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本王不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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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王法规矩

当年有人为了教训小楚这个奸臣之子,专门制作了一副烙铁,上面刻着“贱奴”两个大字,烧红了在他的臀上和腿上烙了好几下,那些字至今清晰。就算上面密密麻麻盖着无数伤痕,也遮掩不住,只要是识字的就都看的出来。这两个字会陪着他一生,屈辱永远无法磨灭。

鞭子呼啸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当脊背上的皮肉被鞭稍撕裂的一瞬间,小楚久经训练的第一反应不是试图躲避瑟缩,而是几乎本能地出声计数,以卑微的奴隶该有的教养在挨鞭子的时候做出正确的反应:“一,谢谢主人。”

“二、三、四……”有时他还来不及说完“谢谢主人”下一鞭子就已经招呼在身上,如暴雨一般,但他不敢含糊不敢丝毫懈怠,更不敢中断报数。如果痛得实在发不出声音,不必旁人提醒,他已经挨过的却没有出声报数的那一鞭子就会被忽略,不能算数,在他能出声的时候会自觉延续刚才中断的数字。

小楚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小时候他正是用这样的方式,才学会数数和简单加减的法则。

“到此为止。”冷风吹过,以及小楚隐忍的报数声让李云卿的头脑渐渐清晰。她并不喜欢迁怒旁人,而小楚不过是摊上了楚天庆那样的爹。虽然父债子偿,可是体罚苛责羞辱的又不是楚天庆本人,她见那小楚一身旧伤再添新伤,竟是索然无趣了。

老管事并不明白为何王爷突然叫停,这才不到一半,家法规矩都是老王爷那会儿立的,岂能随意更改,便出言提醒道:“王爷,这不合规矩。”

“本王下令,何时轮到旁人插嘴?”

李云卿早就意识到府内仆从常年没人管束,年纪大的倚老卖老,年纪小的也早早就学会偷奸耍滑或者磨洋工,她若想找得用的人在身边当差只能暂时从军营里调来一批休养赋闲无处去的军汉。庶长兄的妾刘氏是家生子,与府内大大小小的仆从沾亲带故,人不精明也不泼辣,捏不住事。早几年老夫人在世的时候还有几分章法,如今阖府上下漏洞百出。看在治军森严的李云卿眼中,简直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如今这老管事单论忠心绝无问题,只是仍将她这个肃王当晚辈,时不时以老王爷那一辈人的口吻说教,主不主仆不仆自作主张,也是烦人。

肃王在军中是令行禁止无人敢打半个磕绊,院子里如今掌刑的是当过她亲兵的人,那些人明白肃王向来说一不二,哪怕是府里老人也不过就是仆从的身份。不问原因,第一时间执行命令是兵士的本能。肃王可不喜欢那老管事聒噪。

李云卿没心情管束这些府里的老人,刚才那句算是训斥,多说无益。她再次吩咐道:“今日风太大,规矩就立到这里,本王要去休息了。”

去过西北边疆的人都知道那边风沙能将牛羊牲畜都卷走,如今这点秋风,算个屁。几个当过肃王亲兵的都看得出肃王心情不好,而那个官奴今天算是走运了。

小楚也知道自己今天走运了,竟然只挨了二十几鞭就结束了本该翻倍到六十鞭的刑罚。只是去衣鞭打的羞辱意味,比鞭子打在身上更难熬。刚才究竟有多少人特意来围观,他没有心情也没有心力去关注。反正全身上下那些羞耻的烙印狰狞丑陋的伤痕都已经让人看清了,这样也好,免得他总是记不住还以为自己是个人,多了那些可笑的所谓自尊的念头。

像他这样的官奴,命好的留在皇庄里当牛做马听用,命不好的一多半是被送去边疆营地里当军奴,剩下的打发到偏远地方挖矿晒盐修桥铺路做苦力。军奴就是营妓,当兵的壮汉常年没女人,清秀军奴当女人用是理所当然。苦力们更是有去无回,病死累死弃尸荒野无人问津。

因此,小楚很感激先皇的仁慈,当初念他年幼,将他留在京郊的皇庄教养长大,让他能活到如今有更多的机会替他那个奸臣爹赎罪,多做点有意义的事。

比如,将他调派到肃王府,若能多少开解肃王心头之恨,他就算是被生生整死了,也是对的,是正确的于国有益的事情。

然后他需要思考的就是,该怎么做才能让肃王更解气更高兴,哪怕是让旁人解气高兴的方式是让他会很痛很苦,他都不能够退却。

这才是他活着的意义吧。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散去,肃王也不知何时离了场。

小楚感觉到手腕上的绳索被人解开,他伤痛体虚一时跌在地上,咬牙勉强挣扎着换成了伏跪的姿势,却没有碰身边触手可及的他自己的衣裳。

一来是真的有些痛,还没完全缓过来,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万一沾在衣服上或者布料糊在伤口上都不好处理。再者,也许他以后也都不需要穿那些体面的衣服了。听说边疆物资短缺,军奴向来是衣不蔽体,能有一块遮羞布就很不错了;若是被派去矿场盐场的,连遮羞布都没有。不知道肃王府的下奴,是否也无需衣裳呢?

