以分担一二。”这话从玄洛嘴里说出来当真是情真意切,令人感动不已。
朱雀不易察觉的撇了撇唇角,虚伪。
可是紧跟着虚伪的还有云焕,只听他说道:“皇叔若真的为朕着想,就好好对待青黛公主吧!朕记得青黛小时候最喜欢跟在皇叔的身后了,一晃多年过去,皇叔还能和青黛在一起,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
“臣原本是想把青黛献给皇上的,皇上怎反倒又推给臣了呢?”玄洛的双眸如浸入冰水中一般,透着凛冽的寒。
云焕笑的澹然雍容:“皇叔为国操劳,倒是忘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摄政王妃的位子空置了许久,想来也该有它的女主人了。”云焕言下之意就是,青黛是摄政王妃不错的人选。
朱雀心里一阵快意,云玄洛,你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好了,被云焕反将一军,满意了吧!
玄洛稳稳坐于座上,带着难得的森冷神情,注视着云焕,“皇上,臣无心成家。”
摄政王低沉磁性的声音灌满耳际,云焕恍惚的睁眼,望进的是一双犹带冷寒的双眸,云焕道:“皇叔,女子的芳华是经不起弹唱的,因为弹着弹着也就老了。死者长已矣,生者自生存,还将怜旧意,吸取眼前人。”
朱雀听了云焕的话,眉头微皱,随即又归于最深处。
玄洛眼神突闪,睨着神情淡定的男子,清朗的声音竟含了恶意的反问:“皇上能忘吗?”
室内忽然沉寂,阴霾深沉,宛如最阴沉的死气,似乎在场的人都要变成魑魅魍魉。
朱雀能够感受到那一刻,云焕身上迸发出的怒意,她心神有些恍惚,这两个虚伪男子,话语中暗喻的人指的是她吗?
就在朱雀纠结疑惑的时候,忽听玄洛冷冽的朝她说道:“跪安,自行到外面领罚吧!朕真是平时太宠着你了,青黛公主你也敢出面顶撞讥嘲,当真是了得。”
“奴婢谢皇上开恩。”她佯装不安的跪地告罪,什么人啊!玄洛刺了你一刀,你就把怒气往我身上发泄啊!
但她只能乖乖的起身到外面跪着,谁让她是奴,他是皇呢?
青黛见朱雀出去,清妍脸庞上傲然不恭的浅哂红唇微微扬起,带着一抹冷嘲。
“可还气恼?”云焕转眸问她。
青黛眉眼间带着浅淡的笑意:“青黛多谢皇上维护之恩。”
云焕意有所指道:“谢朕的话,还是留待以后吧!朕问你,倘若朕将你指给皇叔,你可愿意?”
青黛微诧。
“皇上三思。”玄洛蓦然下跪,他的目光沉冷如利刃,好像从寒潭中捞起一般,带着凛冽的光华四射,逼视着青黛。
他是想让青黛婉拒圣上的“美意”。
青黛被他目光一逼,不禁窒了一窒,但却咬唇,心一横,跪地俯首道:“青黛多谢皇上赐婚。”
玄洛闻听此言,闭上了双眸,也掩去了眼中闪现的怒气和戾色。
云焕玩味的觑着摄政王眼中的情绪变迁,而后略有所思的折回视线,笑道:“皇叔,看来青黛公主可是十分中意你的很呢?”
玄洛声音如枭,沉声道:“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云焕眉目一沉,脸上已有不悦之色:“皇叔觉得青黛配不上你吗?”
玄洛重重出口:“皇上,臣的心里已经有人了,自是不能再娶他人。”
云焕无声笑了笑,苍白的脸色,掩不住与生俱来的冷傲尊贵:“皇叔,这是太后的意思,除非你能说得动太后,要不然朕不改初衷,这家你早就该成了,摄政王妃的座凉的时间也太久了。”云焕的声音如寒冰般,不带分毫温度。
很明显此事成定局了。
玄洛低头,不谢恩,也不逆君意,低垂的眸光冷得却像冰封的刀刃,带着毁灭似的冷酷。
云焕也只当没有看到,眼睛深处却闪过一抹尖锐的波光……
雪花翻飞,朱雀还是第一次在深夜无人时静静地赏雪,她扬起手心,雪花飘落,转瞬消融,掌心纱布浸染的血色令她双眸清明了些许。
云焕适才并非因为她的话语震怒,之所以斥责她不懂规矩,也是想要杀一儆百。
他对玄洛的愤愤不平,似乎已经累加到了极致,那玄洛呢?
三年前,云焕知道她委身玄洛,还能忍玄洛三年。不管云焕爱不爱她,男人能够拥有这份胸怀,就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