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声音压低,目光瞬间变得犀利深幽:“娘娘,若不是他让我放你离开,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走出淮南王府半步的。”淮南王口中的那个他很显然指的是云焕。
朱雀轻笑,笑容浅而明亮,简单而又肃静,“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盟友关系吧!”
淮南王的眼睛微微一变,低声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娘娘打的是什么主意,您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
“愿闻其详。”
淮南王冷声道:“你想让我们现在发动叛乱,到时候云玄洛便会自顾不暇,云玄洛届时和我们两败俱伤,凤国好坐视渔翁之利,不知道本王分析的可对?”
朱雀心思一动,移开视线,低垂的睫毛缓缓盖住灵动的双眸,漫不经心的问道:“王爷信不过朱雀吗?”
淮南王看着她,目光里有灰暗的笑意,“娘娘,人为名死,鸟为食亡,本王不得不多为自己想想。”
朱雀听了,心里冷嘲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皮笑肉不笑道:“如此说来,王爷心中可是有定论了?”
淮南王看着她,嘴角扯出一抹干冷的笑意,说道:“娘娘,待云玄洛剿灭元祈,届时和凤国一争天下的时候,我愿领兵相助凤国一举歼灭云玄洛,不知道娘娘觉得如何?”
笑容在朱雀脸上浮现,一时间令她光彩耀目起来,她想了想,说道:“我能拒绝吗?”淮南王倒是棋高一招,如此一来,倒是牵制了凤国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
淮南王目光冷凝:“娘娘是聪明人,相信您会做出最理智的决定。”
朱雀酝酿了一下,低声说道,“如此说来,凤国就敬候佳音了。”
“好说。”淮南王爽快的举起酒杯。
朱雀蓦然问道:“王爷,这一次不会再横生枝节了吧?”
“娘娘若不信,我愿和娘娘击掌为誓。”
朱雀盈盈一笑,平静回道:“王爷言重了,我自是说笑,您的为人,我还是相信的。”
淮南王默许朱雀可以离开王府,朱雀却不急着动身,她在等。
夏季多雨,千万条细丝荡漾在半空中,如丝的小雨从空中降落,给庭院披上了蝉翼般的白纱,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不过少顷功夫,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
朱灵和朱雀在说笑,回头却见云焕站在外面,忙笑道:“来了多久?我和小五只顾着说话竟没有看见。”
云焕一袭白袍,双眸清冽而漆黑,撑着一把油纸伞,背景是纷扬雨丝而下,竟有说不出来的飘然若尘。
陆游连忙就要下跪,云焕只静静的看着朱雀,朱雀微微移了眸,只余红唇边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朱灵倒也识趣,扶陆游起身:“这里又没有旁人,还行这些虚礼做什么?”
陆游起身,望了一眼朱雀,见她眉色平静,倒像是跟皇上早就见过了,要不然表情何至于这般淡定。
“爷不进来吗?”朱灵问道。
云焕摇摇头,站在雨幕中,淡淡的朝朱雀伸出了手。
手心洁白,纵使身处雨幕之中,似乎还透着莹白之光,宛若九天仙人一般圣洁。
朱雀想起幼时在梨花林初遇,云焕也像此刻这般,他伸出手,手心朝上,含着无言的征询和邀请。
当时她心思翻涌,脸色泛红,几乎是战战兢兢的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握着了云焕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天下。
现如今,云焕再次向她发出邀请,事隔多年,她的眼中忽然有了酸涩之感,云焕还是云焕,她也还是她,可是他们早已错过了太多。
她看着云焕的目光,淡定而深邃,温和中透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心思一动,迈步朝云焕一步步走去,每一步好像都倾尽了全身的力气。
朱灵想上前,却被陆游一把抓住。
朱灵诧异的看向陆游,陆游淡淡的向她摇摇头,目光却始终都望向朱雀。
当朱雀将手放在云焕沾染了水意的手心时,云焕轻轻握紧她的手,手都很冰凉,但是贴在一起却令朱雀的泪水滚滚滑落。
过去那些美好的,痛苦的,悲伤地事情,一幕幕的在眼前浮起。
云焕撑着伞,牵着她,一步步消失在朱灵和陆游的视线里。
“你说,他们会去哪儿呢?”朱灵失神的扶着门框,看着雨幕,微不可闻的呢喃道。
陆游眉目低敛的立在房间内,声音无波:“不管去哪里,他们都不希望有人去打扰。”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朱灵忽然有些伤感的问道。
陆游微笑,虽然温和,然而脸上却有着洞察一切的冷漠和残酷,说道:“纵使能回去,又怎么能够长相厮守?”
朱灵走到适才和朱雀安坐的原位坐下,不自觉地握紧茶杯,然而声音里却有了难以抑制的震颤,依稀可以听到情绪的波动:“我倒宁愿陪云焕最后一程的那个人是小五。”
陆游却摇头说道:“皇上不愿意主子看到他的憔悴和痛苦,而主子又岂会不知?主子又何曾希望看到皇上在她面前吐完最后一口血。既然不能相守,那便不相见,有时候自欺欺人也是疗伤的一种圣药。”
手一震,茶杯倾斜,水在杯中颠簸了几下,洒出几滴落在朱灵的手上,好在茶已经有些发凉,倒没有灼伤朱灵。
她问:“你爱小五吗?”
