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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关羽番外 我自横刀向天笑

麦城,大雪纷飞。银色的世界中,一道银光,划破天际。虽然是如此渺小,如此无力。但在这银色之中,还能看得到,已属不易。

银色的源头,是一把刀,名唤青龙偃月。刀的主人,此刻正站在刀旁,却永远无法再次挥刀了。

白雪,落在绿袍上,一点一点,越积越厚。乌发美髯,在风雪中凌乱。

遥望天际,一片苍茫,雪花纷飞,英魂永存。那细长的凤目,微睁。面朝荆州,向天而笑: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终究还是死于刀下。如此也好。可是,我不甘心啊!关羽的目光,向东南方移了一些:主公,臣还不想离开您!臣还没有亲眼看到您一同天下,岂能离开!

只可惜,无论关羽怎么想,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麦城,便是他一生的失误,就是他注定的死因。

雪,依旧飘落。在某一瞬间,变成了红色。之后依旧洁白。红色,沿着雪的痕迹蔓延,记忆,随着血的流动涌起。

河东解良,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中,一个男孩诞生了。父亲给他取名叫“羽”。羽很正直,很守信。于是,在大多数人眼中,羽是一个不聪明的孩子。羽可以为了一句戏言,在寒风中苦守一夜,也可以为了义气,承担杀人的后果。。所以,十六岁的羽,就已经在江湖上漂泊了。原因是:一个无赖恃强凌弱,于是羽的刀下,多了一只亡魂。

中平元年,黄巾作乱。朝廷下达文书,命各州郡组织乡勇,共同讨伐。

涿郡的招兵告示前,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人,引起了羽的注意。此人在人群中叹息。看似弱小的他,却有一种志气凌云的感觉。此人目光坚定,似乎早已决定了什么。羽感觉到,此人就如一条小鱼,身处惊涛骇浪之中,却怀着无法磨灭的志向。明明很弱小,一时不慎就会丧命,但仍想与这风浪鏖战。即使被海浪吞没,也要搏一番。羽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意,虽然只是凭这一面的臆断。

羽正向前去搭话,就听到一声惊雷,然后乌云滚滚,再然后,下雨了。众人急忙找地方避雨。于是,羽和那个叹气的人,到了同一家的屋檐下避雨。羽看着那人,犹豫着,终是没有开口。

雨一直下,大珠小珠不断落下。方才的喧闹,已然不见。此时,很静,除了雨声。

那人,也只是一个人在另一侧伤神,淡淡忧伤,在这雨的映衬下,使此人尤感落寞。

孤单的一个人,和羽一样。这样的平静,也很好。羽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人,心中有一丝同情,如此柔弱的人,在这样的乱世中如何生存,更何况,此人志在天下,就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如何得天下。

羽感叹着,平静忽然被打破了。

雨中,一个少年,带着几个随从,吵吵嚷嚷地冲过来了。少年走到门口,发现自家屋檐下,站着两个人。少年先是一惊,随即说:“你们两个是来避雨的吧?”

羽连忙施礼,答道:“正是。如有冒犯,望请见谅。”

少年笑了:“你们既然是来避雨的,那还不进去!”

羽答道:“岂敢岂敢,我等我等在外避雨即可。”

少年又笑了:“在这里避的什么雨!你看,袍袖已湿!再不快进去,就要湿透了!”说着已经湿透了的少年拉着这边半湿的两人,进屋去了。

屋内,很暖。少年也很贴心:“这里有干净的衣服,你们把湿衣服换了吧!”

“如此厚待,我等惶恐。”羽内心:这少年如此好客,看来人世间还是好人多。

少年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好说好说!”

这时,那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人,突然开口了:“承蒙厚待,不知当如何效力?”

这一问,少年倒是小小的惊了一下:原来这人会说话呀!还有,他怎么知道我有事相求?!少年平复了一下心情,说:“其实是有事相求。望二位一定要答应。”

羽没有丝毫犹豫:“某当尽力!”

