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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秦鹭番外(三)、

如今回想起来,三年多前的黎念还没有褪去婴儿肥,但平心而论,她还是长得相当漂亮,并且是属于即使混在美人阵里也照旧可以一眼看到的那一种。但我祈祷安铭臣最好不要是因为这个才对她有所侧目。

但我又有些不能理解安铭臣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我不相信一见钟情,并且就算它真的存在,也决计不会发生在安铭臣的身上。他一向理智到近乎薄情,我相信他手掌中的感情线肯定要比事业线枯瘦多了。

我回想了一下,发现黎念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安铭臣跟她去进行所谓的相亲的时候,恰恰是他刚刚获得一笔巨额政府订单的时候,他在去跟她见面的时候心情必定十分不错,再按照安铭臣一贯的“兴趣,温柔,忍让,凉薄,分离”的交往步骤,开始的这段时期内他必定是肯好好花费一番时间和心思来哄这位美人高兴的。

但除此之外,我没有找到其他痕迹来证明安铭臣对她到底是出于认真的敷衍还是纯粹的真心。

接下来安铭臣连续做了一周的甩手老板。他突然就处于半休闲的状态,让人们觉得十分诡异。安铭臣每天定时来公司晃一圈,大约两小时就会离开,而且他就连在公司的时候还明显有点儿不在状态。林丹青同我讨论这位一贯精确守时又勤勉的老板如今的反常,我正也想随口附和,忽然想起安铭臣那天说过的话,于是几句话把话题叉了开。

半月后安铭臣的工作作息终于又恢复了正常,而两个月后他终于又恢复成了那个冷静且左右逢源的老板,开会时表情严肃专注,晚宴时谈吐从容幽默,谈判时手段凌厉果断。

我想,假如说他前几天被美人计迷晕了头,那如今这现象似乎是否就暗示着他和那位美人的关系已经走到了尽头?

可许多事情还是有一些细微的改变。安铭臣以往对绯闻从来都是一笑而过,现在却每次都会十分认真地吩咐我去处理干净。

最严重的是某天下午,安铭臣本就有些心不在焉,一整天都有些面无表情,导致整个秘书区都战战兢兢,而林丹青去办公室送文件,再出来的时候甚至都是含着眼泪泫然欲泣的。

结果当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我顶着阵阵阴风去办公室送文件,这位心情抑郁的老板突然又被某个借他提高知名度的女星爆出了两人不知什么时候一起吃晚饭的照片,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两秒钟后直接给林子昭拨电话。

安铭臣垂着眼睫,我看不到他的眼神,可他的声音冷得就像是敲碎了的冰碴,并且只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封杀。”

我极难看到他这样迁怒。安铭臣一向脾气都十分好,或者说是掩饰得十分好,很少可以看见他真正表现出盛怒的时候,更是极少会见到他这样迁罪无辜。

但接下去的几个月里,安铭臣的脾气却一直都时好时坏。似乎本来还是在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微笑,却不知怎么就突然变了脸色,反复无常,并且还以坏的时候居多。

有一天他坐在办公室里,微微转动老板椅,按照一贯的低头思索的态度听完我的报告,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提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下周江承莫和宋小西的婚礼我不去了,帮我准备一份好礼过去。”

我微微睁大眼:“可是……”

他挥挥手,表情有些不耐,站起身捞起车钥匙:“就这样。我出去一趟,下午别找我。”

安铭臣经常会这样行踪不定随性而为,但这次还是让我隐隐嗅到了一点不寻常。我总觉得他是被什么牵绊住了心情,可瑞尔又分明发展势头相当良好,在之前的几天里还成功收购了T市的黎家产业。不过收购的当天,安铭臣的脸色却一直不怎么好,甚至在晚上的高层聚会上他连笑容都给得很吝啬。

当天我在公司整理资料到晚八点,回到家后阿姨十分欢喜地抱着心心小跑到我面前,带着笑容对我说:“秦小姐,心心今天会喊爸爸了呢。”

