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银河帝国: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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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市长(3)

朝臣们都不敢跟国王打赌,因为赢了反倒有杀身之祸,所以没有人敢做声。于是国王得意洋洋地准备回房换衣服。

“列普德!”

听到这声强有力的叫唤,国王停下迈出一半的脚步,闷闷不乐地转过头来。

温尼斯站在自己的书房门口,以严厉的目光瞪着年轻的侄子。

“让他们退下,”温尼斯做着不耐烦的手势,“快让他们退下。”

国王生硬地点点头,两名侍从便赶紧鞠躬并退到楼下去。列普德自己则走进叔父的书房。

温尼斯忧心忡忡地瞪着国王的猎装。“要不了多久,你就得把心思放在比猎鸟更要紧的事情上。”

他转身蹒跚地走向书桌。温尼斯自从上了年纪,受不了气流的冲击,也无法冒险俯冲到巨鸟的翼下,更不能以单脚操纵空中飞车翻滚爬升,他就对这项运动产生了反感。

列普德深知叔父的酸葡萄心理,却不怀好意,故意兴冲冲地说:“叔叔,你今天真该跟我一起去。我们在沙米亚草原赶起一只巨鸟,简直大得像个妖怪,于是游戏便开始了。我们追赶了它两个小时,至少横跨七十平方英里。然后,我到了向阳高原。”

国王一面说,一面比手划脚,好像他还在高速空中飞车上。“我开始盘旋俯冲。趁它往上飞的时候,我射击它的左翼下方。结果将它激怒了,打横翻滚出去。我勇敢迎战,向左急转,等着它笔直落下。果然不出我所料,它真的下来了。可是我还来不及行动,它已经冲到翅膀打得到我……”

“列普德!”

“喔——我就射中它了。”

“我不怀疑这一点,现在你注意听我说好吗?”

国王耸耸肩,随即被桌上的食物吸引,拿起一颗莉菈坚果咬了几口。他露出国王不该有的愠怒,也不敢正视叔父的眼睛。

温尼斯先说了一句开场白:“我今天上了那艘星舰。”

“什么星舰?”

“星舰只有一艘,只有那一艘!就是基地正在替我们舰队修复的那艘,它是当年帝国的巡弋舰。我这样说够清楚了吗?”

“就是那艘吗?你瞧,我早就告诉你,只要我们叫基地帮忙修理,他们绝不敢抗命。你说什么他们想攻击我们,你瞧,那只是你神经过敏。假使他们有那个意思,又怎么会替我们修理星舰呢?你瞧,这根本说不通。”

“列普德,你是个笨蛋!”

国王刚把坚果壳扔掉,正拿起另一颗准备塞进嘴里,听了这句话,他满脸涨得通红。

“好啊,请你注意,”国王的声音虽然不悦,但是仍然跟撒娇差不多,“我想你不应该那样骂我,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你瞧,我再过两个月就成年了。”

“对,你就要当一国之主,承担起国王的重责大任。假如你把打鸟的时间分一半来处理公务,我马上心安理得地辞去摄政的职位。”

“我不在乎。你瞧,这根本是毫不相干的两码事。事实是,即使你是摄政王,又是我的叔叔,但我仍是国王,而你仍是我的臣民。无论如何,你不应该骂我笨蛋,也不应该在我面前坐下;你还没有请求我的恩准。我认为你该小心点,否则我会有所反应——很快就会。”

温尼斯以冷峻的目光望着国王。“我应该尊称你‘陛下’吗?”

“是的。”

“很好!陛下,你是个笨蛋!”

在斑白的眉毛下,温尼斯的黑眼珠冒出怒火,吓得年轻的国王慢慢坐下来。

一时之间,温尼斯脸上浮现出得意的嘲讽神色,但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咧开厚厚的嘴唇笑了笑,并伸出一只手搭着国王的肩膀。

“列普德,别介意。我不该对你那么凶。但是压力那么大的时候,有时很难让言行合乎礼数——你懂吗?”他的语气虽然温和,目光却没有软化。

列普德犹豫不决地说:“是啊。你瞧,国家大事相当艰难。”他开始有点担心,会不会又得听叔父提起无聊的对司密尔诺本年贸易细节,或是红廊区各零星世界间的长期纠纷等等问题。

