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知道。”哈定插嘴道,“我相信您现在开拓的道路,是为了要让您和令公子直达王位。想想国王的父亲——就是您的兄长——所遭遇的不幸意外,以及当今国王欠佳的健康状况。他的确健康欠佳,对不对?”
温尼斯皱起眉头,声音变得更加严厉。“哈定,为了你自己好,我劝你最好避免某些话题。或许你以为自己是端点星的市长,就有特权可以说……唔……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假如你真的这么想,还请你及早醒悟。我可不是会被空口白话吓倒的人。我的人生哲学是只要勇敢面对难题,难题便会消失,而我从来没有逃避过任何难题。”
“这点我并不怀疑。请问此时您拒绝逃避的难题究竟是什么?”
“哈定,就是说服基地合作。你可知道,你的和平政策使你犯了几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只因为你低估了对手的勇气。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害怕直接行动。”
“比如说?”哈定问道。
“比如说,你单独来到安纳克里昂,并且单独跟我进入我的书房。”
哈定环顾四周。“那又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摄政王说,“只不过屋外有五名警卫,他们全副武装,手握核铳。哈定,我不相信你走得出去。”
市长扬了扬眉。“我一时还不想走呢。您真的那么怕我?”
“我一点也不怕你。但是,这样能让你体认到我的决心。我们称之为一种姿态,如何?”
“您爱怎么称呼随便您,”哈定不在乎地说,“您怎么称呼都一样,反正我不会放在心上。”
“我确定你这种态度迟早会改变。哈定,但你还犯了另一个错误,一个更为严重的错误。端点星好像是几乎完全不设防的。”
“当然,我们需要怕谁?我们没有威胁到任何人的利益,并且一视同仁地提供科援。”
“虽然保持无武装的状态,但是另一方面,”温尼斯说,“你又慷慨地帮我们建军,特别是协助我们建立自己的舰队,一个庞大的星际舰队。事实上,自从你们将修好的帝国巡弋舰献给我们,这个舰队已经所向无敌。”
“殿下,您这是在浪费时间。”哈定作势要站起来,“假如您意图向我们宣战,而且正在知会我这个事实,请您允许我立即和我的政府联络。”
“哈定,坐下来。我并不是向你们宣战,你也根本别想通知你的政府。一度曾是帝国舰队巡弋舰的温尼斯号,现在是我国远征舰队的旗舰。这个远征舰队,由我儿子在旗舰上亲自指挥,一旦开战——哈定,是开战而不是宣战——他们立刻会对基地发动核武攻击,那时基地自然就会知道了。”
哈定皱起眉头。“什么时候会开战?”
“既然你有兴趣知道,舰队在五十分钟前,十一点整的时候,刚刚离开安纳克里昂。当他们能目视端点星的时候,就会发动第一波攻击,那应该是明天中午的事。你可以把自己当做一名战俘了。”
“殿下,我自己正是这么想的。”哈定仍然皱着眉头,“但是我很失望。”
温尼斯轻蔑地咯咯大笑。“如此而已?”
“是的。我曾经想过,在加冕典礼开始的同时——也就是午夜零时——才是舰队行动最合理的时刻。因为很明显,您希望在您摄政王任内开战。倘若这样做,应该更具戏剧性。”
摄政王瞪着对方。“太空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您没听懂吗?”哈定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把反击时刻定在午夜零时。”
温尼斯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别想虚张声势吓唬我,你们不可能会反击。如果你指望其他王国的协助,死了这条心吧。他们的舰队全部加起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我知道,但我并不打算发射一枪一弹。我只是一周前就让人放出风声,说在今晚午夜,安纳克里昂星将实施‘教禁’。”
“教禁?”
“是的,假如您还不懂,我可以解释一下:除非我收回成命,安纳克里昂所有的教士都会开始罢工。可是如今我遭到软禁,不能跟外界联络;不过即使没被软禁,我也不打算这么做。”他上身向前倾,语气忽然变得生动起来,“殿下,您可了解,攻击基地等于是罪大恶极的亵渎行为?”
