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战族传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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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路追杀

无论是幽蚀还是白辰,目睹容樱惊世骇俗的身手,都吃惊不小!

白辰心道:“此人的武功,已可谓步入通神之境,连幽蚀这样的高手,亦根本无法阻他来去,不知此人武功,与牧野静风相比,孰高孰低?”

幽蚀神色阴晴不定,半晌方轻声道:“难道是……”后面的话,他终是未说下去。幽蚀设计将幽求引至此地,本以为是万无一失,没想到眼看就要得手时,幽求竟被人救走,心中之愤恨,可想而知!

这时,镇子西北角倏然响起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少顷,西南方向也有厮杀拼斗声响起!

一个人影飞身掠至,半跪于幽蚀身前,急切地道:“宗主,白流中人以两倍于我们的人马包抄而来,已与我们的人正面冲突!”

幽蚀果断地道:“传我之令,速速后撤!”

那人应了一声,正待离去,幽蚀又道:“慢!还有一事,在撤走之前,将镇内的每一口井内都投下毒药,不可让镇上之人察觉,我们要让白流的人来背这个黑锅,同时也可出出我心中恶气!”

隐伏于暗处的白辰听到这儿,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冷气,暗骂这幽蚀心胸歹毒!一旦镇内的水井全被放了剧毒,镇中人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而这么做的原因,不过只是因为幽蚀计划的失败!

那人领命而去后,幽蚀一声冷笑,径自掠身疾驰而去。

少顷,金铁交鸣声逐渐消失。

白辰心知幽蚀退去后,风宫白流中人必会掩杀而至,故他仍伏于猪圈上。

果不出他所料,又过了一阵子,镇子四周先后有马蹄声响起,并以惊人之速向镇子中央逼近,密集的马蹄声在镇子上空回响、交织,形成一股骇人的气势,镇子的安宁,全然已被这狂风骤雨般的马蹄声踏得粉碎!

近百支火把在镇子四周的街巷中纵横飞驰,将镇子照得亮如白昼。

一个阴沉的声音遥遥传开:“镇内的人听着,任何人不得私藏江湖中人,不得收留外人,若发现有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伤者,必须立即禀报于我,违者格杀勿论!”

白辰听得这阴沉的声音,心中一沉,因为这正是炎越的声音,既然炎越还活着,那么青衣人“足剑”岂非已被他所杀?听炎越的声音,仍是精元充沛,更让白辰心中感到不安。

马蹄声渐渐平息——这表明风宫白流人马完全控制了整个镇子!

此地临近风宫无天行宫,众人对风宫的猖獗早已了然于胸,风宫属众闯入镇子时,众人立即识趣地退入自己的屋内,街巷内除了杀气腾腾的风宫属众外,再无他人!

白辰这才明白炎越率众包围镇子,其目的仍是针对他!与玄流之战,只不过是凑巧遭遇而已。

他心道:“我只需隐匿不动,谅你们也无法找到!待你们走后,我再将井内已被幽蚀投了毒的事告之于镇民。”

心中如此想着,却也知道一旦被风宫中人发现,自己势必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左近有一人高声道:“炎老,白辰所乘的马车在此!”

白辰心中一紧。

他知道炎越还在远处,附近不会有绝顶高手,当下他小心翼翼将身子挪了挪,一不留神,竹枝“沙”地一声响,把白辰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腔中“怦怦”乱跳,以至于直到炎越赶至这边,察看了那辆撞入墙中的马车,开口说话时,他才回过神来。

只听得炎越道:“马车仍在这儿,车子又曾被乱箭射穿,白辰那小子纵使不死,也难以逃出多远!你们将这一带搜寻一遍,若无结果,立即分头寻找,我必杀此子,为寒老报仇!”

几个火把迅速散开,其中有两支进入了白辰的视野中——有人闯入了这家院内。

只听得其中一人惊呼一声:“这儿曾有过打斗迹象,而且有人被杀!”

很快,黄发黄裳,脸如赤铁的炎越在几个人的簇拥下,步入院内。

一人道:“炎老,青石地面上的这道印痕,像是以足尖划过,依我之见,这绝非一般武林中人能够做到的!”

炎越微微点头,道:“取这女子性命的是一把短刀,但此刀却是刀柄插入她的体内,刀尖反而在外,对方武功极不寻常!”

说到这儿,他微微俯身,察看着什么,随即若有所思地道:“地上剑气划过的痕迹,纵横交织如网,却密而不乱,此等剑法,已臻出神入化之境。看来,在我们来到这儿之前,镇上发生过一场不为我们所知的恶斗,曾有绝顶高手在此出现,但不知这与白辰那小子是否有关系……”

一人道:“炎老,‘足剑’每次偷袭风宫弟子时,皆计划周详,从刘明广是他的人这一点来看,足以证明‘足剑’绝非单枪匹马,他的身后必有一股势力,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次出手劫救白辰的,就绝不会仅他一人,依属下之见,白辰那小子多半已被‘足剑’的同伴带走!”