小楚跪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渐渐能感觉到秋风吹过,似乎背上火辣辣的痛也减轻了一些。没有人收走他的衣服,反而是那个带他进府的老家丁将他的包袱扔了过来。

小楚愣了一下,咬破舌尖确认自己还清醒,不过仍不敢肯定自己的理解是正确的,唯恐又犯了什么错,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请问下奴是否可以穿上衣物?”

“不会是打傻了吧?行刑完毕当然可以穿衣裳,不过你若想光着身子在府里逛,也没人拦着。”刚才掌刑的几个军汉出身的家丁奚落了一句。

被肃王叱责过的那个老管事,见小楚发呆就没好气,也上前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等人抬你么?”

小楚不知该怎么回复,没人正经跟他讲过该如何安置,按王府规矩带个下奴去安置,根本无需那老管事这般关注。应该是随便指派个低微身份的跟班或者刚才那带他进入府内的老家丁即可。现如今这院子里乱哄哄看热闹的多,真正干实事的少,一看要派活个个往后缩。

的确,安置个下仆能有什么油水。若是招待贵客那大家肯定上赶着应承,还不是为了能得点打赏。王府经营每况愈下,月钱都拖欠了几次,再忠心的仆人这会儿也不好使。

那老管事清楚府里的状况,左右看了看没人揽事,可偷奸耍滑的都是自己的子侄辈,不好说教,只自顾自嘀咕道:“肃王也是,如今越发任性了。罪奴入府三十鞭立规矩,奸恶之徒翻倍立威是承袭祖上的规矩,岂能说改就改。唉!”

旁边那亲兵出身的哪忍的了肃王被人非议,脾气火爆扬鞭子招呼过去。当然手是有准头,不敢真伤了人,只用鞭梢卷了尘土擦着那老管事衣服边扫过去,吓唬吓唬。

老管事被鞭风刮得皮肉生疼,惊诧道:“你这莽汉居然敢鞭打老夫?你可知道老夫是老王爷留下的人。”

“在王府内妄论主子,如同兵营里非议主帅动摇军心一般,我不打你打谁?”那莽汉理直气壮。

他身边哗啦啦站出一票膀大腰圆的家丁,气势汹汹道:“没有王爷如今就没有哥几个,谁敢对王爷不敬,哥们就敢要了他的命。”

老管事吓得后退半步,颤声辩解道:“老夫哪里对王爷不敬了。”

小楚将这些仆从的冲突看在眼里,心知那老管事倚老卖老妄议皇族其罪当诛,不过那群莽汉也是眼里只有肃王一脸盲从,全然没了王法规矩。若他真是来当管事的,定要协助这王府的主子好好整顿仆从;可惜他只是个官奴,今天这事还是因着责罚他而起,他哪有说话的份?

想归想,小楚也不愿旁人为他起冲突,不敢再迟疑,迅速穿上了褥裤和下衣,却没有穿上衣,而是赤着尚在淌血的脊背抱着包袱,垂首向那带他入府的老家丁走了过去,毕恭毕敬地说道:“让您受累,麻烦您带下奴安置。”

老管事也不想理那群不讲理的莽汉,看那老家丁与小楚站的近,顺手吩咐道:“那谁,你带那下奴去安置,就照之前安排的那样。”

老家丁无奈领命,低声说了句:“跟我走,我带你去住的地方,早点安置了早点干活,府里可没钱养闲人。”头前带路,引着小楚出了下奴院子。

小楚一边走一边想,难道肃王府里有好几处下奴院子么?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官奴,理应安置在下奴院子才对。或许,是带他去车马院的畜棚?

从四岁被送到皇庄直到八岁之前,小楚就是住在皇庄的畜棚里。那时候他没有衣物,脖子上一直拴着铁链条,与周遭骡马无异。五六岁开始,他会被牵到磨坊,链条锁在一处石磨盘上,然后被鞭子驱赶着没日没夜地拉那个沉重的石磨盘,直到筋疲力尽,怎么打也爬不起为止,才会又被拖拽回畜棚拴好,喂一些马粮猪食休息三两天,再如此重复,日复一日。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忘了怎么说话,也从不知道人应该每天吃饭睡觉这种基本的常识。他记得当时学会的唯一的人话,就是挨鞭子的时候数数,数完了说“谢谢主人”。

那段阴暗的岁月,一直是他的噩梦。他却晓得或许他永远无法真正逃脱,他早晚会回到畜棚。当然,畜棚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总归能遮风避雨,没有衣服还能与牛马依偎在一起取暖。而且王府的马粮应该不难吃才对,否则军马怎么能长那么壮实?

小楚心中有许多疑惑,却再不敢多话,从很小的时候他就醒悟到没有人愿意听一头奴畜说什么。他只用乖乖听从安排,跟着走,等着分派活计。他甚至并没有妄想能得片刻休息,与几年前那些严酷的刑责相比,如今这二十几鞭根本只是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绝对不会耽误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