温尼斯继续说:“孩子,我早就想跟你谈这件事,也许我早该跟你谈谈。但是我知道你太年轻,不耐烦听这些繁琐的政务。”

列普德点点头。“嗯,没关系……”

这位叔父断然地抢着说:“然而,再过两个月你就成年了。更重要的是,面对将来的挑战,你必须扮演一个积极主动的角色。列普德,你即将成为一位真正的国王了。”

列普德又点点头,表情却相当茫然。

“列普德,战争很快就要来临。”

“战争!但我们已经和司密尔诺休战……”

“不是司密尔诺,而是跟基地作战。”

“但是,叔叔,他们已经同意为我们修理星舰。你说……”

看见叔父的嘴唇一撇,他赶紧把下面的话硬生生咽回去。

“列普德,”温尼斯的语气不再那么友善,“我把你当大人在跟你讨论问题。不管基地愿不愿意修理星舰,我们都要和他们作战;事实上,既然修理正在进行,战争反而爆发得更快。基地是一切有形和无形力量的根源。安纳克里昂的一切伟大成就,包括船舰、城市、百姓、贸易等等,样样都仰赖基地的鼻息,而基地施舍给我们的,只不过是它的九牛一毛,一些不要的残渣剩菜。我自己还记得当年,安纳克里昂的城市都只能靠油和煤来取暖。但不提这些了,你不会有任何概念的。”

“我们似乎,”国王战战兢兢地说,“应该感激……”

“感激?”温尼斯吼道,“他们只肯施舍一点渣滓给我们,天晓得他们自己藏了多少宝贝——他们藏起来是在打什么主意?哈,他们想要有朝一日统治整个银河。”

他将手移到侄子的膝盖上,眯起了眼睛。“列普德,你是安纳克里昂的国王。你的儿子或儿子的儿子,有可能成为宇宙之王——只要你能得到基地隐藏起来的力量!”

“你说得有些道理。”列普德的眼睛亮了起来,脊背也挺直了,“毕竟,他们有什么权利独占呢?你瞧,这不公平。安纳克里昂也该有一份。”

“看,你开始了解了。那么,孩子,万一司密尔诺决定抢先攻占基地,夺取所有的力量,那该怎么办?我们逃得过成为藩属的命运吗?你自己还能当多久的国王呢?”

列普德变得激动起来。“太空啊,有道理。你瞧,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们必须先发制人,这只是自卫罢了。”

温尼斯的笑容扩大了一点。“此外,在你的祖父称王之初,安纳克里昂的确曾在基地所在的端点星上,建立过一个军事基地——它对我们的国防极为重要。但是,由于基地领导者的阴谋诡计,逼得我们被迫撤离。那人是个狡滑的无赖,只是一名学者,全身上下没有一滴贵族血液。列普德,你懂吗?你的祖父被那个平民羞辱过。我还记得他!他差不多跟我同年,当年他带着恶魔似的微笑和恶魔似的头脑来到安纳克里昂——拿着另外三个王国当后盾,他们组成了反抗安纳克里昂伟业的懦夫联盟。”

列普德满脸通红,眼睛也更亮了。“我向谢顿发誓,假使我是祖父,无论如何我都决心一战。”

“不,列普德。我们当时决定等待——等待更恰当的时机再雪耻。在你父亲没有猝然辞世之前,他曾经希望自己就是……唉!唉!”温尼斯把脸转开一会儿,再用似乎很伤痛的口吻说:“他是我的兄长,假如他的孩子……”

“对,叔叔,我不会辜负他。我已经下定决心,安纳克里昂一定要扫荡那个制造麻烦的祸源,而且要马上。”

“不,不能马上。首先,我们必须等巡弋舰修好。他们接下修理的工作,唯一的原因是害怕我们。那些傻瓜想讨好我们,但我们并不会改变心意,对不对?”