炎越轻叹一声,道:“‘足剑’武功之高,实出乎我的想象,加上他招式怪异,以至于连我都未能将他截下。”

白辰心中暗松一口气。

一人道:“依炎老之见……”

炎越沉声道:“白辰武功被废,虽能逃得一时,却难逃一世,风宫的力量无所不在,他终难免一死。捕杀白辰之举,虽得宫主默许,但若是太着痕迹,也许会使宫主与宫主夫人之间产生矛盾,到时宫主只怕会迁怒于我……”

他沉吟片刻,终于道:“张贴告示,通告镇民,若有人能将白辰的行踪告之于贾政贾大人,赏银千两!”

“是!”一人领命而去!

白辰惊怒不已,他虽早已知道有不少地方官府已与风宫暗中勾结,为风宫效命,却没想到已至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风宫竟能擅自以官府名义张榜告示,悬赏缉拿风宫欲擒之人,甚至连赏银多半也是来自官府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中,官府之昏庸与风宫之猖獗可见一斑!

风宫属众在镇上又折腾了一阵子,终于退去。

镇子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中,但这种寂静,却隐有不安与惊惧,甚至有肃杀之气。

过了许久,镇子东南角传来一声狗吠声,吠声很短促,而且十分压抑,像是在试探着危险是否已经过去。

过了一阵子,又闻到两声狗吠,终归寂静。

镇子中央终于亮起了一盏灯。

过了许久,方有三三两两的灯光亮起,但很快又灭了,夜色下,有刻意压低的对话声响起,多半是邻里间的相互询问。

白辰这才将久伏不动的身子慢慢移动,他小心拔开茂密的竹枝,看了看地上,发现自己所在之处离地面不及一丈高。

白辰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心知自己武功被废后,已与常人无异了。

他担心炎越会派人在院外设伏,当下并不从正门出去,反而绕到南侧院墙下,见一只木架倚于墙边,已有半墙高,便攀上木架,再由木架翻上墙头,探身一望,见墙外是一条偏静的小巷,心中暗喜,看清地势跳将下去,再一个侧滚,然后翻身站起,向西向而行,心想若在此地多作逗留,一旦被人向官府或风宫告了密,那时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了。

白辰匆匆走到巷口,忽然记起一事,心中“啊”地一声,再也迈不动步子。

原来他忽然记起幽蚀退去时曾吩咐属下在镇内的水井中放毒,此事除幽蚀的人之外,只有他一人知道,若自己对此事置之不理,袖手而去,那这个镇子岂非要遭到灭顶之灾?

但若在此地多作逗留,就多一分凶险!

可无论如何,白辰也无法置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于不顾,他仅犹豫了片刻,便拿定主意,决定将此事告之于镇民之后再设法离去。

主意一定,白辰便沿着街巷缓缓穿行,孰料镇上之人在受到风宫惊扰后,多数已经紧闭大门,白辰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犹自亮着灯火的人家,孰料他刚刚叩门,里面的灯火立时熄灭了,显然谁也不愿在今夜惹祸上身。

白辰这才明白这事尚要费些周折,他未气馁,继续在街巷中穿行,心中拿定主意,若一直无法见到镇上的人,就找到镇内的水井,在旁侧刻上几个字,以作警示。

自从被牧野静风击成重伤后,白辰一直处于生死危亡之间,对身上的伤痛倒无暇顾及,只知一味寻找脱身之计。而此时强敌退去,性命暂保无碍时,他顿觉身上各处伤痛齐齐发作,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安然无恙,尤其是几处外伤,在秋夜凉风的吹拂下,痛感格外清晰尖锐!

而几日未进饭食,更使他全身乏力,每迈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他只觉嗓子发紧,喉中有一股青涩之气息上涌,胃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如同被一只手反复绞拉。

白辰倚着墙壁静立了片刻,长长吸了口气,又继续在阴暗的街巷中穿行,他心中默默忖道:“再走两条巷子,若还不能见到什么人,我只好在井边留字了,怕只怕有顽劣的孩子将字抹去,又或是虽然有人看见了,却并不相信……”

他边走边想,忽觉眼前一亮,定神一看,才知巷口转角处有一间屋子,竟还亮着灯,而且大门敞开着。

心中一喜之下,定神再看,才知那里之所以没有将门关闭,只是因为屋中根本就没有门!