另一人沉默片刻,道:“如不违背道义,吾当尽力。”

少年很开心:“放心!一定是二位力所能及,又不违背道义的事!”

“请讲。”

“那个,等下我爹回来了,二位可千万别说我是从外面回来的。就说我在读书。”少年的眼神,很真诚,羽小小的感动了一下。但那边那个,却像狐狸一样看着少年,看得少年一阵恶寒:“那边那位兄台,你答不答应?”

那边那位倒是不急着回答,而是把衣服换了,坐在一边慢慢喝茶。少年心中的怒火,正在上升:要不,干脆把这人拍晕拖走,不要让爹看到就好了!不行!这人文文弱弱的,万一下手太重拍死了,那就不好了!再说,那边还有一个长得很壮的,貌似是和他一伙的。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少年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坐到那人身边:“兄台,茶好喝吗?要不要再来一杯?”

那人没理他,继续喝茶。

“兄台,你饿不饿?我已近叫人去准备酒菜了。一起吃饭吧!”

那人还是不理他。

羽看不下去了:“这位兄弟,你就答应了吧!”

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好,我可以答应,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答应!”少年随随便便的就把羽划到他这伙的,还替人家一起答应了。

那人喝了口茶,接着说:“请二位与我携手,干一番大事!”

“什么大事?结婚生子?那不用携手,也不能携手呀!还是……”少年换了一副很正的表情,“乱世争雄!”

那人一笑,默认了。

少年好开心,拍着那人的肩膀说:“早说嘛!我也正想这么干呢!”

那人被少年拍了一下,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这少年,好大的力气!

这次,羽沉默了:乱世争雄吗?在这乱世中,每个男儿都有这样的梦想。可是,真正能成功的,又有几个?多半碌碌无为,抑或惨死。眼前这个人,真的可以吗?

与羽的沉默不同,那边两只已近聊得很欢了。这时候,酒饭来了,三人同席。少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还未曾请教二位大名!”

“关羽,关云长。”

“刘备,刘玄德。”

“张飞,张益德。今日能与二位相识,亦是有缘。来来来,我们共饮此杯!”

雨渐渐停了。张飞的爹,也回来了。刘备向张飞说明来意,并求与关羽、张飞共举大事。张飞的爹,思虑过后,答应了:益德这孩子,就不是块儿学文的料,现在要出去打天下,那就去吧!总比现在家里到处惹事好。张飞的爹,将家中资产的一半资助了他们,还给他们打造了兵器铁甲,替他们招兵买马。有刘备这个汉室宗亲的名号在,还真的招到了不少人。于是,三人一同打天下去了。

起初,也算顺利。在战争中获得战功,而后刘备得到了一个官职。虽然是个很小的官职。但总算是跨出了第一步。这个小小官职,却也不能留住。之后,有几番沉浮,几度奔走,虽不能功成名就,却始终在一起,没有死去,已是幸运。终于有一次,他们分开了。

下邳城,火光微亮。这座原本属于刘备的城,现在已插上了“曹”字大旗。

此刻,刘备不在,关羽不在,张飞也不在。羽被围困在城外的小山上,粮已尽。这几百士卒,也是曾生死与共,并肩奋战过的,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粮尽而绝?

这时,羽做了一个决定。虽然会对不起刘备,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翌日清晨,关羽率众降曹。曹操亲自纳降,并厚赐关羽。

羽发现,这位主公与刘备不同。虽然同样身材不高大,但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刘备,让人感到他很弱小,却有一种坚忍不拔的意志和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在风雨飘摇中,寻求立足之地。

曹操,却不同。和曹操在一起,总能感到他的自信,那种有些夸张的自信。其实,那只是自卑到了极点之后,心灵受到的创伤。所以,只能用这种近乎自负的自信,来掩盖自卑的事实。

