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焕抱着她的身体,软软的口气,小心翼翼的,“那你靠在我怀里好好睡一觉。”
她勉强睁着酸涩沉重的眼皮,“我不想睡,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他柔声劝她:“我说,你听好不好?”
“好。”她乖巧的点头。
“雀儿,好好活着。”
“好,我们……一起好好……活着。”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缓缓闭上了双眸,艰涩的说道:“别怪我。”
“额……”回应他的是朱雀浅浅的呼吸声。
“雀儿,我爱你。”云焕的嘴唇抖动着,原本平静的眼波好似突然被一道锋芒割破,破碎而忧郁。
“额……”
一阵风吹过,梨花林中的梨花瓣漫天而下,宛如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花瓣雨。
陆游从暗处走出来,看着亭中紧紧相拥的那对绝世男女,眼神晦暗而复杂,终是轻轻地唤道:“皇上。”
云焕因为陆游的声音,眼神清醒,搂抱瞬间拢紧,目光复杂的看着朱雀,眼神忧郁伤痛:“把她带走吧!离云国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陆游看着睡得香甜的少女,忽然于心不忍道:“皇上,主子醒来后,我该怎么跟她说呢?”
“什么都不用说,她到时候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云焕冷清开口,眼神穿透梨花林,看向虚无缥缈处,空茫而冷离。
陆游看到这样的帝皇,忽然心思一痛,蓦然跪在了地上:“皇上,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云焕幽深的黑眸中,他低低的苦笑道:“我布了那么多年的网,注定是要同归于尽的下场,怎能拉着她一起?带着她快走吧!不要回头,等她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届时一切也都结束了。”
他说着,却是再也不看朱雀一眼,将她抱给了陆游。
陆游只得站起接过,深深的看了一眼云焕,终是不死心的唤道:“皇上!”
他知道此番离开,只怕是天人永相隔了!
“走!”云焕背对着他们,冷冷的呵斥道。
陆游狠狠一咬牙,终是抱紧怀中的少女,大步消失在梨花林中。
寒风中,云焕缓缓转身,看着飘扬而落的梨花瓣,似要窥探流失的那份深沉情感,他苦涩的笑:“雀儿,我的妻,好好活着。”
他缓缓顺着亭壁坐在了冰冷的地上,闭上了双眸,一行清泪终于肆无忌惮的落了下来……
云国万庆五年,冬。
云国摄政王云玄洛新婚之夜率叛军从外城攻入宫城,护城河里尸骨如山,血水一直蔓延到云国皇宫。
云国皇帝云焕调集部下奋力抵抗,帝王师尽数殒没。云皇听闻噩耗病情加重,翌日清晨在瑜景宫驾崩。太后恐云皇龙体被云玄洛鞭策侮辱,一把火烧了瑜景宫,大火足足烧了三日有余,这样酷烈的死亡,的确更符合文太后的果决。她一生精通宫廷谋划,最终宁肯带着儿子尸骨无存,也不肯同后妃窝囊地死在深宫里。
不过短短几天,云皇驾崩尸骨无存,而云玄洛却已荣登九五,如愿坐上了这云皇之位。
同一时刻,一名刚苏醒不久的青铜少女静静地站在一处高山上,双眸一眨不眨的遥望着青烟弥漫的皇宫,当她听到云皇驾崩的警钟时,眼神顿时迷乱仓惶,几近癫狂。
她脚步踉跄,浑身冰寒交加,令她如临万丈深渊,连声音也破碎,她绝望的呢喃道:“你骗我,你又骗我!”
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越来越浓,越来越多……
身后的陆游因为担忧上前,忽然惊呆了,只见朱雀唇上一片血红,唇角慢慢淌下鲜血,将胸前染做猩红。
轰鸣的钟声里,朱雀伴随着嘴边翻涌的鲜血,凄厉的大喊了一声:“云焕……”眼前一黑,身体笔直的向泥土地栽去……
一个月后。
万壑城西南方向,有一处暗巷,靠尽头有一座幽静院落,站在院中就可闻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之气。
此刻已经过完年,冬已去,春已来。
朱雀爱酒,但并不嗜酒,然而最近一段时间她却嗜酒如命。辛辣的酒毫不犹豫的被灌进喉中,不再是简单的宣泄,那已经成为一种麻痹身心的良药!
云焕死后,朱雀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一步,只是不停的喝酒,喝多了便会醉,醒来之后接着喝,喝酒于她,不是单纯的买醉逃避,而是一种痛恨,这股痛恨是来自于自己,她恨自己的无能,恨云焕的绝情。
梨园成亲?他以为两人成亲就足以弥补对方的遗憾,她就能离开他好好的生活吗?
醉吧,如果能够醉得长眠不醒该多好啊!这样她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
又不知喝了几坛酒,好像是真的有些醉了,昏昏沉沉间便听见门被人一脚踢开,紧接着的是刺目的阳光,朱雀被惊醒,待双眸适应强光,方看清楚来人,眉头不禁一皱,语气更是冷上了好几分,“谁准你进来的?”