列普德一手握拳,猛捶另一只手的掌心。“只要我还是安纳克里昂王,绝对不会。”

温尼斯的嘴唇扯出一个嘲讽的神情。“此外,我们必须等塞佛·哈定来到这里。”

“塞佛·哈定!”国王突然睁大眼睛,光洁稚嫩的脸上原本堆满的凶悍线条消失无踪。

“对,列普德,基地的领导人要亲自到安纳克里昂来祝贺你的生日——或许是想来巴结我们。但是他这样做毫无用处。”

“塞佛·哈定!”国王只是喃喃低语。

温尼斯皱起眉头。“你怕这个名字吗?就是这个塞佛·哈定,他上次来的时候,简直就是踩在我们头上。王室曾经遭到这种奇耻大辱,你不会忘记吧?而且他只是一个平民,是贫民窟里的垃圾。”

“我想我不会忘记,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忘记!我们要以牙还牙……但是……但是……我有点……有点害怕……”

摄政王站了起来。“害怕?怕什么,你怕什么?你这个小王……”他及时把下面的话吞回去。

“那会是……呃……一种亵渎,你瞧,竟然去攻击基地。我的意思是……”他停了下来。

“说下去。”

列普德以困惑的口吻说:“我的意思是,假如真有‘银河圣灵’,它……呃……它可能会不高兴的。你不觉得吗?”

“不,我可不那么想。”温尼斯答得非常冷酷。说完他再度坐下,嘴唇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你的脑袋真的为银河圣灵这么担心吗?所以你才会这么胡思乱想,优柔寡断。我认为,你是听多了维瑞索夫的鬼话。”

“他对我解释了很多……”

“有关银河圣灵的事吗?”

“是啊。”

“哎呀,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儿。他对于自己所说的那一套惑众妖言,比我更不相信千百倍,而我呢,则是一点也不相信。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

“嗯,我知道。但是维瑞索夫说……”

“别听维瑞索夫的,那都是胡说八道。”

接着是短短一段抗议性的沉默,然后列普德才说:“反正大家都相信。我是说关于先知哈里·谢顿,以及他如何指定基地完成他的圣训——在未来的某一天,‘银河乐园’将重返人间;不服从圣训的人将永远形神俱灭。老百姓都相信这个说法,我主持过庆典,所以我知道他们都相信。”

“没错,他们相信,但是我们不相信。其实你应当感激这件事实,由于这套愚民政策,你才能根据神的旨意当上国王——让你自己变成半人半神。这简直轻而易举。这套说法也消除了所有叛变的可能,保证老百姓绝对服从每一件事。所以说,列普德,你必须主动对基地宣战。我只是摄政王,是个凡人。而你是国王,对老百姓而言,是半个神。”

“但我自己觉得不是。”国王深思熟虑地说。

“对,其实不是。”温尼斯以挖苦的语气答道,“但在别人眼中你就是,只有基地的人例外。懂了吗?基地以外的人都认为你是半个神。假如把他们除去,就再也没有人否认你的神性。你想想清楚!”

“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自己控制灵殿的发电机、无人太空船、治癌的圣粮和其他一切?维瑞索夫说,只有银河圣灵祝福过的人才能……”

“对,维瑞索夫那么说!除了哈定,维瑞索夫就是你最大的敌人。列普德,你和我站在一起,不用担心他们。让我们叔侄联手,共同重建一个帝国——不只是安纳克里昂王国,而是包括整个银河系上千亿颗恒星的帝国。这样总比口头上的‘银河乐园’更好吧?”

“是……是的。”

“维瑞索夫能保证更多吗?”

“不能。”

“好极了。”温尼斯的语气变得更加蛮横,“我想,这个问题可以算解决了。”他不等国王回答,又说:“你走吧,我等会儿再下去。列普德,还有一件事。”

年轻的国王刚走到门槛,又回过头来。

温尼斯面露微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孩子,你打巨鸟的时候要小心。自从你父亲不幸意外身亡,有些时候,我对你的安危有很奇怪的预感。针枪射出的针弹在空中乱飞时,混乱之中,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要多加小心。有关基地的问题,你会照我说的去做,对吧?”

