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国共往事风云录(二)
5041600000007

第7章 风云变幻的1927(7)

“(民国)十三年国共合作,共产党加入国民党的时候,他们就不怀好意,他们的组织仍然保存,并且在我们党内发展组织。自十五年3月20日中山舰事变之后,这种阴谋日益暴露。北伐军到了武汉,中央某些机关和某些人受了分化或者受了劫持,把武汉同南昌对立起来。因此,现在如果不清党,不把中央移到南京,建都南京,国民党就要被共产党所篡夺,国民革命就不能继续北伐,国民革命就不能完成。”

与会者都屏息静听。

“此事关系重大,”蒋介石松下肩膀,靠在椅背上,转动眼珠,“我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会场小声嗡营起来。

从广东赶来的李济深首先报告了广东方面特别是在彭湃领导下的海陆丰农民运动的情况。他说:“如果不早日清党,早日镇压,其他各县的农民都将起来效尤。

广东的局面就无法维持了。”

桂系军阀首脑黄绍原本是个大络腮胡子,现在下巴上光溜溜的。因为省港罢工委员会在码头上监视得很严,他为了不被人认出,将留了六七年的络腮胡子剃了去,赶到上海。

他接着李济深的话头,把韦拔群所领导的广西东兰农民日益发展的情况说了一番,又说:“现在要镇压是很容易的,其所以不敢镇压,是因为碍于中央党部和省党部的那些共产党人和他们的同路人用党部的名义维护着农民。”

何应钦谈起“南京惨案”,把惨案的责任推到共产党头上,激动得声音有些发抖:“是共产党鼓动士兵和地痞流氓抢了,或者打了外国领事馆和外国侨民,才引起外国兵舰开炮轰击的!”

东路军总指挥白崇禧仿佛在打瞌睡,低垂着眼帘。其实在他仔细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蒋介石怕他说出有悖于自己的话,催促他说一说。

白将军号称“小诸葛”,又是蒋介石的参谋长,所以他讲起来话就特别多:“上海自我军占领后,工人就组织纠察队封锁租界。他们有自己的武器,有自己的指挥系统,根本不服从军事长官的指挥。他们要冲入租界,占领租界。现在外国领事团已经提出严重警告,黄浦江上布满了外国兵舰,兵舰上的大炮都卸了炮衣指向我们,租界里新近调来了不少外国军队。如果发生冲突,不但全国精华的上海完了,北伐事业也要完了。”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数落共产党:“第一军驻在上海的两个师,第二师师长刘峙老实些,执行(反共)命令认真一些,他们就贴标语、散传单要打倒他;第一师师长薛岳灵活些,与他们表面上接近一些,他们就贴标语、散传单表示拥护。如果这种情形长此下去,我们的军队也要发生变化。”

有人问起:“上海的其他组织对共产党是何态度?”

白崇禧答道:“上海的帮会很有力量,什么阶层都有他们的组织,还有他们的武装。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杨虎都是坚决反共的。”

“好。”吴稚晖操着满口无锡土话,连声叫好,“国民党已经变成了火中取栗的猫脚爪。”这个被蒋介石称为国民党的“瑰宝”,并自我标榜永不做官的“老朽”,不但当起了南昌总政治部主任职务,而且到处为蒋介石游说,还提出了个所谓的《共党谋叛证据案》。

会上只有一个人不大说话,他是陈果夫。这天他穿了一件长衫,外面罩了件小坎肩,活像一个钱庄的挡手。其弟陈立夫担任蒋介石的机要秘书,正在埋头记录。

记录中写着“应先看管者的名单”,计有鲍罗廷、陈独秀、谭平山、林祖涵(伯渠)、李守常(大钊)、吴玉章、恽代英、毛泽东、邓演达、董用威(必武)、邓颖超、罗亦农、高语罕、邓中夏、林育南(张浩)、罗章龙、李硕勋、李立三、刘少奇、张国焘、蔡和森、方志敏、彭述之、汪寿华、瞿秋白、张泰来(太雷)、周恩来、彭湃、郭沫若、周逸群等197人。

“反共清党”的大政方针就在这次充满血腥气的秘密会议上决定下来。

这几个桂系军阀头目追随蒋介石合谋叛变革命也就从此开始。

陈独秀时梦时醒

上海暴动胜利后,陈独秀在欢喜之余,提笔给吴稚晖写了一封信,派罗亦农送去。陈独秀在信上说,我以人格担保,共产党不会在上海成立工人专政政府,希望吴稚晖不要为右派谣言所动。

罗亦农问:“你是想稳住吴,对付蒋介石?”