我一怔,看了看心心,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林子昭在心心出生后,待在家中的时间反倒多了起来。他把许多应酬都推掉,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和睡觉前的最后一件事都是去婴儿室看心心。他买了许多育儿书,看过的要比我多得多。他在各方面都把心心照顾得无微不至,连婴儿食谱的用量和配额也要由他亲自监督。

如今心心第一个词先喊了爸爸,倒是不枉费他这将近一年来的煞费苦心。

但我心底却有些难受。我一直不准家里的佣人叫我林太太或者太太,我觉得那样讽刺。可我今天听完阿姨的话,我突然觉得秦小姐这三个字其实要更加的讽刺。

我刮了刮心心柔嫩的手心,哄着她和我说话。但她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抿着唇扭过身体,抱住阿姨的脖子拒绝吭声。

我歪着脑袋有些自嘲,也许这就应该是传说中的现世报。

当天晚上林子昭亲自照料心心洗澡,我站在门框边,想要帮忙却又有些不知所措。林子昭看了我一眼,又重新低下头:“你去拿毛巾过来吧。”

我转身又回来,林子昭接过毛巾看了看:“……不是这块。那块粉色的更加柔软,适合小孩子。”

我看着他起身去心心的专属柜子里取毛巾,还有粉红色的小睡袍。心心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浴盆里,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动作。从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

这对父女俩的关系亲密得容不得我插足。我咬着唇要离开,林子昭在身后叫住我,一边低头给心心擦背,一边慢慢地说:“秦鹭,你现在这样,心心长大了会恨你的。”

我顿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走开。

第二天我向安铭臣申请了一周的假期,无视首席秘书的机要位置,执拗地坚持离开。安铭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双手撑起人字形仔细审视我的脸色,笑了一下:“鸵鸟心理发作,想逃跑?”

我面无表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现在家里不需要我。再说我还没申请过今年的年假呢。”

“可你把年假放在年关的时候请,还一请就是一周,有点儿不大合适吧?”

我盯着他不说话。

安铭臣又笑了一下,没批准也没拒绝,只是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站起来指了指办公室门口:“快下班了,我请你吃顿饭。”

我们在最近的一家私房菜馆坐下,两盘精致小菜端上来,话渐渐多起来。

我说:“我和林丹青来过这里几次,这儿新来的厨师做的水煮鱼比之前更好吃,你可以尝一下。”

他笑了一下:“其实我前两天也来过这儿一次,跟林子昭一块儿。”

我的筷子停了停,有点儿能预感到他接下去要开始说什么。安铭臣看了看我的脸色,依旧是温柔的笑容:“其实我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给你和林子昭说和。如果我哪里说得不对了,你可以认为我是闲着没事做。过后忘记就好。”

我幽幽地瞅着他:“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

他笑起来,无视我的请求继续说下去:“其实林子昭人不差,他的脾气是我们几个里最好的,除了有点儿话多外,口碑也是最好的。对女士绝对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绅士风度那种。虽然说你俩结婚的原因不单纯,但好歹要比我好得多。既没什么深仇大恨,也不存在背叛拐骗,结婚只不过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一个仪式,你们既然逃脱不了,为什么不试着好好相处看看呢?”

他说了一大通,但我基本没听进去,只抓住了那句“好歹要比我好得多”的非重点。我睁大眼睛望着他:“你结婚了?”

“半年前的事,不过还没人知道。”他竟然十分痛快地点头,“没想到是么?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

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问:“是你手机里的那个么?”

他继续点头:“黎念。”想了想又笑了一声,补充,“黎家前董事长黎正醇的女儿,你没猜错,就是我们前些天收购的那个。”

这次我连嘴巴都张起来了:“可你还……那她……你们……”

“所以我俩现在的情况糟透了。”他帮我把话补充完整,说得十分平淡,“所以说,你难道不觉得你跟林子昭的遭遇简直比我俩好太多了?我跟黎念才有资格摔瓶子分居吵架,你俩还是省省吧。”

我忍不住问他:“是因为她不理解你收购黎家产业么?黎家已经没什么好结局了,除了被收购就是被拆分,就算没有瑞尔,照样会有别人接手。如果在你眼皮底下看着,它的结果可能还要好点儿。你和她解释这些了吗?”

