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一怔,抬头看着他,胸臆间仿佛有无数的声音在呼啸着,要挣脱出来……
月色下,淮南王府楼阁被树荫遮挡,只露出一角,皓月悬空,栏杆疏影落在泥土地面上。
夜已深沉,风淡露浓,盛开的梨花在月光辉映下莹白似雪。
朱灵淡淡的注视着朱雀,复又看着她没有,微微隆起,那里竟然孕育了一个全新的小生命,她想起云焕,不由心生酸楚,也不知道他见了是怎样的心潮澎湃,她沉默片刻,沉重的叹息道:“你已是有身子的人了,自己要经心。”
她这个妹妹一向做事沉稳,稳健的不露丝毫痕迹,她在淮南王府找朱雀下棋多日,竟然都不曾发现朱雀怀孕了,若不是即将离开淮南王府,她只怕还不知道朱雀怀孕的事情吧!
若论心计和心思缜密,有谁能够比得过朱雀呢?
朱雀唇角微扬,静声道:“多大的事,何需四姐心心念念的记着。”
朱灵摇头苦笑,笑容沧桑如同明镜:“倘若是以前太平盛世,我也不多言了,只是如今四国连番征战,刀光血影之中难免不令人感到忧心。”
“我自会多加照拂自己,四姐勿念。”静静地,朱雀温润的声音在暗夜中飘荡。
两人相扶,行走在梨花林中,宫灯点缀其间,华美而朦胧,发出浅淡的光芒。
忽然想起朱府的梨花林,曾经也似这里的梨花林一样,开的耀眼璀璨,可是每到隆冬季节,梨花林被大雪覆盖,朱雀担心母亲觉得清冷,虽然花已凋零,却在枝杈上系满了彩色丝绸。
云焕更是感叹她爱母之心,派郭安用马车从宫中运出各色名贵花卉,竟炭炉一熏,花香满馥,触鼻芬芳。
朱雀忍不住轻叹:“现在想起朱府万事,竟恍若还在眼前一般。”
良久,朱灵看着满园梨花,皱眉,微微踌躇了一下,才道,“谁说不是呢?我记得梨花院落的梨花曾经开的也似这般娇艳。”
朱灵也想起朱家的那片梨花林,蓝天白云之下好像凝结了一层洁白的霜,有女子每日穿梭在里面轻声吟唱,词曲忧伤寂缪,藏着丝丝缕缕的痛和哀,爱和怨……
朱雀那时候一袭红衣默默的跟在她娘身后,手中折了一枝梨花细枝,红唇含笑,好比是画中仙女一般。
现如今,她们早已长大,有了自己的身不由己,有了自己的牵挂和执着。朱灵有时候对世事会感到莫名的心寒和倦怠,可是唯有面对云焕和朱雀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在这个人世间并非孤寂一人,至少还有人和她有微妙的关系。
朱灵收回思绪,看着朱雀,嘴角有着极度复杂的感情,然而眼睛深处,却泛起丝丝缕缕的温情,“春夏交替,容易沾染风寒,你回凤国一路多加注意身体。”
朱雀眼睛闪烁了一下,长长地睫毛覆盖了明眸,然后转瞬抬起,淡淡道:“嗯,此行一别,不知何时相见,云焕身体不好,有四姐揽事操持,我本可安心,但淮南王若是肆意行事起来,便会很棘手。他毕竟是云焕的生父,政见不和,难免会有冲突滋生,我只怕父子亲情早已堙没在利益之下,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亲情……”
朱灵握紧了朱雀的手,微微蹙眉,压低声音道:“你担心淮南王有一日会在政权利益之下对云焕不利?”
朱雀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亮光,清澈如水:“四姐,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清楚,如今就判定诸事无非全凭猜测,当不得真,但是凡事多留心眼,无论何时都给自己留条后路并无不妥。”
朱灵的唇抿成线,瞳中冷意越来越深,复杂的转了转,良久恢复淡然,“你说的有理,若是淮南王真的有谋逆之心,我绝对会尽心帮扶云焕。”
静静地,朱雀忽然感慨道:“四姐,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朱灵听出她话语间的失落和痛楚,开口说道:“为何羡慕?”