陈独秀很自信:“稳吴,就是稳住上海国民党左派势力。”他哪里知道,吴稚晖早已跟蒋介石穿一条裤子,骨子里右到了家。

正如白崇禧得到的情报,共产党对进驻上海的北伐军充满了幻想,特别是看到第一师师长薛岳比较左倾,陈独秀在特委会上,专门提出对待薛岳的三条措施:留薛岳军队在上海。薛岳招兵时,工人、共青团员、共产党员可去参加。缴获的军械中,可送一部分子弹给薛岳,一部分自己保藏。

陈独秀期望在蒋介石反革命政变时,薛岳可以调转枪口,对付右派军队。根据这一设想,上海区委组织各界慰劳军队、工兵联欢会、招兵等等做薛岳的工作。但是蒋介石决不等闲,也不听任别人摆布。他听取了白崇禧的报告后,很快把第一师薛岳部队调去龙华,把第二师刘峙部队调闸北接替。共产党组织虽然号召工商起来表示“留薛”,各区党部分头召集党员大会拥护留薛,但已无济于事了。刘峙部队接防后,共产党仍组织工人与刘峙部队搞军民联欢,因此,多有疑心的蒋介石对第一师、第二师都不放心,4月7日,将他们调往沪宁线,将原孙传芳部队第二十六军周凤岐部队调沪。蒋介石加紧了他的阴谋活动。

其实,白崇禧一进入上海,社会上便有舆论传出:“市政府为CP掌握”;“蒋介石反对市民政府”;“白崇禧缴上总武器”等等。在总工会发布复工令后,帝国主义以及一些工厂资本家不许工人复工,用意是明显的。于是,白崇禧在3月25日公开向日本记者宣布:工人如有扰乱的情形,各国都可出租界缴械。

上海的形势已经是革命和反革命短兵相接,一触即发。

陈独秀又一次苦恼彷徨起来。

他时常在心里权衡利弊得失,有时清醒,有时糊涂。3月25日晚8点,特委会开会,满屋子烟雾腾腾,如失火一般。陈独秀听完各方面的汇报,曾说过一段很清醒的话:“中国革命如不把代表资产阶级的武装打倒,中国就别想要革命,同时只要把此武装打倒,资产阶级就可以服从革命的力量。上海现在资产阶级与右派勾结,党军也很右倾。我们如果情愿抛弃上海,就很容易;如果争斗,就要马上动作……

将来的纠纷问题,我看就是纠察队的武装解除问题。如果右派军队来缴械,我们就与之决斗!”

罗亦农也是清醒的。

第二天上午,罗亦农在中共上海区委会议上说:“现在上海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现在反革命的势力已集中于上海了。中心问题就是上总的武装纠察队问题,上总要有纠察队才有说话的地位。因此,就要与军事力量发生战斗。”

愁苦中的陈独秀终于停下吸烟,眼已呛得流泪了。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全国反革命的动态图,他喃喃道:“一、蒋在江西赣州杀工会委员长,打市党部,打六军政治部,被害的都是CP;二、在南京下关英美打死中国一两千人。所以现在帝国主义与新军阀已经进攻了,我们把这两个问题联合起来看,所以中央与区委已决定准备防御战争。”

罗亦农已从陈独秀的发言中,感觉到他的思想有变,一夜之间从“决斗”变成了“防御”,马上旁敲侧击道:“我们现在的责任,就是挽救这个全国的危机,这个争斗比这次暴动意义更大。幸而胜则已,不幸亦可影响全国,断绝蒋之政治生命。”

陈独秀重新燃起的烟蒂,在他面前又生出许多幻觉:“还是尽可能避免冲突吧,哪怕在时间上推迟一点,也可以为我们最后的准备争取时间。我现在宣布,反英运动要扩大,可逼蒋对民众的进攻减少。要蒋也反英。”他具体布置了反英运动的三项工作:一、作民众宣传;二、英厂罢工;三、排英货,以及提出收回租界的口号。

为了追求幻想的实现,他开始作原则性的让步。他函告上海区委主席团:目前我们表面上要缓和反蒋反张,实际准备武装组织,上总除力争保持纠察队外,要少说政治。对蒋要求我们的问题,差不多都可答应,但要他积极反英。

为了缓和与蒋介石、张静江的敌对情绪,特委会和上海区委还决定去慰劳蒋介石。同时派彭述之去武汉,与国际代表及中共中央多数委员商讨对蒋方针。共产国际来电指示,不要武力冲入租界,注意左右派冲突。

陈独秀揣测,国际还是想保住联合阵线。

蒋介石也在摸共产党的底。他派胡公冕去见陈独秀,说:蒋很想见见仲甫(陈独秀)。

陈独秀对周恩来说,你去见一下蒋介石。

但蒋介石又躲着不见。

第二天,周恩来在特委会上琢磨着:他不出面,估计对付我们已有预备。他看看陈独秀对此并无反应,又说:“我推测老蒋是要借扰乱治安等名目来干,对党部将来是挑拨错处。他们对付武汉及解决上海只有凭武力。对付民众只有像江西一样雇用流氓。我的意见表面上还要缓和,自己做好准备。可以利用黄埔同学联欢会,欢迎蒋校长,一致拥护革命的校长,这样蒋当然不敢说反革命的话。即或不然,打起来影响也好。老蒋是否还去见见?”