“你条理还挺清楚。”安铭臣笑笑,慢条斯理地说下去,“不过我跟她之间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

他敛着眉眼一副旧事莫提的模样,我只好把所有问题都硬生生压下去。可过了一分钟,还是再次忍不住问他:“你跟黎念是从相亲开始认识的么?”

“秦记者想八卦?”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瞧着我,“如果这么说也可以。”

我决定不再绕圈子:“可你俩交往时间有些短了吧?而且我总潜意识里觉得你不像是个能一见钟情的人。”

安铭臣不置可否,食指按在下巴上,只是在淡淡地笑。过了一分钟,像是想到了某些事,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最后竟自己笑出了声。

“黎念能给我惊喜。相貌是我喜欢的,有点儿倔还有点儿独立的性子也是我喜欢的,两样组合在一起就更加能让我中毒。我难得遇到这么满意的女孩儿,为什么要在意时间长短?”

我半天都说不出话。我难得能看到安铭臣这样的一面,温柔不由自主便染上眼角眉梢,满得快要溢出来。

这么珍贵的场景我当然要仔细看,并且在看完后分毫不差地记住。

半晌后,我终于从他的一声清咳中回神,定定神,问他:“那你们以后要怎么办呢?”

“如果你俩以后还是现在这副德行,我可以肯定我俩过得比你们好。”安铭臣收敛了笑容,有点儿一本正经的意思,“说了这么多,你都还没有正面回答过我的问题。我把我自己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们总要尽点儿力,就算不能家庭美满好歹也要达到和睦相处的程度吧,这样也好让我觉得自己没有白白牺牲。”

如今回想起来,春节前的那段时间似乎所有人都不怎么太平。安铭臣和黎念从冷战到分居;李唯正出了国,留下安玟一个人独自神伤;而我和林子昭的关系并没有随着安铭臣的话有多大缓和,反而因为心心大吵了一架,接着关系彻底冷到了冰点。

分离是那个冬天的关键词。

现在想想,我和林子昭颇具有纪念意义的第一次毫无形象大吵大嚷,竟然被我忘记了具体的导火索。只记得林子昭对我对心心的态度十分不满,他指责我对心心严格管理又疏于心理教育,我则反对他太过纵容甚至称得上宠溺的培养模式。那天两人的情绪恰好都不算稳定,于是三两句之后便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

但他大概从小接受的绅士教育太过深刻,又或者怕吵醒正在睡觉的心心,只是和我辩驳了三两句便无心恋战,在看到我的情绪比他还要激动后,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回应,转弯进了书房再不出来。

两个人都太冷静,竟连个架都吵不起来。我站在原地,怒气无处可发,深吸气了之后又深吸气,死死盯着紧闭的书房门,恨不得拿根霍格沃兹学校的魔法棒把它一下子轰出一个大洞。

我索性比之前更加试着学会忘记,试着没心没肺的生活。

接下来的生活平淡如水,匆匆流过一年多。这期间我和林子昭,黎念和安铭臣的情况均不好不坏,维持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点上,死水一般静寂。人人都疲惫,懒得再改变。

再后来,我以两年未请年假为由再次向安铭臣提出休假,这次他终于准许。

但我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和我一起消磨时光。林子昭倒是似乎一直很清闲,每天上班都迟到早退,饭局许多都推掉,只为了回家陪心心。可他和我无关。

我向家里的阿姨打了招呼,然后在假期第一天在自家旗下的酒店狠狠地睡了一整天。最后睡得脑袋脖子一块儿疼。

假期的一周里天气都不怎么配合,一直都是阴霾多雾。这种天气最适合挑起人心底最阴暗和最脆弱的一面,我如今卸下工作重担,所累的就只是下班后的私生活。那天清晨我迷迷糊糊坐在酒店的床上,那些刻意被封存的往事和伤疤突然就像潮水一样汹涌而至,曾经的婚姻,与林子昭共度的夜晚,以及分娩那段期间的不便,让我心情陡然低落。