“因为云焕宁肯要你的帮忙,却始终都不愿意允我靠近他半分。”朱雀淡静的语气带着依稀的痛楚。
“小五,你只看表面,又岂知他的苦?因为爱,才不舍,因为爱,才放手。痛得最深的那人始终都只是他。”朱灵低眉间,蓦然笑了起来,宫灯映衬着她的脸,光彩夺目,她沉默片刻,抬眸,指着满园的梨花,沉吟出口:“你看这满园的梨花,都是他亲自栽植的,他爱你胜过这世间男女所能给予的一切。少时听府中的嬷嬷提起男女之情,以为爱,便是男女眼中的那抹亮丽风景,我那时候钦慕不已,暗想若是有朝一日得遇可以把我放在眼里的男子,我即便为他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死而后已都愿意。可是当我目睹了云焕和你之间的感情,我才发现人世间的至爱便是不爱。原来放在眼中的爱看起来很美,但却不真实,唯有放在心里的爱,才有可能酝酿出最耀眼的果实。小五,我从来都不是云焕眼中,甚至心里的那抹风景,他所能看到,想到,惦念着的人,始终都只有你一人。”
朱灵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剧烈的痛楚,一闪而过,快的几乎会让人以为只是一场错觉。
朱雀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她的声音低了几分,哑声中带着一丝压抑:“四姐,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推开,而是靠近。云焕待我如何,我比谁都清楚,这辈子我和他无缘,唯望下辈子我和他投于百姓家,不管他相貌如何,品性如何,我都愿尽心伺候他一辈子了。”
“小五,对于云焕来说,你此生已经是他的妻。你和他又何需等到下一世?这一世,云焕还有多少时日可活?”朱灵声音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甚至隐含一丝嘲弄!
“四姐可是在怨我?”朱雀背着光的脸上忽明忽暗,喜怒难测。
朱灵面无表情,很缓慢的吐出认真的话语:“小五,为何不愿在最后时光里陪在他身边呢?他一心推开她,只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可是你却始终都不曾替他想过。”
“四姐,我若留在这里,他只会行事变得越发棘手,你以为他愿意让我看到他每日被病痛折磨吗?”朱雀闭了一下眼睛,睁开时,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看着朱灵说道:“四姐,我怎能让他见了我越发伤心难过呢?”
“我只盼你记住,若是云凤两国大战,凤影虽是你夫婿,可是你也别忘了云焕和你昔日情分,烟消种种。”朱灵的脸上依然微笑着,这样的笑容里却带着不带感情的冷然和危险无比的讯息。
“我不会让他们互相残杀的。”朱雀低柔的声音里,带着坚定,锐利之势如同寒刀,霸气威仪尽显。
朱灵蹙眉,盯着朱雀的眼眸,似乎要看穿她,平静的语气没有起伏:“小五,需知万事皆有天定,半分都不由人,现如今你说的很笃定,可是还是言之尚早,若真到了那一日,你要记住这天下之主只能是一人的,若不是凤影,那便只能是云焕。”
朱雀独卧帷帐之内,心思朱灵的话语,久不能寐,灯芯结花,室内黯淡,只有漏壶上的铜龙透过烟雾送来点点滴滴的漏声,听在耳中,竟似声声哽咽。
鱼肚天色泛白,陆游轻唤她起身要装点离去了。她披衣起床,透过半开窗柩竟然看到云焕站在外面。
相顾无言。
云焕一如既往的对她施以浅笑,她心思一颤,迈步上前。
近在咫尺,两人的鼻息缠绕,他轻笑道:“若是回到凤国,务必回以书信告知一切安好,万勿令你四姐记挂了。”
朱雀忍不住巧笑倩兮,体现了许久不见的欢欣,静静说道:“你怎不说勿令你记挂呢?”
云焕被朱雀说中心事,难得的,略带冷淡的眼神,竟然流露出一丝笑意,他轻笑,伸手将她衣服穿好,将肩上的披风脱下给她系好。
朱雀想要阻止:“你身体不好,我不冷。”
云焕执意给她穿上轻叹:“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可该为孩子多想想,穿着吧!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雀儿,再多的,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说到这里,云焕神情已有一丝悲凉之意。
朱雀心里疼痛,蓦然抓着云焕的手,紧紧的握着,“云焕,我师父一定有法子的,你等我消息。”
云焕清俊雅颜上,坦然随性,镇定不已,“不必延医请药,更不愿劳烦凤皇为我奔波费心。我现下将养的甚好,更有良药每日供养,只愿平息纷争,再无他望了。”
朱雀苦笑道:“云焕,你这么说来,还让我怎么走的安心呢?”
云焕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就在朱雀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云焕低沉好听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那好,我应你,只是凡事不要太执念了,若不成,切莫强求。”
朱雀答应着,心中倍感凄凉。
临行时云焕和朱灵将她送至门外,云焕对陆游嘱咐道:“好生照看你家主子,若是有事情,前来找我也是一样的。”
陆游点头答应了。
云焕执着朱雀的手,神情晦涩,看进朱雀瞳眸最深处,最终恢复成一片寂静无波时,叹声道:“好好保重自己。”此行一去,再见只怕也将不远了。
朱雀握紧了云焕的手,马车滑动,云焕牵着朱雀的手行了几步,终是松开了朱雀的手,看着朱雀回首的目光,修长的身影被晨曦的阳光勾勒出一道孤寂的虚幻来……注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良久未动,而朱灵亦是。
齐君见司徒空叛变,大怒,斥责司空家族勾结凤国狼子野心,是背主之贼,信王威而不知天命。
齐君更是愤骂凤影和司徒空:“狗贼,我恨不得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