这是一间有些破落的夫子庙,想必这个镇邻近风宫无天行宫,常有武林中人出没,故孔夫子也遭到了冷落。

让白辰感到欣慰的是,他已看见夫子庙内有好几个人席地而坐,他心中暗喜,本待立即上前,忽然想到自己正被风宫缉拿追杀,还是多加小心为妙,这些人虽然不可能是风宫中人,但他们若看出自己像是风宫要缉拿的人,可就有些危险了。

于是白辰又退了回来,在墙角处将自己的头发弄乱,又从角落里抠了些污泥,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气,想到自己身上有伤,极易为人起疑,便将几处血污用离别钩割去了,又将衣衫胡乱扎了扎,以遮住几处明显的伤口,上上下下“收拾”了一番,这才向夫子庙内走去。

步入夫子庙内,便觉有阴湿之气迎面扑来,同时掺杂了朽木的气息,夫子庙内立着夫子的泥塑像,表层的漆早已脱落得斑斑驳驳,几个衣裳褴褛的人在夫子雕像前团团围住,中间燃着一堆篝火,其中两人用一根木棍串着一物,在火中上下翻动着,发出“吱吱”之声,定神一看,竟是一条已开膛破肚的野狗!

白辰这才明白这些人原来是流落镇上的叫化子,而非镇上之人,但他好不容易才见到人,何况将井水有毒之事告诉他们,也未尝不可,故微觉失望之余,他还是走进了夫子庙中。

庙中几人看了白辰一眼,没等他开口,已将身子挪了挪,空出一个缺口,那意思很明显——空缺位置是让给白辰的。

白辰一怔,心中忖道:“他们是认错人了么?”犹豫间,已有一人道:“兄弟面生得很哪,走哪条线来的?”

白辰又是一愣,但很快便明白这必是叫化子间的切口,心想此言多半是问自己由何处而来。

于是他道:“江南临安。”

几名叫化子相视一眼,方才那人道:“原来兄弟是刚拆的锅。”他指了指那个空缺的位置,道:“坐下吧,这野狗已烤得五成熟了。”

白辰看了这人一眼,只见对方蓬头垢面,一口牙却齐整洁白,身材甚为高大。他依言上前,在那个空缺位置学着他人的模样盘腿坐下,忖道:“‘刚拆的锅’又是什么意思?”同时暗自思量如何开口说井中放毒之事。

忽听得嘻嘻笑声,一个童稚的声音道:“叔叔真羞,大人还戴手镯镯!”声音清脆悦耳。

白辰一呆,循声望去,竟然发现左侧正在烤着野狗的那人腋下探出一个小脑袋,竟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眉清目秀,只是有些清瘦,一对点漆般的眼睛显得格外大,此刻,这双眼睛正好奇而又略略有些怯生生地望着白辰,小女孩的一只手指犹含在嘴中。想必她一直躬在大人身边,白辰心中有事,一时竟未留意到。

白辰见她如此乖巧可爱,不由一笑,笑罢方意识到那小女孩所说的“手镯镯”多半是指套在他腕上的“离别钩”!他本是一直用衣袖将离别钩掩藏起来的,但方才在庙外的一番撕扯,竟使离别钩露出小半,小女孩识不得这乃武林奇兵,还道是一只手镯子。

想到这一点,白辰不觉有些不安,他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几位叫化子一眼,发现他们的目光都集中于那只开始滴油的野狗上,对自己的“手镯子”毫未留意。

白辰放下心来,有些讪讪地道:“方才镇上来了一群挥刀舞剑的人,凶神恶煞,我慌忙回避,谁知人生地疏,竟狠狠摔了一跤,伤了好几处筋骨,真******倒霉!”他时常出入酒肆青楼,对骂人的粗话倒是毫不含糊。

说话时,他右手反撑,看似是借力挪了挪身子,其实是借这个动作,让衣袖滑下,将离别钩遮住。

小女孩身旁的叫化子面目清瘦,虽然衣衫破烂,但脸上却是干干净净,连双手手指也无甚污垢,他一边用手将那小女孩的脑袋轻轻按到自己身后,一边叹道:“据说这些人乃为祸武林的风宫中人……唉,大道不存,大乱扰世,谁人能解民心倒悬之苦?”边说边摇头,一时间竟忘了转动手中的野狗肉,很快便有焦香肉味弥漫开来。

白辰早已肠干胃空,闻得肉香,忍不住“咕”地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心中惊诧忖道:“这叫化子好生奇怪,谈吐竟如此文雅。”

与这叫化子对面而坐,共烤一狗的是个满脸赤红之人,一双不大的眼睛始终微微眯着,似醒非醒,这时他变戏法般自身侧摸出一只酒葫芦来,递给白辰,道:“看样子你已饥饿多日了,是不习惯这种活法么?嘿嘿,既然走到这份上了,就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先用这酒压压馋吧!”

白辰在风宫中时为掩人耳目,常有意买醉,不时出入酒肆,虽是另有目的,但久而久之,竟也对酒有了好感,直至成瘾。

当下他便接过红脸叫化子的酒葫芦,仰首灌了三大口,抹了抹嘴,道:“多谢多谢,真是痛快!”

其实入口时,他便感觉到这酒颇涩,但叫化子又岂能喝到什么好酒?