陈独秀沉思片刻,同意了:“市政府我们要拿住。但蒋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们不清楚,你还是想办法见到他。向他说明五点:一、对日本电通社的消息不辩白;二、公开说CP压迫国民党;三、对工农运动的态度前后不同;四、右派军官用得太多;五、不与左派合作,致国民党不能统一。你跟他说,这五点是我们不满意的,但并没有打倒他的意思。”

通过宋子文,周恩来终于找到蒋介石的住处。

蒋介石起身相迎,但坐下后话就不多了。他听着周恩来讲,一提到国共合作,他脸上现出不悦:“有人说我已不再信任共产党了,并说我甚至将要禁止共党分子纳入国民党。事实上,我本来就不支持你们。去年我在黄埔军校说过,我仅曾邀请其他较小的革命组织与我们携手合作,其条件是,我须保留权力,对任何超越范围、意图危害国民革命大业的团体,予以取缔。上海工人纠察队也在取缔之列。”

“上海工人纠察队不是军队,而是工人的群众组织,旨在自卫,不应干涉其行动。”周恩来特别强调这一点。

蒋介石又换了一种说法:“不取缔也可以,但必须划归我指挥。”周恩来没有答应,只是说:“国民革命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共产党的努力,苏联顾问帮助,尤其像鲍罗廷这样的……”

不提鲍罗廷还好,一提鲍罗廷,蒋介石像触到火焰被灼痛一样,一拍桌子,大骂起来:“汉口完全是老鲍搞的鬼,老鲍不走,一切都没有办法,鲍罗廷应该滚回家去!”

“你不能这样说。在我们周围有许多外国势力,哪一个肯伸出手帮我们一把!”

“哼,不帮助没关系,他老鲍比英国、日本压迫我还厉害!”

“我希望你还能公开表示一下对我党,或者说对武汉政府表示一下善意。”

“我不能表示。如果你们停止攻击我,尚可商量。我对你们现在的做法是不满意的,你们完全凭主观,其实客观情况并不尽然。不过我还可以见见你们的仲甫先生。”

蒋介石不说话了。周恩来也失去话题。他想到在黄埔军校时,蒋介石很吃激将法一套,便从另一方面说道:“我看你这一段好像比较消极……”

蒋介石叹息道:“以前我是感觉疲劳,本想下野休息。可现在这么多人联合起来反对我,我决不下台!一定要干,干到底!当然我不是过问党的事、政治上的事,这些我都可以不管,但军事我一定要管!”

第二天特委会开会时,周恩来把与蒋交谈的情况一说,与会者都沉默了。蒋介石种种不合逻辑的看法在共产党人心中激起阵阵寒战……陈独秀努力地直起腰。蒋介石那双瘦胳膊,似乎从神秘之中,从阴影之中,从虚无缥缈之中向他挤压过来……

“今天恩来还可去。并去见一见宋子文。我们多与他接洽,可缓和冲突。现在上海滩谁都知道,蒋介石正与他的妹妹宋美龄打得火热,蒋介石也不能太不讲情面吧。有了时间,我们自己好做准备。”陈独秀之所以不担心蒋介石会在一夜间翻天,是他相信:“《字林西报》说蒋兵只三千,这点兵力,想压迫工人投降,根本不够。”

周恩来眼圈乌黑。自打工人起义以来他就没有睡过整觉,这几天他又马不停蹄,已经筋疲力尽了。他难得遗忘,这时他又想起蒋介石说过的话:如果苏俄再不答复他的抗议,他要单独发表宣言,宣布老鲍的一切破坏国民革命的黑幕。

“这是讹诈!”赵世炎火了,“我看老蒋方面的工作要继续,市政府现在的维持问题也迫在眉睫。”

陈独秀茫无头绪:“市政府要开财政会议,要找宋子文,还有交通会议,要恢复交通。还有公安局问题,目前只好同蒋去商量。还有外交方面……”

听的人心都烦了,只是不好表示出来。这时不知谁点出另一个话题:“听说汪精卫这两天就到上海。”

陈独秀抬起脸:“确切吗?”

他自我安慰起来:也许我们还有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