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和安铭臣仅限于认识,相熟程度甚至还比不上林子昭。安铭臣和我早前几年都是出国留学,他回来后忙于打理自己的公司,我则迅速嫁给了林子昭,我没什么机会和他好好锻炼相熟度。
我以前不曾想象会和他共事,就如同我也不曾预料自己的婚姻会像是现在这副德行。但事情就是这么奇妙,转折总是发生在不经意间,并且影响力强大,让人只有服从。
安铭臣一直是他们那群发小里行踪最为飘忽不定的一个,看起来足够赏心悦目,也会惊叹于他处世手段的老练和沉稳,却同时又给人一种奇异的捉摸不定之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带着那种独有的慢条斯理的笑容施施然离开。
我跟安铭臣共事一周,发觉到他在某些方面的行事风格十分的诡异。他可以对一个女子温柔至极百般忍让,也可以再弹指间毫不留情地让她跌至深渊。这之间的改变让人摸不到头脑,似乎全取决于他的心情好坏。
我不动声色地看他没什么表情地用电话在一周内打发掉三个满怀期待而来又泫然欲泣而去的女子,尽管他是我的老板,但我还是很想腹诽,安铭臣这样敲碎芳心满地,应该受到一点报应才合理。
三天后,我不小心听到了安铭臣和林子昭之间的电话。我本无意听墙角,但路过办公室没有关严的大门时,听到了安铭臣说了一个“林子昭”,我顿了一下,便鬼使神差地听了下去。
而且他第一句话就提到了我,让我心里一惊:“是的。秦鹭现在确实在瑞尔工作,首席秘书的职位。我觉得很适合她。”
几秒钟后他笑了一声:“我觉得你还是别这样做比较好。她又不是愿意被圈养的金丝雀。再说你跟人家撑死也就算是熟悉的陌生人,你如今再管得这么宽,小心给你俩的关系雪上加霜。”
“秦鹭先投的简历,我觉得她的资历不错,任人唯贤不是林先生你一贯的宗旨么。”安铭臣停了停,话说得有几分调侃意味,“其实你可以这么想,秦鹭在我这里工作可比其他地方要合适多了。”
那边林子昭不知说了什么,安铭臣哼笑了一声:“不敢当,你帽子您自己扣着才比较合适。瑞尔薪水不低,而且工作环境很自由,不像某些公司,加班加到凌晨那是家常便饭。我要是那里的员工我绝对跳槽。”
“我说是你那儿了么?这么愿意对号入座啊?”
接下来林子昭似乎说了长长的一大串,安铭臣应了几声,说:“可是秦鹭很喜欢这份工作。你的心心确实很重要,但我觉得你也应该照顾一下秦鹭的想法。她以前似乎并不是安静的人,你让她待在别墅里一年多已经够久了,久得可以让人发霉了。”
我保证我从未和安铭臣提过我的私事,一句都没有,却没想到他竟可以从我的角度上考虑得这样周到。我听完他这句话,总算有些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这样容易招惹众多美女无视他已有女友的状态而对他前赴后继了。他不经意间说的话太过体贴,假如再配上英俊面孔上那副一贯的慢条斯理的温柔笑容,让人想入非非就变成了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十几秒钟后安铭臣又开了口:“明天我没空,去相亲。”
他的声音隐隐含笑,几秒钟后又重复了一遍:“嗯,你没听错,确实是去相亲。”
两秒钟后他第三次申明:“我没开玩笑。”
林子昭这次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一点,大到我甚至也可以听清楚只言片语:“你没事吧?那你现在的女友呢,怎么办?人家杨晴可好歹也跟着你从回国陪到现在了啊!”
安铭臣的声音还是慢条斯理:“我好像只承认过她是女伴,没认同过什么男女朋友关系。她愿意利用我扩大交际圈,我没阻止,她借我的名义提高在圈子里的知名度,我也没说什么。我被她物尽其用没关系,反正对我个人没什么影响,但她如今又肖想坐上安家媳妇的位置,就有点儿太离谱了。”
“那你为什么当初不提醒她?”
