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娘再次恢复意识时,她既不知今夕何夕,亦不晓自己身在何处。赵青娘心想,原来这就是地狱,真的好冷。不知为何,赵青娘总认为自己死后是要下地狱的,那神仙天界,自是留给那些恪守妇道的女人。然而她并不惧怕下地狱,人死后是否有魂灵还尚未可知,与其为了那死后的荣宠委屈一生,倒不如在人世间时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活。
地狱,不知会否有判官来审判自己。连赵青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生之所作所为,究竟是积德为多,还是损阴为多。论功绩,她此生都在为明廷效忠,这一死若能激得李成栋反正,更是有可能扭转乾坤。赵青娘想己一生效忠明廷,若从忠义二字来算,自己也算是广积福田了。若论心存愧疚之事,赵青娘扪心想了许久,若说亏欠,自己此生唯独亏欠了一个人。
赵青娘心道,若这就是死亡,死亡的确令人恐惧。世间最令人恐惧的莫过于孤寂了,赵青娘心想,不知自己的中阴身[自亡者断气,第八意识脱离躯壳,至转世投胎前之历程称之为“中阴身”。所谓“前阴已谢,后阴未至,中阴现前。”前阴已谢指此期寿命已尽,后阴未至意谓尚未投胎。]还要像现在这样孤零零地游荡多久。
赵青娘正思忖间,忽听有人唤自己的名字:“青娘、青娘”,她很想告诉呼唤自己的“判官”,自己的名字并不叫赵青娘,而是张玉乔。因为到了阴间,她该当恢复自己的本名了。她努力张了张嘴,摆了摆头,竟然自眼角透出了一丝光亮。
“青娘,你终于醒了。”“我……我这是在哪里?”“自然是在我的府中。”“府中?哦,你是李军门。”“是我啊,青娘,你竟忘了我么?你就是为我而死的。”“死?那我现在是在阴间?”“自然不是,我教人把你救活了。”
赵青娘用了一会儿的功夫才恢复了记忆。但见李成栋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眼含深情地道:“青娘,我决意反正了!”“反正?”“不错。我在你衣内找到了你藏的血书,原来你早便想以死激我反正。可叹我还误会你贪生怕死,只会唆使他人送死。然汝深明大义,以死相谏,难道吾堂堂一丈夫,竟不如一妇人?”
赵青娘道:“军门……真的想好了?”“嗯。”李成栋口中这般说,眉间却兀自愁容不展。赵青娘询问道:“军门有何为难之事?”
李成栋叹了口气道:“只是这举事之前,尚有几事难为。”“哦?何事?青娘愚钝,纵做不了张良计,也愿为军门抛砖引玉。”
李成栋点点头道:“这头一桩嘛,便是那佟养甲佟大人。教他随我举事,他定是不愿的。然他顶着这总督的名号,断绕不过他去。”
李成栋所云之事,早在赵青娘的意料之中,是以她不须思忖,立刻便道:“既是不愿,那便逼他就范。军门可效江西金、王二人的故事,来他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他个措手不及。”
李成栋点点头道:“嗯。也只能如此。这第二桩事体嘛,便是我在这广州城内准备了不少军械,拟运往在我掌控下的广东各州府。除此之外,余尚要派出诸名亲信前往各地。可无奈这佟大人真是应了他这个姓,将这广州城封得似铜墙铁壁一般。”
赵青娘沉吟了许久方才道:“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物送出城外,妾身倒有一拙计。”“哦?何计?说来听听。”
赵青娘微微一笑道:“妾身在绍兴时,曾以此法偷偷将两名钦犯送出城外,如今,倒不妨故技重施。”赵青娘向附耳过来的李成栋低声说了自己的计策,李成栋听完后拊掌道:“不错,此计可堪一试。”
李成栋又道:“最后一事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无它虽亦可举事,不过没了它,终为不美。”赵青娘问道:“何物?”“便是衣装。广州属清已久,这城内的官民,早已剃发易服,我这提督府上,更皆是旗装。我若起兵反正,自要重着汉家服饰。可现如今,上哪去找那么多汉人衣裳呢?”
赵青娘笑道:“此事军门不必忧心。不瞒军门说,为了辅佐军门反正,我青衿会早为军门备下了数千套衣装,便藏在……藏在那伶人唱戏的红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