与白辰并肩而坐之人的年岁与白辰相仿,肤色苍白,似乎总是无精打采,这时他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白辰道:“就叫我小叶吧。”他想到以“小叶”搪塞,自是因叶飞飞之故。

那少年叫化道:“原来是小叶大哥,穷哥儿们都叫我棒子。”

白辰心道:“好怪的名字!”口中却道:“这名字好,咱们日日在他们门前磨蹭,难免遇上恶狗,恶狗怕什么?就怕棒子!照我说,咱们人人都要备一根棒,挑蛇打狗,也有个防备!”

他知道三教九流中人的共同特点就是能说会侃,而叫化子则应会讨彩头,逢人就说好话。因此白辰在“棒子”面前显露了这么一手,是要把做叫化子的戏演好,也许这样一来,他所说的话,对方更能相信。

那小女孩这时又探出头来,缠着那文绉绉的叫化子,道:“爹,我要一根棒子!”

白辰心中一动,惟有南方一带,才会称父亲为“爹”,看来这文绉绉的中年叫化子,也是来自南方,只是年数久了,已学会了北方口音。

那中年化子喝斥道:“胡说!爹沦为叫化子,难道你将来也想做叫化子吗?”语气显得甚为严厉。

小女孩却少不更事,稚声稚气地道:“爹是大叫化子,苦叶是小叫化子……”

那中年叫化子神色一变,扬起巴掌,喝道:“你……”似欲打她,却终是不忍心落下。

名叫“苦叶”的小女孩却先“哇”地一声哭了,一时涕泪齐下,不可收拾。

中年叫化子顿时慌了手脚,白辰忙接过他手中的野狗肉,让他腾出手来,去哄小女孩。

对面那红脸叫化子叹了口气,道:“这又是何苦来着?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老七啊老七,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自己真的已成为吃百家饭的叫化子?”

那被称作“老七”的叫化子呆了呆,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红脸叫化子望了白辰一眼,又望了望老七,喃喃自语道:“你老七做了叫化子,却一直不甘心,殊不知,世间有人明明不是叫化子,却偏偏要假作叫化子。”

白辰心中大惊,却强自镇定,道:“世间竟有这等奇人?”

红脸叫化子哈哈一笑,一直微微眯着的双眼这时才睁开来,道:“小兄弟,这酒如何?”

白辰一怔,未及开口,那人已道:“你已不胜酒力,倒下吧,倒下吧。”

白辰顿知不妙,未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全身的力气突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周身筋骨仿佛也被抽去,他一句话也未能说出,就已仰身向后倒去。

思过寨正西方向二十里外有一个小村落,村子虽小,却傍依一条甚为宽广的大河。

于是,村口就有了一座龙王庙,以求风调雨顺。

这一日午后,田间劳作的人都坐在树荫下歇息,远远看到有三个人从东边走来,脚步匆匆,走在最前面的人手中提着一个包裹,虽然相去甚远,但众人仍能感觉到此人气势不凡。

待三人走近了,田间一个小伙子低声惊呼道:“那……不是思过寨的佚大侠、文二侠么?”

思过寨与此地相距不过二十里,燕高照、佚魄、文规诸人行侠仗义,侠名远播,村子里的人曾目睹燕高照师徒风范,自然识得他们。

不错,前来的三个人中,的确有佚魄、文规,还有一人则是十一弟子卓阳,卓阳尚年幼,不曾在江湖中露面,外人多半不认识他。

村人的说话声虽然尽量压低,却已清晰传入佚魄耳中。佚魄与其师燕高照的性情很是相似,耿直正义,听村人识出他来,便礼节性地朝这边抱了抱拳,以示招呼。

村人大受感动,心道佚大侠何等人物,竟也看得起我们这些农人。

眼见佚魄三人走近些后,却不再向村中而来,而是走向通往龙王庙的岔道,村人不由有些失望,也有些诧异。

佚魄三人肩负重任,快步走至龙王庙前,文规道:“就是这儿吗?”

佚魄微微颔首,道:“应当就是这座庙。”言罢,他小心将手中包裹解开,里面放着的正是密匣中取出的奇大无比之巨香!

佚魄手捧巨大的香火,走至龙王庙前的香炉旁,卓阳取出一叠香纸,以火石引着,再用香纸去点燃香火。三人都目不转瞬地望着香火前端渐渐变亮的火苗。

谁也不知道香火被点燃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只知此事关系思过寨安危,纵然是极小的细节,也要万分小心!

巨香被点着了,一柱粗大的青烟袅袅升起,渐渐升往高空。

卓阳仰首望着这柱青烟,忽然道:“师父密匣中所提到的人,是不是在见到青烟后,便会前往思过寨?”

佚魄道:“也许是吧。”

卓阳又道:“可若是恰逢有风之时……啊……”说到这儿,他忽然低声轻呼,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此刻本就有微风吹拂,而那柱青烟却依旧直入云霄,并不曾被风吹散。

佚魄、文规此刻也留意到了这一点,亦是大惑不解。

过了一刻钟,卓阳忽又“啊”地一声,失声道:“师兄,变了!那烟的颜色变了!”