列普德睁大眼睛,却避开叔父的视线。“对……当然。”

“很好!”他面无表情地瞪着侄子的背影,然后走回自己的书桌。

而列普德离开时,内心却充满忧虑与恐惧。攻击基地、取得温尼斯所说的力量,或许的确是最好的策略。但是他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当战争结束,自己的王权巩固之后,温尼斯与他那两个高傲的儿子就会等着继承王位。

但他是国王,国王能下令处死任何子民。

即使叔父或堂兄也不例外。

除了瑟麦克本人,路易斯·玻特是反对阵营中最活跃的一员。他一直积极地召集异议分子,进而促成如今声势浩大的“行动党”。但他并未参加大约半年前去拜见塞佛·哈定的代表团。这并不表示他的努力未被认可,事实上正好相反。他不能参加是因为另有重要任务,当时他正在安纳克里昂的首都世界。

那次他是以私人身份去的。他没有拜会任何达官贵人,也没有其他什么大动作。他只是去观察那个忙碌世界的各个幽暗角落,并且透过各种管道刺探情报。

他回到端点星时已是冬季,那个短暂的白昼始于乌云而终于瑞雪。玻特是在傍晚抵达的,不到一小时后,他已经坐在瑟麦克家中的八角桌旁。

薄暮中厚厚的积雪,像压在所有人的心头,令气氛相当凝重。玻特却没有委婉的开场白,一开口就开门见山。

“恐怕,”他说,“我们目前的处境,套用夸张的说法,就是‘徒劳一场空’。”

“你真的这么想吗?”瑟麦克沮丧地问。

“瑟麦克,这还用说吗,没有别的可能了。”

“关于军备……”托卡·渥图有些急切地说,却马上被玻特阻止。

“忘了它吧。这是个司空见惯的老把戏,”玻特环顾四周每一个人,“我指的是如何控制安纳克里昂的人民。我承认最初是我提出那个构想,由我们来资助一场宫廷革命,扶植一个亲基地的人为王。这是很好的想法,至今仍是如此。它唯一的缺点就是无法实现,伟大的塞佛·哈定早就防到了。”

瑟麦克不悦地说:“玻特,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详情?”

“详情!没有详情!事情可没那么单纯。安纳克里昂的整个情势,都他妈的牵扯在内。都是因为基地在那里所设立的宗教,它还真有效!”

“喔!”

“必须亲眼见到,你才会相信效果有多好。你在这里能看到的,只有我们为了训练教士所设立的大型学校,或是为了让朝圣者开开眼界,而在市内不起眼的角落偶尔举办的特别表演——如此而已。整件事对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在安纳克里昂……”

兰姆·塔基用一根指头摸摸自己古怪的短髯,又清了清喉咙。“那是什么样的宗教?哈定不断强调,说那是为了使他们全盘接受我们的科学,而随便弄出来唬人的幌子。瑟麦克,你还记得吧,当天他告诉我们……”

“哈定的解释,”瑟麦克提醒众人,“表面的意义通常并不大。玻特,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宗教呢?”

玻特想了一想。“就伦理学而言,并没有什么问题。和帝国时代的各种哲学没有太大不同,不外是崇高的道德标准之类的。从那个角度来看,没有什么值得批评的。历史上,宗教一直有很大的教化力量,就这一点而言,它的确达成了……”

“这些我们都知道,”瑟麦克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只说重点就好了。”

“重点如下,”玻特感到有点窘,不过并未表现出来,“这个宗教——请各位注意,它是由基地所创立和提倡的——是建立在绝对威权的体制上。我们供给安纳克里昂的科学设备,只能由神职人员控制,但他们只学会了按部就班地操作。他们全心全意信仰这个宗教,也相信……嗯……他们所操纵的这些力量的形而上价值。举个例子来说,两个月以前,有个傻瓜搞坏了第沙雷克灵殿的发电厂——那是几座大型发电厂之一,当然整个城市都被污染了。结果每个人都认为那是神灵的惩罚,包括那些教士在内。”

“我记得,当时报上曾经登过一点二手报道。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么请听着,”玻特以严肃的口吻说,“教士形成了一个特殊阶级,而国王位于这个阶级的顶峰,他被视为某种神祗。根据神的旨意,他成为具有绝对威权的君主;这种君权神授的思想,人民都深信不疑,连教士们也一样。这样的国王是无法推翻的,现在你懂了吗?”

“且慢,”渥图道,“你说这些都是哈定安排的,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怎么插上一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