可越压抑,我就越想叛逆。

我起床洗了脸,精心化了妆容。一个小时后,镜子里那张脸一改往日淡妆职业的风格,眼妆浓重,嘴唇红艳,足够招摇也足够冷漠。我戴上墨镜,面无表情地开车出去。

正值工作日的下午,电影院里的人寥寥无几。我买下一个厅一整个下午的电影票,然后在工作人员的注目礼中面不改色地进了放映厅。再然后把手袋扔到一边,缩在椅子里闭上眼睛睡觉。

尽管我花的这些钱还远远不够林子昭他们一个饭局里打开的一瓶酒的价钱,但我依旧感受到了挥霍的美妙滋味儿。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把我轻轻拍醒,我睁开眼,对上一双抱歉的眼神:“这位小姐,不好意思,电影已经放映完了。”

我意识模糊地点头,意识模糊地往外走,身后她又叫住了我:“等等,小姐,你的手机!”

我叹口气,接过去随手塞进口袋里:“谢谢。”

二十分钟后我又到达了附近的一家vip夜店门口。这里是T城夜晚最繁华的地段,旁边不远处是一家私人会所,还有一家装潢顶级的KTV。

有服务小弟礼仪周到地开门,我在进去的前一刻随意看了看旁边,发现不远处会所门前有两道人影瞧着很眼熟。

再定睛一看,果然是林子昭和安铭臣。还有其他几个人,都是一样穿得考究精良,远远看去,仪态举止都十分的相像,大概依旧还是他们那群发小。

我一闪身,立刻钻进了夜店。

但一小时后我又从里面出来。那里太过喧哗也太过耀眼,只适合迷失,不适合排遣。

去地下停车场取车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地面上人声鼎沸,这里却是环境昏暗得近乎阴森。我傍晚泊车的时候还有几位男士同我一起,可现在几百米长的地面上只有我一条长长的影子。我抓紧了包匆匆地走过,只想越快越好,没想到运气太差,还是遇上了意外。

几个小混混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手里拎着几根棍棒,但技巧又明显不成熟,一看便知是新手。说句很客观的话,如果这是在拍电视剧,我肯定会狠狠批判一下他们这远远不达标的演技。

我站定不动,有一个人率先走上前,表情凶蛮中带着点调笑,恶心得让人想反胃:“美女,过年是不是收了一大笔红包呀?这世上贫富差距这么大,你捐出一点钱给弟兄们花花?”

我强自镇定:“我没有钱。”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逗谁呢?我们看着你一个人包下一个电影厅,一路跟你到这儿,多不容易啊,这会儿还跟我们哭穷?信不信我们一刀子下去,刮花了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儿?”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调调让人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我的手揣在口袋里,摸索着按键按下110,然后听到他们说:“别想玩猫腻!双手举起来!”

我还没有动作,突然远处有人清咳了一声,接着一道修长的人影站在背光处,似乎正捏着手机,打算打电话。

我趁着这几个人失神的时候迅速后退了两步,然后听到为首的那个低低咒骂了一声,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一溜烟跑走了。

手机的那点光亮伴随着脚步声又靠近了一些,那个人站在远处,有些不确定地问:“秦鹭?”

这声线低沉熟悉,竟然是林子昭。我的神经在瞬间放松下来,一时支撑不住,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

他顿了一下,迅速小跑过来蹲在我面前。我被他握住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等确认无误了才放开。然后他脱下风衣,把我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

他看了看我的脸色,问:“你怎么样?”

