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李成栋满腹心事回到房中,却未见赵青娘踪影。李成栋心道:“莫不是她嫁我尚心有不甘,私自逃了?”李成栋心内正自犹疑间,但听得院内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而后伴着几声低语,正是赵青娘的声音。
赵青娘推门进来,见李成栋坐在房中。不由得掩口一笑,随后行礼道:“妾身见过军门。”口中这样说,依是难掩的满面笑意。
李成栋皱皱眉,问道:“青娘,你我自相识至今,我还从未见你如此欢颜。怎地?莫非今日有甚么喜事么?”
赵青娘道:“怎么?军门未见过妾身如此欢喜?”李成栋道:“从未见过。你我起初相识时,你便是横眉立目,指责我降清叛国。纵是你许嫁于我,在府中亦是愁容满面。你虽时常笑颜对我,但我也能看出,那笑意,实非出自真心。是以似今日这般发自心底的欢喜,我倒真从未见过。青娘,究竟是何人何事令你如此欢喜?”
赵青娘笑着道:“妾身今日出门,恰巧碰到红船弟子[指早期的粤剧伶人。]在唱戏,便不由得前往驻足聆听。”“哦?青娘喜欢听戏?”“不错,妾身在院中,便时常唱些戏曲。不过此番听戏,感受却大有不同。”
“哦?有何不同,说来听听。”“妾身见那些红船弟子皆是穿着汉家服饰爆肚[爆肚即是“即兴”,可解作实时的创作。演员根据演出时的感情,作出与剧本有出入或没有经彩排的发挥。],唱得正是江西金、王二人反正之事。妾身听来便觉欣喜,更兼服饰悦目赏心,直令人拍手叫绝。”
李成栋敛了笑容道:“哦,原来你是因为此事欢喜。”赵青娘也敛容道:“军门。如今反正,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各地义旗频举,清廷顾此失彼,自是无暇顾及广东,此为天时。军门对广东地形甚为熟稔,更兼广东各地遍布军门部将,此乃地利。人和就更不必提,反正乃是人心所向。军门,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李成栋因着昨夜之事本有些烦闷,本拟今夜蓄足了气力,直捣黄龙,却冷不防赵青娘又提起最令他头痛的反正一事,不免有些烦躁,不耐烦道:“此话不要再提!此乃军国大事,汝一介妇人不必在此指手画脚。况且,你那个甚么青衿会我是了解的,向以探听机密情报为生,从嘉靖朝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在汝等手中葬送了性命。吾之谋划若教汝知晓,怕不是登时要被碎尸万段?!”
赵青娘一听此言,不由得变色道:“原来军门是怕死之人?”李成栋道:“我纵不惜死,那我松江的百十口家眷又该如何?我在松江上有风烛残年,下有黄口垂髫,难道他们都要因我而死吗?”
赵青娘面色一凛,道:“丈夫不能割爱乎?青娘请先死君前,以成君志!”言罢,自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朝自己胸口刺去。
“胤儿,快、快叫郎中来,青娘她……她自裁了。”李元胤闻言色变,赶忙前去相救。郎中赶到后,李元胤私下问李成栋道:“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成栋连连叹息道:“哎,这女子她……也忒烈性儿了点。”
“莫不是她不愿委身于父亲?”“不是为此。”“那是为何?”“她……她劝我反正,我不过说了她两句,教她不要胡言乱语,怕走漏了风声。她便以死自证清白。哎……”
李元胤闻言默然不语,半晌方才道:“父亲,赵姑娘真乃女中丈夫也。你可万不能辜负了她这一番苦心。”“嗯?”李元胤道:“父亲,她此番以死相谏,无非是想助父亲反清归明,重归正道。一介女子尚能如此明晓大义,父亲乃旷世英雄也,难道还无法决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