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方才一直未敢说话,这会子一听春纤又提离别之时,忍不住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
水溶虽说心里讨厌,但细想宝玉如此也毕竟是因着一份情谊,故而也未说什么。
宝玉一边哭,一别悄悄打量着身边这位器宇轩昂,形容俊美,仪态高贵,且又阳刚英气的男子。是呀,论品貌,论才学,论地位身边的这位男子哪一处不是高高在上?哪一点不都值得他仰慕吗?罢了,罢了,林妹妹那样神仙般的人物原也只配让他这样的人去保护,自己今生今世看来只能把这一切看成一个无法企及的梦了。
此时屋内传来黛玉与水柔说笑的声音,两个女孩子的声音都是那么的动听,亚赛天边的音乐,宝玉心道:哎——这声音也是听一次少一次了,以后不知多早晚才能再见到林妹妹,与其这样,倒不如剃了头做和尚去干净呢!
水溶冷眼看着宝玉的表情也不予理会,须臾黛玉和水柔手拉着手走出了房间,今天黛玉也做了一番细致的装扮,只见她上身穿一件鹅黄色锦缎暗绣小袄,下身着一件水红衬底五彩金丝线绣牡丹的长裙,头上也是一改往日闲适的发髻而梳成一个彩云发髻,押着鬓角是一支攒珠累金丝的凤凰,凤凰那小巧地嘴里含着一串珍珠,齐眉坠下一颗璀璨的大珠子。那一串亮晶晶的珍珠,随着黛玉的莲步轻移也微微摆动着,看在眼里竟有那说不出的妩媚风情。在发髻的另一鬓角处则斜插着一支鲜嫩的出水芙蓉。
宝玉一时看得呆住了,心道:“只这么几日不见,妹妹到越发的成熟了,这模样到比月宫里仙子还强上几筹呢!”
水溶很反感宝玉那幅模样,遂走到了黛玉身边,挡住了他的视线。说真的,黛玉今日的打扮也令他耳目一新,平素见惯了她朴素的装扮,不成想这般雍容高贵的装扮起来却更有一番别样的风味呢,同时,水溶也深为黛玉的心思缜密而折服,以黛玉的高傲性情,断不喜以贵重的金银之物所装扮的,她这一举也不过为了入乡随俗,将自己打扮得更像一个郡主,从而诸事不让水溶为难。
黛玉见水溶定定地望着自己,便悄声问道:“溶哥哥,你看我这身打扮可否妥当?“
水溶笑道:“雍容而不浮华,富贵而不媚俗,真真是恰到好处,即彰显了你的身份,又不落俗套。”
水柔在旁笑道:“哥哥,这里还有我的功劳呢。这朵芙蓉花就是我为姐姐插上的呢!”
黛玉忙道:“是呀,别看水柔妹妹小小年纪,在这一点上倒是别有心得的。以后到了王府在穿衣打扮,规矩礼仪上妹妹还要多帮衬姐姐呀!”
水柔笑道:“这个自然是没话说呀,只是姐姐只别在这么夸我了,回头让母妃听见,又要怪我只在闲事上做功夫,不问正业功课了!”
水溶道:“原也是这话,女孩子虽说要会装扮自己,可如若在这方面关注的太多,到反而不美了,到底是自然天成的东西来得更加可爱。”说罢,又爱怜地望了黛玉一眼。
黛玉道:“溶哥哥咱们这就走吗?”
水溶道:“府里来接的车马早就到了,我们这就向老太太和贾大人辞行去吧!”
宝玉只一直在旁讪讪地坐着,有心想过来再与黛玉说几句道别的话,可是见水溶一直紧跟在黛玉的身旁,大有不许他人近黛玉身边之势,再想方才自己的一席话就害得黛玉痛哭一回,此刻若要再说别的,不仅招得水溶犯怒,恐也会使得黛玉更加嫌弃自己了。遂只好蹒跚地走到近前,深深朝黛玉抱拳道:“妹妹此一去定会有一番快乐的生活,我如今也就放心了,不过还万望请闲暇之时回府走动几回呀,宝哥哥我腿伤还未痊愈,多有不便,也就不远送了,望妹妹恕罪了,我这厢就先告辞了,祝妹妹一路顺风!”说罢,便转过头,慢慢踱着步子向门口走去。
他这一番发自肺腑之言,说得黛玉心头一热,虽然黛玉有些讨厌他的修身处事,但见宝玉毕竟是出于一番赤诚,至此别离之际还是说些温情的话才好,遂叫住宝玉道:“宝哥哥也不必如此伤感,我此番去王府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待过几日得闲了,自然会回府探望的,我这里还有几句体己的话想嘱咐宝哥哥,不知宝哥哥可愿听?”
宝玉见黛玉如此热情相待,立时受宠若惊,忙道:“慢说几句,就是几百句,几千句,只要是从林妹妹口中说出来的,我自当铭刻在心的。”
黛玉道:“眼见宝哥哥的腿日渐好转了,阖府的人也终为你放下了这颗悬着的心,但宝哥哥也是一年大似一年了,断不可每日混混沌沌的过日子了,须知好男儿志在四方,应尽心于学业之中,多长些学问,才是正经,也不辜负元春姐姐对你的这番期望,你日后毕定要担当起贾府的家业来的。”
宝玉一丝不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想想也是奇怪了,平素这番话要自别人的口里说出来,宝玉总嫌扎耳朵,怎么今日黛玉说起来竟是那么中听呢?
见宝玉果然细心听着,黛玉也觉安慰不少,遂又对宝玉说道:“宝哥哥希望你能有所建树,妹妹我也就聒噪这么多了。”
宝玉道:“一定谨遵妹妹教诲。”
二人说罢,门外又传来一声怯怯地声音,“林姑娘,我奉我家姑娘之命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雪雁掀开门帘,一个俊秀白净的丫头走了进来,只见她低眉顺眼,怯怯生生,亦步亦趋的将一个锦盒捧至了黛玉面前,她眉间的一颗红痣却赫然让黛玉想起了半年前春游之时,在城门边遇到的那个可怜的小女子。那时黛玉还欲出银子将她赎身出来的,只是机缘不巧,没有将她解救出来。想到这,黛玉连忙示意身旁的紫鹃接过那个锦盒,并轻柔地问道:“你还曾记得半年前咱们曾在城门前相识吗?你又是怎么到了贾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