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早上其实是被冻醒过来一次,烧得口干舌燥,想要挣扎起身去打水喝,却因饥饿伤痛又跌在地上,这次是一直昏睡到傍晚,才被刘管家发现。
被弄醒过来的时候,小楚胆战心惊,身体下意识颤抖,一半是因为伤病,一半是因为恐惧。幼时遭遇的酷刑与昨日新添的伤痛反复纠结在心头,又不知道即将遭受怎样的责罚,让他越发绝望。
小楚努力地挣开了左右搀扶他的人,习惯性地跪伏在地,低头垂眸,以一种极为标准的卑微的姿势等待着。他不敢先开口辩解,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喉咙烧的干裂,头也晕沉,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维持清醒到接受即将到来的惩罚。
“你不会是从昨天一直到今晚,都躺在这里吧?”刘管家出于关心与同情问了一句。
小楚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若是换做以前在皇庄的时候,他可能会试图为自己辩解两句,而今入府时的那顿去衣鞭打让他彻底放弃了官奴“不该有”的心思。这么说来他昏迷了将近一天,一整天在怠工什么事都没做,会被怎样责罚呢?
“先把他带去下奴院子吧。”刘管家叹了一口气吩咐。
果然是又要被责罚,听到要被带去下奴院子,小楚第一反应就是那顿鞭子,心神不免有些恍惚,由着旁人连拖带拽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也没再试图挣扎。是不是还会被围观呢?他反而有些希望这一次的责罚更严酷一些,最好能让他不再醒过来,也就无需面对无望的痛苦。
刚跨过下奴院子大门,小楚就下意识地屈膝跪地,却没想到硬是被人带去了院子里的西厢房。
西厢一溜房子本是大厨房的仆役们居住的地方,最近府中每况愈下,养不起过去那么多仆役,这西厢也就空出了大半。
小楚被带入了一个空置的房间,房间不大,内有两张木板床,床中间摆放着矮桌,靠另一边有一个破旧的木柜子。如果忽略掉满屋灰尘,没有被褥等细节,大面上看过去勉强能够算是体面仆役的居所。
刘管家让人将小楚搀扶到床上,吩咐人找了些金疮药,又命人去隔壁灶台上弄了碗热水,摆放在了小楚床边的矮桌上。
小楚哪敢随意躺靠,虽然已经能够感受到不太像是马上要被责罚的架势,可他自己仍有诸多不解。明明是他怠工偷懒一整天没干活,为何被带来下奴院子不是直接就责罚,反而好像是有别的事情交代?他偷偷咬破舌尖,钻心刺痛让他昏沉的身体略清醒了一些,只不过他还是强烈怀疑,一切只是自己昏迷中的幻想。也许,此时此刻,他已经被剥光衣物吊在了树下,正在挨鞭子。
小楚迟疑迷茫战战兢兢的反应,与正常伤病的人大相径庭,让刘管家心里一酸,小楚身上新伤之下层层叠叠的旧伤痕仿佛在沉默地诉说小楚曾经遭受过的折磨。
刘管家不免暗自感叹,原本因着小楚的出身而生的那点轻蔑排斥如今也消散了许多,亲自端起热水递给小楚,安抚道:“别怕,我只是看你伤病的厉害,怕是一直没吃过东西,就将你带来这个院子。这边大厨房天天开伙做饭,总有人能腾出功夫照看你,你也就近能领到饭食。这里有点伤药,我让人帮你涂上,还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请郎中再仔细看看?”