果不其然,那柱青烟下半部已变成了红色的烟柱,渐渐地,整个烟柱全变成了红色。

这柱巨香果然有着非比寻常之处!

又过了一阵子,红色烟柱又变为黑色,接着变蓝、变紫……到傍晚时分,巨香完全燃尽,前后竟出现了七种颜色的烟柱!

远处的农人望着这一幕,都惊愕莫名,思过寨的三大弟子来到这龙王庙中焚起巨香,本就有些非比寻常,更何况又有如此奇异的七色烟柱?一时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佚魄三人在巨香焚烧完之后,默然静立片刻,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虽然已依照师父的吩咐办妥了此事,但是否真的有一个能力挽狂澜,改变思过寨今日局面的人出现?三人心中却是个未知数!

倘若这最后的方法也失败了,思过寨属众将何去何从?

整个思过寨都在默默等待着。

等待一个神秘人物的出现。

或者说,等待思过寨不可预知的命运。

依密匣中所言,焚香后一日之内,必有一人赶赴思过寨,此时,这一日之期即将到了。每个人的心情都十分忐忑不安!

终于,思过寨安排在十里之外的探子飞鸽传书而至:有一僧人径直赶赴思过寨,途中曾向人打探路径!

见此传书,众弟子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愣。

难道师父所说的人,会是一个和尚?这和尚又怎么会连思过寨的所在地也不清楚?

此讯传来,非但没有让众人的心情松驰下来,反而更为紧张。

列于十大名门的思过寨,弟子逾千,此刻竟显得如此浮躁。

这份焦躁没有持续多久,两里开外的探子再次传书而至:有一僧人向思过寨快速接近!

佚魄看罢飞鸽传书,自言自语般道:“难道真的就是这位僧人?师父又怎么会与出家人有甚联系?”

他来回踱了几步,沉思片刻,对一侧的文规道:“你去吩咐寨子正门的弟兄,一旦见有僧人接近,万万不可冒犯,速来禀报于我!”

文规答应一声,正待离去,忽有一人快步而入,道:“报诸公子,有一僧人出现在山寨之外,说是有要事需立即进寨!”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虽无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透露着同样的心思:“和尚来得好快!”

佚魄断然道:“除二位师妹外,其余的人全去寨门外与这位僧人相见!”

范离憎随于众人之后,满腹心思地向寨子正门走去,他留意到沿途防守的寨中弟子比平时明显增多,越是接近寨子正门,越是如此。

寨门外果然已出现一位僧人,正显得极为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众人见状,心中齐齐一凉,暗叹道:“此人如此焦躁,哪有丝毫高僧风范?若师父所指之人真的是他,只怕也不能指望他能化腐朽为神奇了!”

惟有范离憎见得这僧人,却是神色大变,一脸错愕。

这时,那僧人的目光也投向这边,立即停留在范离憎身上。

两人几乎同时失声叫道:“是你?”

那僧人赫然是最为糊涂的高僧——天师和尚!

白辰察觉不妙时,已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竟自仰身后倒。

一时间又惊又怒!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体内并无中毒症状,只是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其余三丐亦吃惊不小,齐声惊问道:“怎会如此?”

那身材高大的叫化子沉声道:“老哈,你该不会是欺生吧?”

那被称作“老哈”的红脸叫化子嘿嘿笑了两声,恨恨地道:“这小子根本不是叫化子,却要混迹于我们之中,多半不怀好意!”

白辰刚要开口,红脸叫化子迅速抽出一根犹在燃烧的木柴,沉声道:“你敢出声,我就把它捅到你脸上!”火焰一吞一吐,热浪炙人,白辰的话不得不咽回去。

老七有些紧张地道:“老哈,你怎知他不是叫化子?我看他已饿得够狠,也许是初入此道也说不准。”

老哈道:“你没见他手腕上戴的东西么?他还以为我不识得,那可是在江湖中极为有名的离别钩!”

白辰心中暗叹一声,忖道:“原来此人也是武林中人,否则他怎能轻易识出离别钩?”

“棒子”一脸茫然,道:“离别钩?”伸手撩开白辰的袖子,“咦”了一声,惊讶地道:“我怎么看不出这是钩?倒更像一只环。”

老哈“嗤”地一声,道:“离别钩乃天下奇兵之一,自与一般的钩不同,此钩的来历,只要是武林中人,都能说出一段,可真正见过它的人,却也没有几个!这本是当年名动江湖的‘武帅’秦傲之兵器,后来秦傲将之传与他的女儿秦楼,秦楼再将它送给自己的夫君叶小双,不料叶小双生性风流多情,竟把它转赠情人,秦楼一怒之下,杀了叶小双,后来几经曲折,离别钩终还是归于叶小双与秦楼的女儿叶飞飞手中……”

他娓娓道来,白辰却越发心凉,因为他见老哈自顾说话,对他浑不放在心上,显然是对在酒中下的药极有信心。

“棒子”看了白辰一眼,道:“那叶飞飞又是什么人?”