进来的是陆游。
陆游神情复杂的看着躺在地上烂醉如泥的朱雀,眼中快速的闪过一丝忧虑,但话语平静道:“主子,你预备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
不过一个月,主子原本就消瘦的身如今瘦的好像风一吹就能吹走似地,他前几日半夜醒来听到她在房内出酒,当他看到她口吐鲜血的时候,忽然害怕的浑身惊颤。他忽然很怕她就此消沉下去,一蹶不振。
“陆游,你跟错人了。”
“主子,莫要再说气话了,属下知道你怪我把你从皇上边带走,但是若不带走你,你性命堪忧啊!”陆游身体微僵,浓眉越拧越深。
朱雀眯眼看着陆游许久,终究是淡淡的撇开视线,不以为然的冷笑道,“你和他一样自以为是,你们以为带我走,就是为我好吗?你们可有问过我的意思,说赶我走就赶我走,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
陆游紧绷的脸色稍缓,说道,“主子,皇上谋划多年,可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云玄洛的势力比想象中还要庞大,皇上大概早已知晓此战毫无胜算,这才让属下带你远离宫闱,您如果一味的消沉下去,如何对得起皇上的一片苦心呢?”
“陆游,你不该在这里陪着我虚度光阴,如果你想走,我不拦着你。”朱雀单手撑额,揉了揉因宿醉而疼痛的鬓角,余光中看到陆游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只听他说,“主子,属下离开云国前,曾经答应皇上,一辈子对你不离不弃,倘若你要赶我走,何不现在杀了我?”
微风吹来,带着浓郁的酒香,朱雀秀眉渐渐松开,“陆游,你无须激我,你是去是留,我管不着,但是我的事情,你最好也不要管。”
陆游扶正桌上倾倒的酒坛,面无表情间薄唇轻启,“主子,皇上已经驾崩一个月了,云玄洛也在开春登基了,难道你真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就这么惨死在云玄洛之手吗?”
朱雀双眸闪动,不动声色的看着陆游,似是要看透他的灵魂般,陆游也不闪躲,任由朱雀盯着自己。良久,朱雀垂眸,令人看不清喜怒,淡声道,“你想说什么?”
陆游看着朱雀,神情高深莫测,“主子,属下一直以为,天之骄女不该被挫折打,皇上虽然已经走了,但是我们还有事情要做。皇上生前最看重的便是这云国江山,臣民安泰,您若爱他,就该化悲痛为力量,代替皇上支撑起这云国天下。”
朱雀冷冷的笑:“这天下葬送了他的一生,我恨不得灭了这天下,谈何支撑云国的笑谈。”
陆游眯起眼睛,眸中迸出危险的光芒,下颚一束肌肉正在微微地抽动,沉声道:“主子,既然你恨透了这云国,那就灭了吧!不管你做什么,属下都愿生死不弃。”
只要主子能够恢复之前的生机,纵使让他下地狱,他也心甘情愿。
朱雀闭上了双眸,曾经她以为自己只离幸福一步之遥,但是幸福对于她来说,就如同最残酷的梦境,打开一扇门,却在她迈进去的时候,砰然关上。照进一缕光,却在她仰望的瞬间,骤然熄灭,留下的唯有无尽黑暗。
现在,陆游唤醒了她,是啊!云焕死了,她之所以没有追随而去,终是心有不甘,心有所恨。
如今,她终于涅磐成羽,云国害了云焕一生,她纵使要下黄泉相陪,也不该是在现在。
云国江山还有云玄洛,但凡是害死云焕的人,她都不会善罢甘休。
云焕死后,她怒极攻心受了内伤,又连续一个月嗜酒如命,身自是很虚弱,如此戒酒休养了好几日。陆游每日熬药服侍她喝下,她也很合作,只想快点养好身子,静待时机。
沉寂中,陆游迟疑开口道:“万壑城近来增派了不少兵马,挨家挨户的搜查,我猜想云玄洛可能是在搜查你的下落,这万壑城我们怕是不能呆了。”
夜微凉,被黑暗笼罩的庭院显得愈发萧瑟,令人觉得有点儿苍凉,亢长凄幽,苦愁今奈何。
喂完药,陆游静静的站在那里,朱雀此刻正斜卧在软榻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游取来一条薄被,轻轻地走过去盖在朱雀的身上,“主子,小心着凉!”
朱雀没有看向陆游,只是看着窗外的暗夜,唇角轻扬,似笑非笑道,“他逼迫我一生,害死了云焕,我不找他报仇,他倒是等不及了。”
她说着,微转头瞟了低头不语的陆游一眼,淡声道:“真是厌了!”
她想起一个月前,梨园里皑皑白雪中梨花怒放,如絮般的颜色晕染着洁白大地,道不尽每一缕爱怨悲欢,说不尽每一场生死别离,在痴缠恩怨中低低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