相比看似可怜的刘备,曹操更让人心疼。

羽有些动摇了:这个主公,也是可以有的。但我已认了一个主公,又怎能改变?如有来生,或许,可以追随曹公。而今生,只有追随主公了。

“云长缘何在此?”是曹公。又是这样,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并非有意猜忌,只是怕云长不再属于自己。云长念旧情,要他忘记刘备,是不可能的。这一点,曹操非常明白。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想留下云长,哪怕只有一分一秒。因为如此重情重义,是曹操一生所追求的臣,或许,不仅仅是臣,还是挚友。

“主公。关羽只是在观景。”羽谦卑的施了一礼,对他来说,这位曹公,于他有恩,恩重如山。只是答应了玄德在先,就不能背弃。

曹操笑了笑,道:“云长,你可是在想玄德下落?”曹操看着这广阔的天地,似乎有不舍,也有些许期待。

羽神色黯淡,默然不语。手中青龙偃月,也黯然失色。美髯公愁眉紧锁,凤目微闭,竟平添了几分姿色。

“云长,你可想知道?”曹操看着这苍茫的天地,有一种感觉:云长,已不属于我。他终将追随刘备,即使他心中已经认可了曹公这个主公。

“丞相,我……”云长虽有顾虑,但还是说了,“想知道!”

曹操并不惊讶,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果然,云长终究是要离开的。与云长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如今,他要离开,我又岂能不放。只是希望他还能记得我。曹操看着这景色,自由,充满战机。云长向往很久了吧!

“玄德在袁绍处。”终于还是说了。终于亲自坚定了云长的去意。

羽有些激动:“多谢曹公!”同时,有些震撼:曹公这是愿意放我归去,即使是去投敌。

“云长,早些歇息吧。从明日起,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曹操很平静的说完,然后转身离开。没有人知道,在那背影之后,是怎样一副表情,也没有人知道,在这黑暗之中,丞相是否暗自垂泪。唯一能确定的是,关羽离开了。离开了许都,离开了曹公,前往河北投袁绍去了。

路上,倒还算顺利。沿路关隘早已收到了放行文书,让关羽顺利过关。在路上,关羽想到的,不仅仅是刘备。还有曹公。关羽胯下的战马,名唤赤兔,与吕布所乘者,乃是同一品种。此马身如烈火,形如脱兔。最惹眼的,是那双耳朵,无论何时,始终竖起,洞察力与敏捷度极高。既能作为冲阵战马,又可作军中仪仗。如此良驹,曹公却愿赠与关羽——这个未必久留的战将。丞相!关羽终究是负了您!若有来生,当效死!

不知过了几重山,几座关,羽终于回到了刘备身边。关隘无阻,沿路有应,这一切都是曹公爱才、惜才之心,羽深感厚恩,怎奈桃园为先!有生之年,不知可否再见?

“云长在此作甚?为何面带泪痕?”是主公。羽的主公,与曹公一般爱才、惜才,只是尚困于渊,待飞龙在天,便要与曹公相戕了吧。虽然同为汉室臣。届时,又当如何?

“主公,臣在此观春去之景,不觉伤怀。”

主公笑了:“云长,当世英雄也,竟也感时伤春?”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焉能不伤。”

“君言极是。逝者如斯。想来你我相识,已有十年,可还是一事无成。”

“主公,臣有一事,但求赐教。”

“请讲。”

“有朝一日,主公成就大业,是否会与曹公为敌?”

“曹操者,汉贼也,焉能不除!”

云长黯然。

“云长若是念旧情,可不战。”主公虽如此说,心中却有一丝悲哀:云长之心,抑或非我。只怨我兵少将寡,飘零半生,却仍是寄人篱下。云长或许不该回来……

“主公,臣当效死,不忘君恩!”云长心中,又何尝无泪,英雄相惜,君臣同心,何愁天下不定!

雪,一片片飘落,落在麦城。没有了刀光剑影,铁马金戈,只余白雪血染,良臣羽化。

在这漫天大雪中,横刀立马。不再有手足牵绊,豪情壮志,唯有向天而笑,不忘君恩。

多年后,漫天大火,烧尽了营帐,也烧完了刘备的生命之火。弥留之际,交代了后事,刘备——如今的蜀帝笑了:云长、益德,终于可以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