“叶飞飞?嘿嘿,说来只怕要吓得你栽一跟斗,风宫你知道么?”老哈道。

“哼,若连风宫都不知道,那我连做叫化子也不配了。”棒子不以为然道。

老哈神秘莫测地一笑,道:“那叶飞飞么,就是风宫宫主夫人!”

“棒子”果然被吓了一大跳,其他二丐亦神情大变,纵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对“风宫”二字,他们仍是极为敏感。

半晌,“棒子”方醒过神来,声音有些轻颤地道:“那……那你得罪了风宫中人,岂非……岂非危险得很?”

老哈不屑地道:“你怎地如此不开窍?此人也许曾是风宫中人,但如今却必定已为风宫所不容,否则他又何必在三更半夜,与我们同在这破庙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这只离别钩多半是从叶飞飞那儿偷来的,所以风宫才将他一路追杀,他这一身伤又怎会是摔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兵器造成的伤口,也许就是因为他,风宫中人今夜才会围住这个镇子……”

白辰再也忍不住了,叫道:“这离别钩根本不是偷盗而来的!”

老哈二话没说,手中犹带着火苗的木棍一下子捅在白辰的腿上,白辰痛得大叫一声,怒声道:“你这个疯子!暗算于人,算什么好汉?”

老哈冷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叫化子而已,哪是什么好汉?难道你不是从风宫中逃出来的么?这离别钩你又是怎么得到的?”

文绉绉的中年叫化忙道:“就算他是从风宫中逃出来的,也算是风宫之敌,他敢与风宫作对,只凭这份胆识,就很不简单了!”

老哈的火棍一直搁在白辰的腿上,直到这时才拿开,道:“此言也有些道理,不过他想骗过我们,混迹于我们当中,却是绝无好意的!”

小女孩苦叶见白辰腿部被烤得血肉模糊,吓得连忙扑入她父亲的怀中,再也不敢看一眼。

白辰见老哈对风宫似乎甚为憎恨,心中竟不由对他有了些许好感,刚才心中的愤恨,反倒消去了不少。

当下白辰如实道:“我的确曾是风宫中人……”见老哈又手执火棍,也不惊慌,只是冷冷地道:“你自以为嫉恶如仇,其实是黑白不分,是非颠倒!你要杀我么?嘿嘿,杀我不打紧,只怕有成百上千的人会因此而断送性命!”

老哈见他已成案上鱼肉,却仍这般镇定,倒有些意外,但听到后来,误以为白辰是要以此威胁他,怒极反笑,道:“就凭这三言两语,能吓住老子么?风宫再如何势大,老子也只有命一条,难道还能让老子死好几次么?”

“棒子”低声道:“老哥可莫信口开河,风宫势力遍布天下,你这话若是传入他们的耳中,可没什么好处。”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大叫化子这时撕下了几块已烤熟的狗肉,分别塞入老哈、老七、“棒子”及苦叶手中,这才指着地上的白辰道:“他多半是被风宫追杀,想混迹于我们之中,逃脱性命。若他是因为离别钩而被风宫追杀,那么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但不必劳我们几个叫化子出手,他能逃过风宫之手么?若是因与风宫作对而被追杀的人,那可是大英雄大豪杰了。”

白辰强忍剧痛,道:“休管我是英雄还是小人,只求你们代我办一件事,你们若能答应,我纵是性命断送于此,也心安些。”

老哈很是惊讶地道:“你求我们?我们叫化子一身空空如也,你求我们何用?”

那高大叫化子却道:“你倒说说。”

白辰便道:“相烦诸位早早告之镇民,就说镇子里的水井都被人投了毒,万万不可饮用……”

话未说完,四丐齐齐失声道:“是吗?”随即老哈沉声道:“此话真假如何?是什么人下的毒?你又如何知道?”

白辰道:“你只消将此事告诉众人即可,又有什么可啰嗦的?”

老哈怒道:“好小子,不怕我先杀了你再去办这事吗?如此镇上众人还道是我老哈的大恩大德,从此奉我为老太爷。”说到后来,他自己反倒先笑了,接着道:“若你此言是真,看来还有一点良心。”

“棒子”自告奋勇地道:“离这儿不远处就有一口井,我去取些井水来,一试便知。”言罢起身便往外走,老七忙道:“井水有毒,可要小心从事!”

“棒子”答应一声,出了夫子庙。老哈斜眼望了望地上的白辰,道:“若我老哈错怪了你,自会向你赔不是。”

白辰鼻中发出一声轻哼,也不理他。

老哈不以为意,抓着一块烤得香气四溢的狗肉,自顾享受起来。

苦叶怯生生探头偷偷看着白辰,拉着老七的衣角,道:“爹,小叶叔叔为什么躺在地上不起来?小叶叔叔不是好孩子吗?”