我听到他今晚说的第二句话,突然有些恍惚。仔细数一下,似乎我俩虽然一直同住在一座别墅里,却分明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我被林子昭半扶半搀地塞进了他的车子里,中间我试图反抗了一下,他的回答是更紧地抓住我的胳膊,低声说:“别闹。”

他的风衣还披在我身上,只穿着一件V领的毛衣,看起来有些单薄。我顿了一下,乖乖地随他上了车子。

车子里很安静。我一直以为林子昭总应该要对今晚的事说点儿什么,但他一直都微微抿着唇角,开车专注而且沉默,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不过我晚上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想来妆容应该有些花了,这等模样自然无法愉悦到林子昭,他不转头看我很正常。

等车子路过第三个红灯,林子昭终于慢声开了口:“以后不要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不安全。”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本来今天晚上我还想去赌一把骰子的。当然前提是我能打听到T市的地下赌城在具体哪个位置。

林子昭没得到我的回复,扭过头来很仔细地盯着我。

我暗暗叹气,努力把眼神勾勒得很诚恳:“知道了。”

但他显然依旧对我的态度不怎么满意,只不过看到我没精打采的模样,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并且见我有些昏昏欲睡,还扭大了车子里的空调。

我低声说了句“谢谢”,便进入了梦乡。

我是在一阵颤颤悠悠中转醒的。睁眼一看,车子已经抵达别墅,并且我竟然在林子昭的怀里,而他正抱着我上楼梯。

我顿时挣扎:“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他看了我一眼,还是放了我下来。

我迅速进了浴室,看到镜子中已经凌乱得一塌糊涂的眼妆,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用最快速度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林子昭正坐在床旁边的沙发里双腿交叠看报纸,对我这边的声响充耳不闻。

他没有要离开的迹象,我掀开被子把自己塞进去,想了想,拧暗了一边的台灯,林子昭终于从报纸中抬起头来。

我揪着被角,没有看他,低声说:“今天晚上谢谢你。还有,嗯,晚安。”

林子昭沉默了一下,把报纸折起来放在一边,说:“你今天晚上精神不大好,我等你睡着以后再走。”

他一副不容商量让我强迫中奖的态度,我只好在他的注视下闭上眼。

我闭着眼,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之间因沉默而引起的尴尬,而心心是最保险也是最温和的话题。

“心心的头发长了,应该去剪一下了。”

他“嗯”了一声。

“心心一岁生日快要到了,你预计要怎么庆祝?”

他又“嗯”了一声。

我觉出了不对劲,还没等睁开眼,林子昭的嘴唇已经覆了下来。

他的吻落得很轻浅,就像是羽毛一样刷过。我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浑身一震,却摆脱不掉他按住我肩膀的手。

我头一次发觉他的力气有这样大,我也是头一次发觉他会有这么霸道,把我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被角被遮住不留缝隙,我被迫在他的手指下仰起下巴,他的动作直接迅速,让人来不及抗拒。

室内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作罢,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很仔细地瞧着我,在柔和灯光下像是黑曜石,十分清亮。却是抿着唇一声不吭。

又是这样的冷场。没人愿意第一个开口,然后就会这样慢慢沉默下去。

我翻身想要躲开他,却被他扳住肩膀,他看着我,眼睛里渐渐有某种流光闪动。

这个眼神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却又让人不得不印象深刻。在结婚后最初的那几个晚上,他都是这样的眼神。我一动不动,他仔细分辨着我的脸色,片刻后确认,接着拇指稍稍转了半圈,便抚上了我的耳后。

我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他的嘴角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另一只修长手臂伸出去,彻底拧灭了台灯。

他掀开被单靠进来,我的脑后被他掌住,整个人被他捞在怀里细密地亲吻。他的嘴唇柔软,技巧也熟练,渐渐有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彼此越来越浓重的呼吸。

我忽然发现这次竟然奇怪地没了当初那种生不如死的排斥感。他的手指依旧在带着温柔的力道游移,我抿着唇感受,发觉自己竟然没怎么产生当初那种如临大敌的抗拒感。

大概真的应验了那句话,时间的力量无可匹敌,可以让人习惯一切。

我没有反抗,他似乎受到了鼓励,呼吸从我的眉心到脖颈,再一路沿下。手指灵活敏捷,衣带被解开,真丝睡裙水一样地沿着皮肤滑下,只留下我加快的心跳。

我有些口干舌燥。即使在黑暗中,我依旧可以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他的双手撑住两侧,片刻后终于俯下^身来,我揪住他的衣襟,微微抬起头迎了上去。