他反问:“你爱皇上吗?”
话落,陆游压下起伏的激烈情绪,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一句话也没有说,缓缓转过身体,向外面雨幕走去。
“呵呵……”朱灵低低的笑出声来,她的嘴角扬起一抹飘忽疏淡的苦笑,“原来都是痴人!”
五彩画船在茂盛的荷塘里迤逦穿行,红绿相映,配以绵绵细雨,倒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诗情画意。
沉寂中,云焕忽然开口问道:“孩子多大了?”
朱雀嘴角的笑容有些凝结:“四个多月了。”那日在温泉池中,两人未着寸缕,他自是看到了她隆起的腹部,所以朱雀并不意外他会这么问,但是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却觉得心头复杂感骤起,难以平复思绪。
云焕心中不是滋味?还是心沉到海里?他已经不知道了,从他将朱雀送离皇宫的那刻起,他和她之间就早已隔了天涯万水。
他从容如故,纹丝不动的笑道:“莫要再束腹了,对孩子不好。”
“嗯。”一旦离开云国,她又何需束腹?
云焕虽在看着她,但眼神却仿佛是透过朱雀看向虚无缥缈处,“陆游性子仁懦,又少言语,凤国的事情我听说了,虽然晚了整整一个月,但幸亏有他舍身帮扶,要不然只怕要酿成祸事了。”
朱雀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悲凉,清澈的双眸也渐渐爬上一丝哀伤,晒笑道:“风吹落花,花随风散,寂寞飘零,无所依傍。我有陆游可帮扶,你身边有四姐倾心相助,我也总归是安心了。”
云焕身体一阵阵发凉,双眸微闭,睁开时,淡声说道:“我能摸一摸孩子吗?”
“好。”朱雀上前,云焕小心翼翼的摸着她的肚子,耳朵凑近,然后抬头含笑:“若是女娃就好了。”
朱雀不解:“为什么?”
云焕看着朱雀的脸,眼神柔和而又恍惚:“女娃贴心,你有什么心事不便说与旁人听,至少还有女儿在身边,也不至于一个人藏起来偷偷伤心了。”
泪水汹涌而出,朱雀想起少时,她每次和云焕争吵的时候,便会一个人躲在梨花林中饮酒大醉,云焕便每每前去寻她回去,他那时候背着她一步步行走在巍峨深宫之中,无奈轻叹:“只你一人便这般好生折腾,若是以后你我有女儿喜获人世,还有我清闲可活吗?”
现如今话语犹言在耳,可是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颊边的泪语声微涩:“都是当娘的人了,怎还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呢?”
温和的话语如同冰刃一般狠狠的扎进她的心里,朱雀心思剧痛,蓦然紧紧的抱着云焕,泪水越落越凶,失声痛哭道:“云焕,别死,答应我别死。”
她想起他仅仅只有一年可活,便觉得好像走到了天色尽头,她和云焕纵使无缘相守,她也希望他能够好好的活着。
云焕拥着她,站在细雨之中,轻声道:“傻丫头,生死由命,强求不得。”云焕声音好像沉在细雨之中,极远,又极小。
“我师父是神医,我找他帮忙,他一定有办法的。”
云焕的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眸中的沉痛如疾风骤雨般,涩然道:“雀儿,何必自欺欺人呢?你一向对人事淡漠,为何始终都放不下呢?”
朱雀在他眼神的注视下,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脚步向后踉跄了两步,缓缓摇了摇头,却不予吭声。
云焕扬起淡淡的,幽幽的笑容,眼光凝向朱雀,静静地说道:“雀儿,我从未问过你,他对你好吗?”
朱雀内心百感交集,一时难以分辨,“他对我自是极好。”
云焕片刻沉默,眼睛里有哀伤的光芒,忽然说道:“你可爱他?”
朱雀点了点头。
云焕勾起薄笑,显得有些飘渺,“你爱他,却对我有着诸多的往昔情分难以释怀,我虽然心生不快,但想到我死后,还有人陪你一起遥看山河,届时你不会孤寂游走尘世间,我也安心了。”
他说到这里,朱雀早已泪流不止,而云焕宛若谪仙的脸上,也有泪滴滑落,剑眉长蹙。
一切就像是在梦里,可是怎么哭也醒不过来似地。
云焕闭上眼睛,往事在眼前流过,他睁开双眸,眼里最后一滴眼泪快速消融在雨里,眼神冷透,似乎朱雀的心绪都要被他悉数看透了。
沉默了片刻,云焕开口道:“雀儿,永远不要让我成为你的包袱,若是有朝一日我和凤影争夺这天下,那么我便是你的敌人,你届时莫要对我手下留情。”
云焕稍嫌幽冷的双眸注视着朱雀,紧抿的双唇让温泽淡雅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的寒气,身上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冷意。
他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