老哈用力咽下一口肉,笑道:“地上凉快些,小叶叔叔贪图凉快。”

言罢竟就着那只酒葫芦,“咕咚”喝了一大口酒,似乎对酒中有迷药浑不在意,想必他早已服下了解药。

老七用一根湿棍子将火堆慢慢弄灭,只剩下一些炭火,一明一暗发出红色的光芒,众人皆无言,只是响起一片咀嚼声,尤其以老哈的声音最为“出类拔萃”,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忽浑浊忽清晰,已将一块狗肉吃出了大学问。

白辰又饿又痛,心中暗自骂娘,而苦叶这时渐渐倦了,倚着老七,沉沉睡去。

老七看了看夫子庙外,只见外面夜色黑沉沉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他嘀咕了一句:“棒子办事,总是磨磨蹭蹭。”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棒子”匆匆返回,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神情显得颇有些紧张,惊魂未定地道:“井水果然有毒!我打了一桶水,倒在草木旁,不过片刻,草木即枯萎而死……是什么人竟下此毒手?”

老哈呆了呆,想到了若非白辰提醒,明日一早镇民饮用井水,岂非全要遭到可怕的灭顶之灾?多少无辜性命将由此而断送?

想到这一点,老哈再也沉不住气,他“噗”地一声吐出口中的狗骨头,从怀内掏出一只乌黑色的小木瓶,从中倒出一些白色的药粉,放入酒中,摇了摇,送到白辰口边,歉然道:“小叶兄弟,是我错怪了你,无论你怪不怪我,先将这酒喝下,可解去你所中的迷药。”

白辰道:“若是你添入的粉末其实是毒药,我岂非要将性命断送于此?”

老哈一愕,手便僵在半途,进退两难,神色尴尬。

白辰却哈哈一笑,道:“戏言而已,切莫当真,你若要取我性命,又何必多费这些周折呢?”

老哈陪笑了两声,将酒葫芦的口子凑到白辰的嘴角,慢慢把酒倾入他的嘴中,白辰毫不犹豫地喝了两大口。

老七与那高大叫化子的脸上都有了赞许之色。

不消一刻钟,白辰已恢复了力气,他慢慢支撑起身子,老哈见他行动不便,忙扶了他一把。

白辰道:“在下欲相烦几位将井水有毒的事告诉镇民,几位若能答应,我也心安了。”

老哈此时已变得客气了许多,他殷勤地为白辰撕下一块肥狗的后臀肉,送到白辰手中,等白辰接下后,他才道:“方才多有得罪……”

白辰早已饿得七荤八素,接过狗肉,立即将嘴塞得满满当当,听老哈如此说,他无法开口,便伸手摇了摇。

老哈道:“不错,这事不提也罢,娘儿们才斤斤计较,咳……也许我不该问,不过我心中的确有一个疙瘩,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小兄弟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哪个狗娘养的所为?”

白辰心道:“若是你这话被幽蚀听见,就是有十条性命,恐怕也不够死了。”

用力咽下口中的狗肉,道:“此事一言难尽,总之,我曾是风宫中人,后与风宫反目成仇,被他们追杀至此,无意中听得有人要在井中下毒,其目的是要嫁祸风宫,这分明是视他人性命为儿戏……我见他们退走后,心想几百条人命非同小可,若是自顾离去,可就太过残忍。恰好在这儿遇见诸位,就想麻烦诸位转告镇上的人。”

他心想自己与风宫的恩仇,以及风宫白流、玄流之争,不是一时半刻能说清的,亦不足为外人道。

老七道:“镇上的数百条性命,真是托你之福了。”

白辰淡淡一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言罢,他强自站起身来,向众人揖手作别:“此乃诸位歇息之地,在下不多打扰,就此别过。”

“棒子”惊道:“已是下半夜了,又何必急着离去?”

白辰刚要回答,忽觉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径直向前倒去。

极度的困乏、伤痛、饥饿使他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等白辰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微亮,他躺在夫子庙内的一个角落里,身下铺着松软的干草,苦叶正坐在他身旁,双手支着下巴,目不瞬转地注视着他,见他睁开眼来,立即笑了,高兴地道:“叔叔醒了,叔叔醒了!”随即用小手拍了拍白辰的肚子,道:“爹说叔叔是饿坏了。叔叔,我有糖,可甜了,每天我都舔一次,舔一次就不饿了。”

她伸出另一只手,手中果然有一小块方糖,用纸包着,表面很是光滑,想必是苦叶舍不得一下子吃完,便不时吮吸一次。

她将那块拇指大的糖送到白辰嘴角,道:“叔叔吃,吃下就不饿了!”

