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一切一切都是虚妄,直到某次例行检查,身穿白大褂的人们脸上带着粘腻的笑容,试探性地问“最近有否看到特殊事物”,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又追问“是借用了谁的视角”“记不记得那个视角中的风景”,他才惊觉这些也都是实验的一部分。
“我看到的,难道全部都是真实的么?”
并没有从对方那里听到回答。
他沉吟片刻,惋惜地道:“啊啊,真是的,果然还是我脑子变得不正常了。如果那些都不是假想该多好啊,好心的哥哥姐姐们,大概会愿意把那个人带过来陪我一起玩吧。”
天真无邪的语气,让他们放下了戒心。
“那敢情好。只要你肯老老实实把你看到的一切说出来,我们会如你所愿。”
以曲线的方式探听到了他想要的情报后,他乖巧地点点头。
说出了和他目中所见的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相反的状况,将工作人员们耍得团团转。
全都是谎言,却没有引起半点怀疑。他惊讶得发现,能够轻易展现出年幼无知不谙世事模样的自己说不定很有骗人的天赋。
那份微小的光明,也在他套出真相后,变得更加温暖耀眼。
连明显变得粗暴的检查与“治疗”,和副作用越来越大的饮料给他身体带来的越来越重的伤害他也不放在心上了。
事实上,很早之前,在他能借用视角的女孩身上能称为快乐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可她的寂寞悲伤对于他来说依然是如同支柱般。
只要她的世界还没有消失,他就还能拥有活着的实感。
这种实感足够支撑着他坚持生存下去。
他甚至开始变得能够做梦了。
做的最多的一个梦,是自己被从这冰冷的建筑物中释放,暖暖的春风吹在他身上,嗅到了从未曾闻到过的花的芬芳,而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欢快地朝他跑过来。
“虽然从未见过你,可是莫名的很熟悉。我们做朋友吧,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每次都无一例外的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回答:“九十一,我的名字,是九十一。”
“你的名字真奇怪啊”,她如此评价道,然后开始格格地笑,而自己也陪着她笑。
笑着笑着他就醒了,但那份愉快的心情却依然涨满胸臆,仿佛真的与她刚刚见过面一般。
无止境的和平日常当然是不会一直存在的。
纷飞的雪花,结冰而变滑的地面。
失控的汽车,刺入全身的破碎的玻璃片。
重症监护室的灯光,病床畔阴险的笑容和被拔掉的氧气管。
就在他半点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女孩的人生迎来了惨烈而悲剧的落幕。
在一片水雾朦胧中,他的视野,又回到了狭窄的方寸空间。
无论他如何放空自己,都再也看不到女孩眼中的世界。
在那个瞬间,他听到了某物被狠狠撕裂的声音。
“啊……”
有什么重要的事物,永远都寻不回来了。
“啊……”
胸口,强烈的疼痛着。
在此之前,无论是被注射了奇怪的药剂,被强烈的电流刺激,他都没有如此剧烈的疼痛感。
眼角有咸咸的液体流下来。
“啊——啊——啊——!”
低低的悲泣声转变成了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哀嚎。
“不要啊——啊!给我看见啊——!混蛋!啊啊啊——!我不要这样——!看到啊——!让我看到啊——!”
早已被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开始不可遏制地爆发,他瞪着猩红的双眸,发了疯似的攻击闻声而来的工作人员。
被众人压在地上,他挣扎着,口中犹自嚎叫个不停。
“可恶——!让我看到啊——!为什么看不到了!”
工作人员交换了一下眼神,将他的四肢固定,将麻醉剂注入到他的身体中。
他的身体痉挛着,流出涎水,含混不清地道:“我还未真正见过你的样子,还没有亲口告诉你我的名字,为什么你就离开了……不……不……不要死,醒来啊。”
在他吐出这句话的刹那,世界忽然闪烁起刺眼的紫色光辉,建筑物猛烈摇晃了起来。
他无法再借助谁的眼看到的外面的天空,轻雪化作了绵绵无际的鹅毛。
宛如是苍天在悲叹谁的死亡,又仿佛是诸神赐下的生之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