小楚此时已经基本不太相信自己是真的醒着,因为明显与他曾经经历的事情、遭受的待遇完全不同。于是他反而放松下来,觉得如果是美梦,趁还没醒不如好好“享受”一下。他接过水,也不管是否烫口,一仰头喝进肚里,果然从嗓子到腹中都舒坦了许多。接下来喝水吃饭上药他都由着别人摆弄,不过刘管家并没有真的去请郎中。
毕竟王府内经济紧张,没有家养的郎中,额外为了个官奴下仆差人请外边郎中来,这事刘管家也不是一人能做主的。
小楚倒是没纠结这些,原本还在皇庄他跟着老账房做事正“得宠”的时候也没得到过那般“照顾”,何况此时在肃王府人生地不熟低人一等,刘管家场面上敷衍的话,他还是能听出一二的。吃了喝了,有人帮他在后背上涂了伤药,他已经相当知足。
刘管家见小楚坦然接受了好意,也没多想,带着人又去忙别的事情。
直到夜深人静,整个下奴院子的人都收工休息各自回房,小楚才渐渐回过味来。莫非之前受到的优待,竟是真的,不是他在做梦么?越想越觉得难以分辨真实与梦境,忐忑一夜,小楚都没能安稳入睡。
次日清晨,小楚听着院子门一开,也不顾得身体虚弱仍在发烧,挣扎着起身,从下奴院子返回了当初他被指定的工作场所。
小楚的逻辑很简单,不管是否梦境,他现在醒着、身体能动,就没有理由再闲呆着,官奴哪有资格真躺在床上养伤养病?他明显不该再怠工,就算没被分配具体的工作,当初老家丁吩咐的那院子里的打扫等等杂务,也显然是他应该完成的日常工作之一。
至于早上领饭食这种规矩,小楚理所当然认为昨天他没工作得到了吃食,今天哪有脸面再吃,像他这等出身的官奴下仆,自幼被灌输的理念从没觉得吃饭睡觉是每天必须的事情,工作没完成挨打受罚才是天经地义的。
带着这样沉重的思想包袱,小楚不敢再懈怠,轻手轻脚回到账房院子,生怕又被人发现没正经做事遭到指责。没想到他前脚刚迈进院子大门,就听见院子里有个苍老的声音呼喊道:“有人么?谁过来扶我一下。”
小楚顺着声音走到院子西北角的净房,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颤颤巍巍靠在门边,还好表面未见血痕,应该是没有跌伤。他紧走两步过去搀扶,关切道:“老人家,您怎么了?”
梁伯答道:“唉,上岁数了手脚不灵便,眼神也不好,这不连自己上个厕所都不安生,绊在门槛上了。幸亏是没磕碰见红,真是不中用了。”
小楚忍着自己的伤痛,耐心搀扶梁伯回到院中正房内,温顺地听着梁伯絮絮叨叨,没几句就大致了解了梁伯的身份。
虽然小楚早就想到了,自己这样的出身就算御赐到肃王府,也不可能是真的管账,不过真真切切听到梁伯是被肃王殿下亲自安排的正经账房之后,不用直说他也能猜到肃王殿下对他的能力一百个不放心。说好听了是让他跟着梁伯做个随从学点本领,其实像他这样的官奴下仆在别人眼中,除了端茶递水打扫房间这等粗活,便也不配再做什么上台面的事情了。
当初在皇庄之中,在管账经营这些方面即使小楚早已能独当一面,即使老账房已经反复在人前人后夸赞小楚的能力青出于蓝,就只因他官奴的出身这一条,真相信他有本领的恐怕寥寥无几。似今天这般委屈,小楚早就习惯了。或许,肃王殿下压根就没指望一个官奴能做什么正经事,而且昨日怠工一天的责罚恐怕只是记在账上,多半是要在月底一并清算的。
无端端的,小楚就联想到了比较悲观的那一面,比如肃王殿下或许只是拿他做个消遣,闲来无事的时候看他不断犯错,积攒到一定程度再统一狠狠责罚。
梁伯这会儿对小楚的性情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心中不免感慨,按肃王如今的处境,这个谨小慎微自认卑贱的小楚,或许比那些自作聪明目中无人的更合适一些。就算这小楚是上面那位派来的钉子,慢慢调教总有可用之处,若是想处理了,其实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