这个夜晚比以往这样的每一次都要过得快。事后他从身后搂住我,两人十指交叉,我不自在地试着动了动,他没有放开,反而搂得更加紧。

今天晚上双人床双人睡,头一次我们睡觉有了个夫妻的样子。

安铭臣这一年来的绯闻女友数量明显增多。虽然这和公司宣传提高他的知名度不无关系,但这绝不是主要原因。以往他也是这样被人前人后地示好,却从没见他像如今这样来者不拒过。

他的隐婚还没有被公布,连林子昭都不知道。他在众人眼中依旧是T市有名的几位有钱途有相貌有家世的黄金单身公子之一,嘴角总是噙着微笑,对待陌生人态度也温和,便愈发吸引了众多才女美女的前赴后继。有一次左迎约他逛街买礼物,这样明显的暗示,安铭臣敲了敲桌面,捏着手机想了想,竟然也答应。

我瞅着他,忍不住问:“你如今这么做,是默认了要和黎念离婚了吗?”

“没有。”安铭臣把文件夹一合递过来,“怎么这么说?”

“可你现在明摆着是在给黎念越来越充足的证据离婚。”

安铭臣笑:“证据?拿来看看再说。我没有真做过什么,她从哪里找证据?”

他的笑容有些淡,带着隐约的冷冽气息,我暗自揣摩着他的心理,欲言又止,不敢再说下去。

他看了看我,索性交叠双手靠在了老板椅里,一张英俊脸庞面无表情,话也更加冷了:“反正我做什么她也没关系,所以你也不必多替她操心。还有事没?没事回去整理报表,下班之前交给我。”

这真是明显的迁怒啊迁怒。我在心中默念一万遍,充当撒气筒是秘书的必备职责之一,我忍,我继续忍。

林子昭近来有些变化。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便定省般一天一个电话地打过来。虽然我们每晚都会见面,虽然电话里的话题来来回回也都是老陈醋般的寥寥那几句。

但说实话我打心眼里鄙视这种刻意的形式主义。以至于有次被工作忙晕了头,就这样不小心把心里话对林子昭说了出来。

他一下子被我噎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来了一句:“不解风情。”随即第一次先挂了我的电话。

从此以后他再没有无事打电话过来。

我有些忐忑,但开不了口道歉。这种话介于说了矫情不说憋闷之间,我犹豫了又犹豫,还是选择了后者。

今天下班以后我驱车回家,按了家中门铃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阿姨来应门,随即才反应过来昨天她已请假回家一周。

T市的冬天十分冷,我围着别墅转了半圈,终于对自己没带钥匙表示了认命。

想来想去,只好给林子昭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低沉的声音混在不甚安静的背景乐中还是很清晰:“秦鹭?”

我开门见山:“我没有带钥匙,你今天晚上什么时候能回家?”

林子昭还没说话,手机就被别人抽了过去,熟悉的声音来自老五:“喂,秦鹭呀?我们正往外环走呢,要给祝叔祝寿去。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干脆也过来吧。”

我无声叹气,再次表示了认命。

结果没想到我赶上了一场好戏。

我走到生日宴会的大厅内,碰巧一眼就看到了林子昭,以及林子昭身边一身银白鱼尾服的女子。

那女子正端着皓腕身体前倾地对林子昭敬酒,浅笑的嘴边漾起两个甜美的酒窝。两人挨得极近,近到鼻尖对鼻尖相隔不到一公分。我看着她,不由自主戳了戳自己的脸蛋,似乎我的要比她深些。

我站在角落里,歪着头瞧着那边的旖旎风光,考量自己上前取钥匙的合适时机。

林子昭扭过头来,看到我,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转身大步走过来。

他在我面前站定,屏蔽出我眼前一片阴影:“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皮笑肉不笑,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位看着我欲言又止的鱼尾小姐,说:“人家好像有话要和我说,我不过去一下不大好吧?”