安铭臣慢慢笑了一声:“为什么要提醒?欲望膨胀的人吃点苦头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隔着办公室门板,安铭臣的声音从远而近,我立刻起身打算离开,没留想厚重的雕花欧式门在我之前被推开,安铭臣捏着手机站在门口,见到我一脸尴尬的模样,表情变得似笑非笑。
我顿时被他瞧得头皮发麻,迅速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小心地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听到的。”
他点点头,收起了让人颇具压力感的笑容,说:“没什么。既然你都听到了,我正好免了再解释一次。帮我把我明天的时间排开,我有事不在。”
我本来有些疑惑林子昭具体是从何得知我已工作的事,回到家就得到了答案——林子昭下午打了别墅的座机,负责清扫的阿姨接了电话,并汇报了我有所改变的近况。此外,我还得知了林子昭会在下周回来。
我想不出他这次回来会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我有些忐忑。但我同时也难以想象我跟林子昭针锋相对的场面。结婚以后我们其实并未真正吵过架,每次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我俩都会很默契地同时闭嘴。
我还是不认为外出工作以及不告知他是多么严重的错误。他的事从未在家中提起过,我自然也没有通知的必要。但家中的阿姨看起来似乎对我的做法有些不满意,言语间颇有暗示:“秦小姐,心心还太小,虽然我能陪着她,但她还是需要妈妈。”
我看了看摇篮里正安然入睡的小婴儿,一时说不出话。心心从出生后就一直很安静,极少会哭闹。她皱巴巴的脸蛋还没有完全长开,但阿姨已经无数次声称心心的模样十分有我的影子。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想明白。我长这么大,刚刚过了二十三岁的生日便嫁人,刚刚过了第二个本命年便有了小孩子,如果按照阿姨的计划,那我在以后的十几年,我生命里最黄金宝贵的时间里,难道都要过着我最最厌烦的相夫教子无所事事整天插花泡茶设计服装研究珠宝的贵妇生活么?
我还很年轻,在原则问题上已经为了现实妥协过一次,这次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妥协第二次。
第二天下午下班时,安铭臣突然驾临瑞尔顶层。我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他笑了笑,表情很轻松,指着对面他自己的办公室:“文件都在桌子上了么?”
我点点头:“还有就是明天八点有例会,下午B市还有一个代表会议,我已经订好了机票,时间是中午十二点五十分。”
他的指骨轻敲了两下桌子,想了想,说:“B市的会议事找王副总代替一下,明天下午我有事不在,到时候电话转接到你的手机上。”
然后他就在我有些疑惑的眼神的目送下踏脚走进了办公室。
次日早八点例会,安铭臣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手机被他推开又合起,合起又推开,动作循环了十几次,我坐在他的旁边,记笔记的时候偶然抬眼,没想到能不小心发现了一个秘密。
安铭臣的手机停在相册上,此刻铺满全屏的俨然是一个女子的照片。尽管拍得有些暗,角度也并不十分得当,但女子的容貌还是清晰可见。漂亮的波浪卷发掩映住小半个侧脸,小巧的下巴,有白皙的皮肤和好看的唇角,还有她嘴巴以上鼻子以下那个地方一个小小的漩涡。
而这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女子正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闭目睡觉。而那个人穿的那件深色风衣,恰恰与安铭臣前一天所穿的那件是同一款,由名师亲自设计剪裁,纯手工订制。
我偷眼看了看安铭臣,他的表情依旧平淡如水,眉眼沉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手机也被他扔到口袋里,单手撑着下巴,侧颜堪称完美。
尽管我跟他从小相识,但对上司私事过分的打听显然仍旧是不礼貌的行为。于是我只能努力抑制住想要八卦的心理,收敛了目光继续去记笔记。
又过了四天,我下班后回到家中,林子昭正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稍稍转过头来。
