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来,洪士铭一直不敢开口问父亲降清的事情,毕竟父为子纲,要他触犯父亲威严,还是有些许胆怯。
终有一日,洪士铭急匆匆地前去书房面见父亲,言道:“爹,三……三叔他在咱们左近的庙宇题了一副匾额。”洪承畴道:“哦?写的甚么?”“是……是大无莲心四个字。”
洪承畴皱了皱眉,大无莲心,自是其三弟洪承畯讽刺他对明朝大无良心了。洪士铭道:“爹,要不要派人去……”洪承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洪承畴又道:“对了铭儿,你最近的功课如何了?”洪士铭道:“儿子一直努力攻书,未敢懈怠。”洪承畴点了点头道:“甚好。争取将来开科时考个功名回来。”
洪士铭迟疑了一阵,方才道:“爹,你是教我考清朝的科举,做清朝的官么?”洪承畴叹了口气道:“唉,为父知你心中所想,这降清一事,并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洪士铭道:“惟愿父亲尽述其详。”洪承畴道:“为人臣子,为君国效忠,亦是为了为己求取一番功名。若大明朝千秋永祚便也罢了,然大明朝这座高山,却是个不牢靠的。为父也曾紧紧依附、攀爬这座高山,及至即将登顶之时,却忽地发觉,这万丈高山也是会塌的。而它一旦坍塌,站在山顶的为父,便是最先摔下去的人,这一摔,便是粉身碎骨。若为父只是孤身一人倒还罢了,可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小,如何便能这般不管不顾了?”
洪士铭道:“所以父亲便另寻了一座山爬?”洪承畴道:“人道我失节不忠,可这大明王朝,委实是气数已尽,吾纵万死,也难重振大明雄风。自三皇五帝始,改朝换代之事便是再寻常不过的。大明朝已如一件久经穿着,早已褴褛不堪的敝袍,无论再怎样修补,也无济于事了,不若另觅一件新袍。自古历朝历代,均是如此,有兴者,必有亡者,有亡者,亦必有兴者。”
洪士铭道:“爹,你怎么能将大明朝比作一件衣裳?”洪承畴道:“难道不是?每每改朝换代,必改换服制,所谓新朝,不过是披在我们身上的一件衣裳罢了。为父我不过是外面披了一张满人的皮,心,却还是汉人的心。”
洪士铭道:“可这大清终究是异族!清军一入关便教咱们改服剃发,这岂非动摇了咱们民族之根本?!”洪承畴意味深长地道:“这便是为父降清最要紧的原因了。”
见儿子不解,洪承畴解释道:“满清入住中原,并非首次。想当年,满清先祖,金国亦曾统治中原,而今安在哉!说到底,异族人寡势薄,终究还是要靠我们汉人官吏来统治天下。满清,不过徒具帝位之虚名罢了。为父降清,求取这个功名,也是为了天下汉人百姓的福祉啊。”
洪士铭皱眉沉思道:“儿子似乎有些懂了。”洪承畴道:“无妨,你现在自然还不能全然理解。而今睿亲王[指摄政王多尔衮。]不容南京自立弘光,决意挥师南下,为父真正报效家国的时日便到了。”
洪士铭自书房离开后,找到洪诗铃,想以父亲之语劝说妹妹,理解父亲的一番苦心。谁想洪诗铃听完后立时勃然大怒,指着洪士铭的鼻子道:“哥哥你怎地也这般想了?做汉奸就是做汉奸,纵有千般缘由,终是失了臣节,你我自幼学习诗书礼义,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做汉奸吗?”
洪士铭道:“妹妹你怎能如此说?爹爹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呀。”洪诗铃摇了摇头道:“我不管!我不要一个当汉奸的爹!”洪士铭急道:“妹妹,你不要太倔强了!”洪诗铃却只顾自己低头流泪。洪士铭知自己再劝无益,转头对吴氏道:“看好了小姐,千万不要教她出甚么意外。”吴氏点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