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以为今天接二连三的超乎想象惊险刺激已经是他这辈子能感受到的极致了。不过他显然又错了。当他为昏迷不醒的肃王脱去衣物包扎伤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肃王让他发誓的真正用意。
原来,大雍战神,万千少女魂系梦牵的肃王,竟然是女儿身。
小楚震惊的几乎尖叫,用尽全力捂住嘴,甚至是将手塞到牙齿下面狠狠咬,能控制不出声,却压抑不住内心的狂乱。
过往种种,疑惑顿开。
取而代之是无以复加的敬仰崇拜,和一种无法言说却根本抛不开的怜惜。
肃王,她的肌肤并不白皙,是那种仿佛历经了风霜磨砺匀称而有力量的小麦色。鲜红绽裂的伤口,为那麦色肌肤燃出一片妖异的艳。
那本该纤弱柔美的身体,布满了新伤旧痕,新伤是刚才以一敌百护着他杀出重围时新添,而旧痕恐怕便是这么多年守卫边疆,那一场场胜仗背后的血泪汗水苦痛艰辛。
那双本该握笔画眉绣花织布的手,布满了长期挥舞兵器的老茧;那原应簪花佩饰漆黑柔顺的长发,被草木枯枝尘土血污浸染的黯淡无光。
肃王,她生于皇室,本衣食无忧,该享尽荣华富贵,该过的是父兄呵护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公主一样的生活。却在父兄阵亡国家有难的时候,毅然抛弃了自己的幸福,选择继续父辈们那一条艰难的道路。
她放弃女儿身,披甲上阵为国驰骋沙场,为百姓守护一方乐土。
她统帅千军万马,驱逐强敌虎狼。
她历经边塞风霜,马踏西戎王庭。
她的帅旗所过之处,让外敌闻风丧胆。
她德胜凯旋之时,百姓欢呼万人空巷朝野褒奖。
世间男儿都罕有能成就她这般丰功伟业,可世间又有几人可以做到在明知道会受伤会如此痛如此煎熬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坚持,多年无怨无悔。
与这样的肃王相比,小楚觉得自己过去所受的苦楚委屈实在不值一提。
她与他简直云泥之别。
但是,如果他不是奸臣之子,不是皇庄里受人看管轻贱的官奴呢?他当然知道堂堂七尺男儿该从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亦或是刻苦读书科举为官,牧守一方替天子分忧,照管百姓流芳青史。
偏他连贩夫走卒都不配做。他只是低贱官奴,别人眼中会说话的器物。
他能感觉到刚才那一路拼杀,自己身上也多处受伤,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心思去顾虑自己。所有一切,他能找到的,可以利用的资源,都必须优先给肃王。趁着自己神志清醒还未倒下,趁着追兵没有到,抓紧一切时间先救治肃王。
十余年苦痛,换而今时刻,他与肃王单独相处,他终有一技之长可用,能为肃王做点事情,也值了。
曾经于伤病中挣扎求生积累的经验,让他虽未专门学过医道,却也大略粗通如何用最粗陋的条件救治外伤。他应该对此颇有信心,这或许就是他现在还活着的意义。他不可以乱、不可以慌,他要尽己所能确保肃王安然无恙。
哪怕,会因此丢了自己的性命。
他早已答应了他的主人,他的肃王,他愿为她而生,为她而死。
“水……”李云卿少有虚弱至此,连声音都轻微地几乎不可闻。
小楚此时已经累得虚脱,刚才帮肃王清理伤口,已经用光了洞里存的清水,这时哪里去找水。肃王烧的厉害,便是从外边马上能找到清水,也还需生火加热。
小楚当然知道发烧的时候没吃没喝的滋味,他岂能让肃王受那等委屈。
此前在王府中割血为肃王制药疗毒的记忆涌上心头,小楚毫不犹豫咬破手腕。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之气,滴落在李云卿的口唇之中。
小楚的面色更加苍白,因着疲倦和伤痛,眼前一阵阵眩晕。可是这种状态对小楚而言,再熟悉不过了,那段曾经被充作牛马牲畜的阴暗岁月,清醒时日日都如此,还不是依然被鞭子抽打着继续拉拽那沉重的磨盘。不能睡,不能晕。那时是因为失去意识就会被更残酷的刑罚弄醒。现在,则是为了守护肃王,他的主人。
无论肃王是男是女,都是他心中,唯一认定的那个人。
他已经发誓将性命交托给她,她岂能出事?
所以他更是不能自己找死,小楚默默计算着自己的身体失血能承受的极限,及时收手,捡出一根燃着的木柴,烫在流血的腕子上,皮肉烧焦的味道升腾而起,血也止住了。他狠狠咬破舌尖,扶着墙慢慢站起,一步一步向山洞外挪去。
他依稀记得不远处是有瀑布的,虽然听水声那瀑布不算太大,但也是一处活水。可是出洞之后荆棘遍布,山路曲折,当初是肃王仗着轻功从树丛顶端飞掠过来,他再出去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小楚并不怕麻烦,相反的一旦制定计划,再困难也会坚持去完成。他撕开自己的外衫绑扎手掌,免得拨开荆棘的时候手伤的太厉害,影响之后的工作,然后一步步用身体开出道路。
小楚的运气也不知是好还是坏,瀑布那边的树藤上结着一些野果,那果子小楚以前是吃过类似的,酸涩一些却没有毒,难吃的东西总是比没有吃的要强。结果他还没走回洞里,忽然开始下雨。
江南早春的雨,冷如冰。雨来的太急,将小楚淋了个透心凉。
小楚回到藏身的洞内,并不着急处理自己湿透的衣服,而是找到所有能存水的家伙摆到洞外。依着小楚的经验,对付发烧的伤患,干净的水越多越好。可他短期内已经没有体力再去瀑布边打水了。
“冷……”
听到肃王的声音,小楚不免担忧,洞内虽然生着火,但他们逃的仓促,身上已经没有其他能御寒的衣物铺盖。山洞内明显是影卫们临时落脚的地方,只有一块毯子,铺在了肃王身下。
小楚自己的衣物湿透了,肃王身上的,先前打斗的时候被血水浸湿,被利刃划破七零八落的,实在是不顶用。
等到夜晚,如果雨还不停,怕是温度更低。光是靠着那点火堆的热量,已经不太够用了。
这难不倒小楚。
他不再犹豫,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全都脱光,晾在火堆旁。他整个人也围着火堆转了几圈,觉得身上渐渐暖了,才小心翼翼将肃王身上盖着的衣物挪开。
曾经幼小的时候,小楚并没有衣物,寒冷冬夜,四面透风的畜棚之内,他就那样挤在牲口堆里。牛马们并不会嫌弃他,因为他的身体也会发热,他们可以相互取暖。
小楚将肃王拥在自己的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他用最后的力气将能用的衣物都盖在了她身上。
闭上眼,小楚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不过就是个暖床的物件,如果将来肃王怪罪他的冒犯,要责罚他乃至取他性命,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其实,肃王的身体因着发烧,比小楚的反而更热一些呢。
小楚下意识地将她搂的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