温尼斯显然在勉力恢复镇定。“哈定,别对我来这一套。这些话留着对群众说吧。”
“亲爱的温尼斯,除了群众,您认为我还会把这番话留给谁呢?我可以想象,在过去半小时中,安纳克里昂所有的灵殿都已经聚满群众,在聆听教士对这个事件的训诫。如今安纳克里昂的男女老幼,每个人都已经知道,自己的政府正在对他们的信仰中心发动邪恶而不义的攻击。现在,还差四分钟就到午夜了,您最好下楼到大厅去看看吧。既然有五名警卫在门外,不必担心我会溜走。”他又靠回椅背,并帮自己再倒了一杯卢奎斯酒,然后无动于衷地盯着天花板。
温尼斯突然怒不可遏,飞快地冲出书房。
在大厅中,所有的名士淑女都鸦雀无声,让出一条通向王座的宽敞通道。列普德坐在王座上,两手紧抓着扶手,头抬得很高,表情却僵凝着。中央的大吊灯渐渐暗下来,拱型天花板上镶嵌的无数核灯泡散发出彩色的闪光。就在此时,国王周围的绚丽灵光开始闪耀,并且上升到他的头顶,凝聚成一顶耀眼的王冠。
温尼斯停在楼梯半途。没有人看到他,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王座。温尼斯在那里站定,双手紧握着拳;哈定的虚言恫吓不至于让他贸然行事。
这时王座开始颤动,然后无声无息地垂直上升,接着开始飘移。王座离开了座台,缓缓飘下阶梯,在离地五公分处停下,再水平地滑向巨大的窗口。
深沉的钟声响起,代表午夜的降临。王座刚好停在窗前——国王头上的灵光消失了。
在那一瞬间,国王毫无动作,脸孔却因惊惧而扭曲;一旦失去灵光,他就变得与常人无异。接着王座摇晃了几下,便重重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宫中所有的灯光也同时暗下来。
在嘈杂的尖叫声与一片混乱中,传来温尼斯的吼叫:“拿火把来!拿火把来!”
温尼斯在拥挤的人群中左冲右撞,拼命挤到了门口。此时,宫中卫士也从外面冲进黑暗的大厅。
然后火把终于拿到大厅来了。那是原先准备在加冕典礼后,在大街小巷举行盛大的火炬游行用的。
卫士们举着火把,蜂拥进入大厅——蓝色、绿色、红色的光芒,照在一张张恐惧惶惑的脸上。
“没有大碍,”温尼斯大声喊道,“大家留在原地别动,电力马上会恢复。”
温尼斯转身,向立正站好的卫士长问道:“队长,怎么回事?”
“殿下,”卫士长立即回答,“宫殿被城里的百姓包围了。”
“他们要什么?”温尼斯咆哮道。
“他们由一名教士带头,有人认出他就是教长波利·维瑞索夫。他要求立刻释放塞佛·哈定市长,并且停止对基地的战争。”卫士长以军人特有的冰冷语气回答,但他的目光却游移不定。
温尼斯叫道:“若有任何暴民妄图越过宫门,一律格杀勿论。暂时就是这样。让他们去吼吧!明天再跟他们算账。”
火把已经分发下去,大厅又重放光明。温尼斯赶紧冲向仍在窗口的王座,把惊吓得面无人色的列普德拉起来。
“跟我来。”他向窗外看了一眼,整个城市一片漆黑,下面传来群众沙哑嘈杂的吼声。放眼望去,只有右方的艾哥里德灵殿灯火辉煌。他一面暴跳如雷地咒骂,一面把国王拖走。
温尼斯一路冲回自己的书房,门口五名警卫立刻跟进来。列普德走在最后面,他瞪大眼睛,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定,”温尼斯用沙哑的声音说,“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哈定市长身旁有一个手提式核灯泡,发出珍珠般的光芒。他根本不理会温尼斯,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挂着一丝嘲弄的微笑。
“陛下,早安。”哈定对列普德说,“恭喜您顺利加冕。”
“哈定,”温尼斯再度吼道,“命令你的教士回去工作。”
哈定冷静地抬起头来。“温尼斯,你自己下令吧,看看我们两人到底谁在玩火。现在整个安纳克里昂,除了灵殿之外,没有任何机械在运转;除了灵殿之外,没有任何灯泡发光;除了灵殿之外,没有一滴自来水;处于冬季的半球,除了灵殿之外,连一卡的热量都没有。医院无法再接受病患,发电厂也将被迫关闭,所有的太空船都被困在地面。温尼斯,如果你不喜欢这种情况,大可自己命令教士回去工作,我可不想管。”
“哈定,我对太空发誓,我一定会下令。倘若非得摊牌不可,那就来吧。看看你的教士能不能挡住我的军队。今天晚上,这颗行星上所有的灵殿都会被军方接管。”
“很好,但是你要怎样下令呢?这颗行星上所有的通讯线路都已中断,你将发现无论电波或超波都失灵了。事实上,这个房间里的影像电话,是这颗行星上唯一还有效的通讯器材——当然,我是指灵殿以外的地方——但我已经将它设定成只能接收讯号。”
温尼斯似乎喘不过气来,哈定继续说:“如果你想试试,可以派遣军队到宫殿附近的艾哥里德灵殿,利用那里的超波通讯器和本星的其他区域联络。但如果你真那样做,派出去的军队恐怕会被暴民分尸。温尼斯,那时谁来保护这座宫殿呢?谁又来保护你们的性命呢?”
