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月锦干脆走到桌旁坐下,静静的看着她,那种阵势俨然已经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朱雀以温和的目光凝视着他,“这事说来话长。”
他皱了眉:“那就长话短说。”
“这话很熟悉。”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话应该是她之前对月锦说的吧?他学的倒真是快!
月锦不悦道:“别打岔。”
朱雀唇瓣微扯,犹豫了一下,终是将她和玄洛进宫前的谈话内容悉数告诉了月锦。
月锦神情平静,紧盯着她问道:“如果将军府叛变真的是云皇做的,你该如何?”
朱雀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
烛火耀目而凄迷,月锦的声音却冷冽如泉,他道:“阿呆,你早就想好了后路,对不对?”
朱雀心里升起一抹烦躁,口气略显急促道:“师父,别把我看得太透彻,这让我感到很害怕。”
月锦却置若罔闻,定定地看着朱雀,烛光在他的眼中跳跃,“当年是你害死了你父亲,将军府百十口的冤魂如果真是云皇陷害所致,依你的性情,你会杀了云皇吗?”
朱雀心冷面寒,加重语气,“师父,你别问了,我不知道。”
“你会杀了云皇,紧跟着自杀,对不对?”月锦温和如玉的面庞,此刻笼上了如霜的冷漠,漆黑的双眸也升起了丝丝的怒气。
朱雀几乎是厉声打断了月锦的话:“师父,别说了。”
月锦的眼神不一样了,似阳光般热度渐升:“阿呆,为了一个从未将你放在心上的男人,值得吗?”
朱雀一时心神错乱,“师父,我和云焕自幼相识,一起出生入死多年,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不愿意给任何人定罪。”
他低沉了嗓音,“你事到如今还帮他说话!”
“师父,你知道我不是。”朱雀自嘲的笑。
月锦似乎陷入了沉思,神色孤寂,复又问她:“你当真不跟我一起回凤国?”
“师父,别逼我。”她进宫一无进展,怎能轻言抽身离去呢?
月锦掩不住失望,昔日温和的微笑转变成如今的愁怀,他无奈苦笑:“好,我不逼你。”
他了解面前这个徒弟,总是习惯用微笑伪装自己,孤傲,无情,坚强,通常这样的人内心都会很偏执,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言更改。
他从怀中取出两瓶晶莹剔透的瓶子放在桌上,玉瓶在烛火的辉映下隐含光晕。
朱雀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月锦淡淡解释:“一瓶药可以解你身上的毒,不出几日便能恢复武功,还有一瓶药可以让你嗓音恢复如初。”
朱雀心思一动,恍然大悟道:“你在京都这几日就是在帮我调配解药吗?”
“嗯,你有武功在身,我总归才能安心。”配药过程繁琐复杂,想必月锦费了好一番功夫,更何况他还受着伤,偏偏他却说得轻描淡写。
朱雀心里一暖,蓦然离座,走到月锦面前,她眼眶一阵酸涩:“谢师父。”
“永远都不要轻贱自己的性命,要不然我当初又何苦救你呢?”月锦抚着她的长发,微不可闻的叹息道。
“好。”
“你要答应我,不管结果是什么,都要好好保重自己。”
“京都锦绣布庄的老板韦庄是我的人,你若有麻烦可以找他,他会想方设想知会我。”
“好。”朱雀没有想到云国京都竟然会有月锦的人,她是云国人,月锦是凤国人,可是如今他却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知于她,可见他是多么的信任她。
月锦脸颊埋在她的颈侧,忽然说道:“阿呆,你的身上很香。”
“师父。”朱雀没有想到面热心冷的师父竟然敢光明正大的调戏她,当即感动和温暖顿消,心里抖了一下,手臂上更是一瞬间冒起了鸡皮疙瘩,连忙推开了他,站起了身子,不悦的瞪着他。
“是眼媚儿。”月锦面色阴沉的看着她,再次语出惊人。
朱雀身体一僵,面色却当真是寒了下来,脱口道:“怎么会?”
冷意席卷朱雀的身体,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抹阴寒之气来。
月锦皱眉问道:“你最近睡眠可好?”
“天不亮就醒了,我以为……瑜景宫每日点燃的是龙涎香,宫内近侍的人,身上都有这股味道,难道是有人在香炉里做了手脚吗?”朱雀暗怪自己竟然这时候才发现异常,早知道就跟着月锦好好学习医术了。
月锦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阿呆,看来这宫中有人想要用香毒害死云皇!”
朱雀的目光落在月锦的身上,漂亮的黑眸微微一动:“会是谁呢?”