他终于出差回来。可我没觉得有什么高兴,一想到接下来又要重复朝夕相处却又相顾无言的生活,我就觉得头疼。
并且我还有另外一层顾虑。因为我俩还没有关于我外出工作的问题交流过,虽然我们曾协议互不干涉私生活,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忧他会为了心心而和清扫阿姨对我举出同样的说辞。
我在心中暗暗计划,如果他质问我,我就以之前不曾干涉过他为理由反击回去,如果这还不奏效,那我就直接离家出走。
但估计是当晚我提防的眼神太浓重,林子昭只是看了我一眼,便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报纸,站起身去了婴儿室看心心。
我等了一晚上,一直到困得终于睡着之前,都没有听到林子昭任何的质询。接着我又额外多等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等到任何从林子昭那里发出的反对的声音。
我终于在忐忑不安中放了心。
安铭臣这些天心情似乎都很好,即使是在他最不耐烦的饭局上也照样言笑晏晏。有天和客户吃完饭,我们从会所出来,他阖目坐在后座,突然出声:“明天上午林子昭会来瑞尔。”
我一怔:“……好的。”
他这样提前提醒我已不是第一次,所以尽管安铭臣在对待女性的态度上让我这个旁观人士有时候很有些默默的愤慨,但就凭他不动声色地尽量避免林子昭打扰到我的工作来看,我心中更多的依旧还是感激他。
“秦鹭,”安铭臣突然掀开眼皮,有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你别介意。”
“什么?”
“你觉得婚姻对于一个人来说算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普通,但从安铭臣这个人口中说出来就变得十分诡异。我掩饰住自己想要八卦的欲望,想了想说:“如果当事人在意,那么它就很有意义。”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继续问:“那你觉得婚姻里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这次我又想了一下,说:“背叛。”
他这次的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嘴角牵起清浅的笑容,没再说话。
我突然想起前些天他手机的那张照片,半开玩笑说:“咦,你最近好像有情况?”
安铭臣的笑容随着这句话顿了一下,想了想,又慢慢笑了起来,点头:“确实有。”瞧了我一眼,又说,“我知道你那天例会看到了我手机里的照片,我就不对你隐瞒了,但请你目前还是不要和别人说。”
我的惊讶不小。我一直以为安铭臣性格即使被称作凉薄也不为过,绝没想到他这么飘忽的人竟然也有这样一想起某个人就会忍不住微笑的一面。今天晚上实在是太值了,竟让我得到了这样的独家内幕。
我无法想象那个女子的性情以及这两个人相处的模样。我忍不住想笑,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安铭臣在我的旁敲侧击下还是主动交代了一些信息,尽管依旧没有透露女方的名字和背景。
“她并不怎么好伺候。什么都是吃一点儿,对什么都很没所谓,只有特别讨厌的,没有特别喜欢的。性子冷得很,得罪她没什么好果子吃。”安铭臣想了想,微微笑了一下,“其实你看到的那张照片里的场景算是百年难得一遇,这丫头凡事独立,戒备心重得很。”
“听起来似乎不怎么好捉到手呢。”
他笑起来,煞有介事地说:“捉到手还算不难,我最近比较头疼的是怎么让她把漂亮的指甲剪剪。”
虽然我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但在很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判断错误了许多事。我只以为安铭臣只是交了女友,没想到他竟已早早和黎念结了婚;我还以为既然他对女方这样满意,两人的婚后生活至少美满,却没想到他们竟比我和林子昭还要惨,在结婚不到半年的时候就已两人分居;我还以为在感情游戏里女方总比男方要容易伤亡惨重得多,没想到却是安铭臣在这场角逐里输得极惨,既没有得到女方的心,还丢了女方的人,甚至最后还把自己的家族企业也险些搭了进去,并且顺便打破了自己“一直在害人,从未被人害”的记录。
我不知该说什么。这种事只有当事人拥有发言权,旁观者的评论总是带着自己的倾向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