他张张口,我抢在他之前堵住他:“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会点儿唇语,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个小姐刚刚似乎是说过考虑离婚几个字。”

然后我无视他的眼神,绕过他径直朝那位小姐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我还是头一次体验到了正妻的好处,连指责都十分理直气壮。有道德的支撑,跟色厉内荏比起来,滋味儿确实不一样。

但也正因如此,我赢得太容易,嘴皮子都没有耍过瘾。

她坐在沙发上,我站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去,微微地笑:“这位小姐,你的鞋跟比我要高,你的裙子比我要好看,可你的曲线没有我的漂亮,你的鼻子也不够挺,并且才刚刚够到我的肩膀。最重要的是,你刚刚试图投怀送抱还失败了,你除了自取其辱外还有什么理由待在这里呢?你把我叫过来,还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呢?”

“另外,你穿银白色鱼尾服真的不好看。”

过了五分钟我走出来,对等在门口的林子昭说:“好了。心心呢,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他盯住我仔细分辨我的表情,没有看出异样反而更加怀疑,但最终还是回答了我的话:“在宋小西那儿,今天去了他们家巴巴地不想走,我把她留在那了一晚上。”

“嗯。”

他在我身后一起走向停车位,三秒钟后说:“我跟那个人没有什么。”

我头也不回:“嗯。”

林子昭开了我的车回去,我窝在副驾驶位上昏昏欲睡。红灯加堵车时感受到右车窗外有灯光刺眼,扭过头顺便睁开半只眼看了看,发现林子昭那张脸赫然就在两公分之外三公分之内。

我一时没防备,立刻倒退,在后脑猛地挨到车窗前被他抢先用手隔绝了碰撞。

他撑住玻璃,慢慢把我收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略微昏暗的空间他的眼睛格外深秀明亮,鼻息拂过我的嘴唇,林子昭微微一笑,开口:“秦鹭,其实你对我也是比较在乎的吧。”

我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震得本来清醒的脑袋再次变得有点儿发蒙。

“你既吃醋又信任我,今晚的表现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我终于懂了。

“你说得太肉麻了。”

他淡淡地笑,无视我的话接着说下去:“秦鹭,你有没有想过,等有一天你的父母无法妥善照看你,心心羽翼丰满越飞越远的时候,我就是你名义上最亲的亲人?”

他今晚有点儿不正常,又或许应该说他时隔三年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玩世不恭的模样。话虽然说得越来越煽情,可他的笑容十分轻松,有某种重大发现后的释然流露。

我有点儿说不出话,屏住呼吸等他说下去。

“那天晚上,那几个小混混堵住你的时候,你完全可以给我打电话。即使你再不想承认,你最理直气壮调动的人里面,除去警察之外,我也应当排在第一个。”

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良久,还是没有说话。直到后面有车子的喇叭声响起来,才反应过来我们还在街道上。急忙推开他,没想到却被他越束越紧,他对外界的噪音恍若未闻,低声在我的耳边说:“我正儿八经说了这么多,你难道不应该表示一下?”

我索性放弃,直接盯着他的眼睛看,说:“林子昭,想不到你信手拈来的这些甜言蜜语的质量和安铭臣有的一拼。”

他显而易见地蹙了蹙眉:“其实这些话我酝酿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并且其实这个场合也真是糟透了,就算是在平时吃饭的时候说也比现在腰好。”

我还是盯着他瞧,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想了想,低头看着他的衣领,慢慢地说:“你可以到时候再说一遍,我不嫌多。”

就像安铭臣说的那样,我和林子昭比他俩要幸运,尽管这样说似乎有点儿不厚道。我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前欢旧爱,只要各自迈出自己那点可怜的心结,就可以互相手拉上手。我们已经花费了三年来慢慢消除彼此的距离,剩下的人生既长又短,没有必要再浪费在对峙和沉默上。

我和林子昭虽然有一个不怎么美好的开端,以及一个不怎么美好的过程,但只要结局称心如意,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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