温尼斯嘶喊道:“你这魔鬼,我们能撑下去,我们一定撑得过今天。让暴民去吼吧,让电力中断吧,但我们会撑过去。等到基地被攻陷的消息传来,你那些伟大的群众就会发觉他们的宗教如何虚幻;他们将会背弃你的那些教士,并且反过来对付他们。哈定,我向你保证,你顶多得意到明天中午。你只能切断安纳克里昂的能源,却无法阻挡我的舰队。”他扯着沙哑的喉咙,耀武扬威地说:“哈定,舰队正朝着目标前进,由你下令修复的那艘巡弋舰率领。”
哈定轻松地答道:“没错,那艘巡弋舰是我下令修复的——却是照着我的意思修的。温尼斯,告诉我,你有没有听过超波中继器?喔,我看得出你没听过。好吧,大约两分钟内,你就能知道那个装置的妙用。”
此时影像电话突然亮起来,于是他改口道:“不,两秒钟内。温尼斯,坐下来好好听着。”
泰欧·艾波拉特是一名地位极高的安纳克里昂教士。单就辈分的考虑,他就被任命为旗舰温尼斯号上的首席随军教士。
但是除了地位与辈分的考虑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十分熟悉这艘星舰。在它的修复过程中,他曾在基地圣者的直接指导下工作。根据他们的指挥,他调整发动机、重新连接影像电话的线路、翻修整个通讯系统、修补百孔千疮的舰身、补强舰体的结构。甚至当安装一个极为神圣的设备时,他也获准在旁帮忙。由于这个设备如此神圣,过去从来没有安装在任何一艘星舰上,它是专门保留给这艘伟大的星际战舰的——那就是“超波中继器”。
如今这艘神圣的星舰将用做不义之举,难怪他会感到极度痛心。维瑞索夫早已告诉过他,这艘星舰将要犯下骇人的邪恶罪行;它的炮口会转向伟大的基地,但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基地,他年轻时就是在那里接受教士培训,而且所有的福泽都是源自基地。
可是听完舰队司令的一番话之后,他发觉事实已经不容置疑。
神圣的国王怎能允许这种邪恶的行动呢?真是国王的意思吗?倘若不是,或许就是可恶的摄政王温尼斯假传圣旨,国王如今还被蒙在鼓里。而且,这个舰队的司令官正是温尼斯的儿子,就是他,在五分钟前告诉自己说:“教士,你只要负责看顾灵魂和认真祷告,我会照顾我的星舰。”
艾波拉特露出诡异的笑容。他会看顾灵魂并且认真祷告,但他也要认真诅咒,而雷夫金王子很快就会痛哭流涕。
现在他正走进总通讯室,由手下的助理教士在前面开道。执勤的两名军官并没有拦阻他们,因为首席随军教士有权进入星舰的任何角落。
“把门关上。”艾波拉特命令道,然后看了看精密计时器。十二点差五分,他将时间算得很准。
他以迅速而熟练的动作,打开舰上所有的通讯系统。于是在这艘全长二英里的星舰上,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影像。
“温尼斯号旗舰上全体官兵,请注意!这是你们的首席随军教士讲话!”他知道,自己的声音会立刻在星舰各处回响——从舰尾的核炮台,到舰首的领航台。
“你们的星舰,”他喊道,“正在进行冒渎圣灵的罪行。在你们不知情的状况下,它的行动足以令你们的灵魂永远流放在冰冷的太空中!注意听!你们的指挥官,由于他心中罪恶的邪念,打算将这艘星舰驶往基地,轰炸并征服我们的万福之源。因为他的意图明显,我奉银河圣灵之名,现在解除他的指挥权。因为没有银河圣灵的庇佑,就没有指挥权的存在。甚至神圣的国王,若没有圣灵的认可,也将无法维持王位。”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助理教士以虔诚的心情恭敬聆听,一旁的两名军官则越听越恐惧。“由于这艘星舰进行如此邪恶的勾当,银河圣灵的庇佑也已经消失了。”
他庄严地举起双手,在舰上近千架影像电话前,官兵们怀着畏惧的心情,紧盯着首席随军教士威严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