月锦问她:“害死云皇,对谁来说最有利呢?”
朱雀眉头紧皱,黑眸冷意袭人,“你的意思是云玄洛做的?”
月锦黑眸一闪,似有光亮溅出来:“阿呆,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真相迟早会大白于天下。”
心思一紧,朱雀问道:“师父,云焕的病还能治吗?”
月锦摇头道:“宿疾缠身,伤及肺腑,眼儿媚毒素积身,想来已有多年光景了。想医治自是很难。”
眼媚儿虽是云国宫廷禁药,但是三年前禁宫却不小心走火,里面的禁品悉数被烧毁。
月锦暗自揣测,此番看来当年那场大火却是故意有人放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眼媚儿被偷走的事实。
“你现在无法可解吗?”月锦是神医,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的话,想来云焕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无法。”月锦好看的薄唇间吐出冰冷的话语。
朱雀心思一阵颤动,脑子一时有些乱,低着头,怔怔的看着烛火没有说话。
月锦见她如此,目光幽深,拍着她的肩道:“阿呆,他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身处高位,想要他命的人数不胜数啊!”
朱雀听了月锦的话却蓦然背转身体,话语轻颤,强笑道:“师父,你快些走吧!”
月锦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似痛似悲。
不管她承不承认,她的心里终是放不下那个人。
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就像她之前说的,她在凤国有她的事情要做,而他在凤国也有他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他苦笑转身,行至门口,忽然说道:“阿呆,看到梨花盛开的时候,别忘了凤国还有人在梨花树下等着你回家。”
寒风呼啸,室内的烛火挣扎的摇曳了几下,忽然熄灭了,徒留一室冷寂。
黑暗中,朱雀的眼中有浓雾升起,她低低的笑了,轻声呢喃道:“师父,我早已无家了。”
瑜景宫清理香炉的宫女名唤春桃,是个心灵手巧的丫头,性情直爽。
朱雀一连观察了她几日,都不见她与外宫人有什么来往,每日定时去香库拿香料,一路未停,径直回到了瑜景宫,点香摆置。
她做这些的时候,动作娴熟,落落大方,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不曾想要避讳什么。
朱雀见春桃如此,料定她并非是下毒人。瑜景宫的香炉两天一换,朱雀查过香炉,里面并未有什么玄机,唯一令人怀疑的就要属香库房了。
香库房里有皇上,太后乃至各宫娘娘日常所需香料,分别做以记号,以防出错。
这香库房,朱雀白天是进不得了,看来只能晚上再来了。
这几日,她服食了师父给她的解药,功力已经全部恢复。唯有那瓶可以根治嗓音的药,却被她收了起来。
一旦她声音恢复,云焕绝对会发现她的身份,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幸事。
只要她夜探香库房,找出云焕日常所用的龙涎香,若是在里面发现眼媚儿,这事就好办了。
只是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香库房里,各种香料夹杂在一起,闻者身处其中就已有几分心旷神怡。
朱雀一袭黑衣,蒙着黑布,只余漆黑的双眸遗露在外,她取出火折子吹亮,寻到放置龙涎香的位置,打开锦盒,龙涎香色黑褐如琥珀,五彩斑纹,质脆而轻,朱雀细细查看着……
她太入神,以至于当她察觉到冰凉之气在她身后蓦然升起的时候,朱雀眸光微眯,心下一凛。
“这香库房不是你该进的。”男子声音冷酷阴冷,完全不带丝毫的感情。
朱雀唇瓣微扯,无声嘲笑,放在龙涎香盒子上的手指开始抽紧,俨然是下了杀机。
男子放在她脖颈的剑向里侧推了几分,隐含冷冽:“说,你来这里想要干什么?”
朱雀神情轻松的转身,她倒想看看,这皇宫几时出现了这等厉害的角色。
四目相对,夜色静止。
只是一眼,朱雀的眼神平静而古怪,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又像是一汪枯潭毫无生机。
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将军盔甲越发显得英气逼人,五官英俊冷酷,眉眼间均是遮掩不住的冰寒之气,微抿的唇角昭示着他的不苟言笑,但是朱雀知道他笑的时候,右脸颊上有一个浅淡的酒窝,眉眼温暖袭人。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冰凉的看着她,目光宛若杀人的刀,正欲将她一点点的凌迟处死。
那一年,她十三岁,跟随十六岁的太子云焕刚刚从沙场凯旋归来。
那一年,她帮助云焕用区区五万人马灭了凤国近三十万大军,于是一夕之间诸葛之名闻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