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卿的身体底子好,习练的内功心法在无意识时亦能自如运转。虽是伤重发烧昏迷了一阵,却因着伤口都经人处理过,并未持续恶化。清晨雨歇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过来。
在昏迷前,她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女儿身瞒不过小楚。没想到醒来时,两人竟是这样一副依偎相拥的状态。原本厚厚的裹胸布已经被扯去了大半,用作裹伤敷药;原本深陷伤口内的破碎衣物也被小心清除仔细清洗过。若是换成她自己,是绝无此等耐心和细致的,所以她身上好多狰狞伤疤都是潦草处理伤口留下的,并不似闺阁女子那般细皮嫩肉。
饶是一向自恃从未将自己当过女人,如今这样坦诚地被一个男子拥在怀里,对方也几乎没有衣物。她说没有半分震惊是假,却仍是强忍着没有发怒,甚至是没有动,假装自己还昏迷着,享受着这份呵护。
因为那是小楚,那是她信任的人。
小楚的身体滚烫,比她之前昏迷的时候还厉害,淡如水色的嘴唇泛着燎泡,手腕上还有烧焦皮肉止血的痕迹。他的衣物散落在洞内的崖壁上,还泛着湿气。其他能取暖的衣物都铺盖在她的身上,他蜷缩着身体看起来很冷,却并未侵占她身下的毯子。
李云卿瞬间明白了,小楚只是将他自己的身体当成取暖的工具。
她忽然觉得心底莫名地痛楚,手脚先于大脑的指挥已经拽起毯子,将小楚发烧滚烫的身体卷起来,与自己一起卷起来。她的掌心贴在他胸口大穴,默默将真气注入他的身体。
洞内阴冷,缺医少药,她的内伤外伤比她预料中还重,可她却一点也不担忧不害怕,甚至满怀希望。
她不是一个人,她和小楚在一起。
一个不会武功伤痕累累的男子,他的身躯并不高大强壮,但是他的心比大多数人都坚强。
在困境中,他有条不紊地为她处理伤口,不在意那些世俗的所谓男女之别,用最有效的方式,倾尽一切,只为了她好,甚至不惜他自己的性命。
是因为她是他的主人么?
还是因为知道了她是女子?
李云卿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的性别秘密会被人用这样的方式发现,她也很茫然不知该怎样去处置。如果是陌生人,她会想是杀是留。可小楚与别人不同。
犹记得,他羞红脸垂眸自荐枕席的模样,那时他还不晓得她是女子,就已经情难自禁地用那种委婉的方式表白。那么如今,他知道了她的秘密,他的心意会否变化呢?
或许小楚其实是喜欢男子也未可知。
李云卿想到这一层的时候,无奈自嘲。
作为肃王,她有很强的自信,即使大龄未婚府里墙倒屋塌,薪水都不够还债,照样有大把女子想嫁给她,哪怕自带家产为妾为婢不求名份。
可是作为女子呢,没有了肃王的身份,不再统帅三军,用这世间对女子的重重规矩去衡量,她简直不要太失败。二十多岁尚未嫁人,只会舞刀弄棒,不通厨艺女红,嗓音不动听言辞太粗鲁,就算容貌不难看,却也很难觅得良配。
她忽然有点羡慕那西戎的公主,敢爱敢恨不在乎世俗眼光,养了一众男宠在身边,及时行乐,还能这般厚着脸皮,跑来大雍求婚皇族。
然后她又压抑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反正她这辈子也是不可能嫁人的,不如趁着坐拥美男在怀的时候,做实了人间至极的事。赖上小楚,将他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雨后的野草一样疯长起来,迅速覆盖了她的理智和道德,淹没了她的心。
她的小楚,就在她怀中,虚弱无觉。
她和他之间,甚至没有衣物的阻隔,以体温相互取暖。
说实话,他的容貌正是她喜欢的那一款。
他也说过,类似于喜欢她的话。
是她趁人之危么,还是两情相悦,她情难自禁了?按道理来说,身为女子的她才是吃亏的。于是她轻轻低下头,用自己的唇慢慢靠近小楚的脸,做贼心虚情绪起伏,她的心跳速度陡升,残存在体内的毒素再度翻涌起来。
果然是身体不行,连偷偷香一下都做不到。她强咽下几乎要溢出唇畔的血丝,就着这种刻骨毒发的痛,努力让自己的心态恢复正常。
这毒,提醒着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那么多为她死去的人,是将性命和希望交托给她。因为他们相信,她值得依靠,她可以实现她曾经许下的承诺。
让大雍百姓再不被异族侵扰,她平定西戎之时已然兑现。
她曾说,死伤将士都有抚恤,解甲归田皆可安居乐业,可实际上国库空虚裁军缩饷,底层兵士只会打仗,归家后没有营生,穷困潦倒妻离子散的大有人在。这都是隐患。
所以她需要钱,需要赚钱的营生,需要给袍泽们找一条好走的路。
她不能死,不能只为自己活。
她不能放纵!
小楚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已经穿好了衣物。他躺在那块唯一的毯子上,挨着火堆,肃王则坐在不远处,烤着一串鸟雀。肃王也已经穿好了衣物,哪怕是支离破碎的,也依然是隔绝了她的女儿身,神态举止俨然男子模样。
“你醒了。”李云卿压抑着自己真实的想法,用一种很清淡的语气询问。不冷,也不热。
小楚的心莫名一揪,挣扎着跪起,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匍匐行礼。这是过去那么多年他的身体被鞭子训练出来的几乎已经成为本能的反应。
“下奴知罪。”他的声音因为高烧而沙哑怪异,他的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卑微。
“你错在哪了?”李云卿幽幽叹息。他错在哪了?他为什么会是这种诚惶诚恐的反应?明明是他救了她的性命,为她疗伤,为她取暖。
“下奴知道了王爷的秘密,又对王爷做了那等不敬之事……死不足惜。”小楚并不敢抬头,他怕抬头再看她一眼,他会舍不得去死。
按照以往的认知,主子们的秘密和尊严,比奴仆下人的命贵重多了。何况他此前说什么自荐枕席,此后又脱了衣物为肃王取暖。随便哪一条,都够要命的。再者,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没几年好活。
只是,为何,隐隐心有不甘。
哪怕他口口声声说知罪请死,内心深处仍存着一丝苟活的念头。他想,也许肃王还需要人照料伤势,也许他的血肉能暂时压制她体内的毒素。也许,这等阴冷的天气里,她还需要有个取暖的物件。
“你过来,到本王身边来。”
她的声音仍听不出喜怒。
他忐忑不安,亦不敢抬头,只膝行靠近。
她手中那串烤雀的香气,萦绕在他们之间。他久未进食的腹腔发出了咕噜噜的声响,他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
“你好像饿了。正好,本王也饿了。”她的声音也是沙哑的,恍惚之间听在他耳中,竟透着一丝丝意味不明的暧昧,“真想吃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