这时,老哈几人也围了过来,老哈道:“苦叶子,小叶叔叔不想只吮一下,他要一口把糖全吃了。”

苦叶抿了抿嘴唇,竟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好……”言罢又低下头,低声道:“爹,我可以再舔一次吗?”

白辰只觉有一股热热的东西自心头涌起,他的喉头有些发紧,鼻间也酸酸涩涩的,伸手抚着苦叶的头,道:“叔叔不吃……叔叔不爱吃甜的……东西。”

苦叶抬头看了看她父亲,老七微微点头,苦叶便又将那块糖送到白辰的嘴边,道:“叔叔骗人,甜的可好吃了……”说到这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吃多了就不好吃了。”

白辰小心地接过那块拇指般大小的糖,道:“你再吃一点好吗?”

苦叶略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吮了一口,一时不舍得咽下,似乎要让香甜的气息在她口中停留更长的时间。

白辰将剩下的方糖含入口中,他惊讶地发现,糖不仅仅是甜的,还有些淡淡的咸味。

是泪水的味道吗?

白辰微微侧过脸去,因为他不愿让苦叶看到他的泪。

家门惨变之后,白辰再也没有流过泪,也许,他的泪水已被仇恨烧干;也许,在自己的仇人面前流泪,那是一种耻辱。

但今日,白辰却为一块拇指般大的糖而流泪了。

老哈真诚地道:“小叶兄弟,你被风宫追杀,还能顾及他人,我老哈就敬佩你这样的人。如今你的身子太过虚弱,不如在这儿静养一阵子,只要你不嫌弃,吃的我们总会弄来的。”

白辰心道:“我又岂能在这儿多做逗留?”

不过他不忍拒绝老哈一片好意,心中决定等恢复了力气,就悄悄离去。

众人见他已无大碍,便各自散去,白辰撕下了一块布,悄悄将口中的糖块吐出,小心翼翼包好,郑重地放于胸前。

一阵虚脱般的倦意向他袭来,白辰再次晕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辰恍惚间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抬着,一惊之下,他猛地睁开眼来,果然是被老哈与老七抬着,此时天已大亮,白辰发现自己此刻正在夫子庙后侧。夫子庙后面是一间业已倒塌的祠堂,碎瓦断木遍地皆是,祠堂的梁柱皆被人们认作附有灵气,纵是垮了,也无人胡乱翻动。祠堂两侧各有两家大院,院墙耸立,所以这儿显得格外僻静。

白辰愕然道:“两位这是为何?”

老哈“嘘”地一声,低声道:“切莫开口,镇上已贴了布告,要缉拿人犯,上面画的就是你!哼,贾政那王八羔子要缉拿的人,准是条好汉!”

白辰对此自不惊讶,心道:“他一个叫化子,竟也知道地方官员的名讳,倒也蹊跷!我若说出这其实是风宫的旨意,不知他是否会更加吃惊?”

往里走几步,老哈忽然低声叫道:“关东大哥,找到了吗?”

白辰一怔。

“就在这儿。”是那高大叫化子的声音,听其声音,竟像是自地底传出。

待两人将白辰放下,白辰方知被称作“关东”的叫化子是在一个地窖中,地窖上窄下宽,是农人冬日藏红薯用的,此时红薯尚未收回,故地窖仍然空着,白辰被安置到地窖中时,立觉一股怪异的气息扑鼻而至。

关东一头一脸都是烂泥,他对白辰道:“你先在这儿避一避,等到天黑,我们就送你出去。”

老哈自责地道:“都怨我,若不是我自作聪明,只怕小叶兄弟早已安然离开这儿了!”

关东低声道:“现在已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了,我们现在离去,没有人会对叫化子多加留意,我们正好可以借机四处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人向官府告密。”

白辰忍不住还是道出了实情:“真正想缉拿我的人,其实不是贾政,而是风宫中一个极为可怕的人物……诸位不必为我而得罪风宫。”

老哈哼了一声,道:“又是官盗勾结,你是风宫要追杀的人,我们更应帮你!你只需在此藏着,谅他们也不会查到这儿来!”

言罢三人相继爬出地窖,“沙沙”声响过后,地窖口已被枯枝败叶封住,里面顿时一片昏暗。

白辰静静坐在地窖中,左思右想,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该何去何从。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辰渐渐觉得自己全身乏力,呼吸急促,胸口极其沉闷,像是有千斤巨石压于上面,脸颊也一片赤热。

白辰先是不解,倏然间明白过来。

原来地窖中藏的是红薯,每年都会有一部分会腐烂,腐烂的红薯散发出一种气息,不能供人呼吸之用,因为地窖上狭下宽,这种气息散之不去,日积月累,地窖中倒有大半气息无法供人呼吸吐纳之用了。平时有人进出地窖,绝不会在其中逗留太久,故不会出事,而白辰却是静坐其间,难免受害!

想到这一点,白辰吃惊不小,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急忙起身,欲离开地窖,不料甫一站起,便觉四肢发软,全身无力,一个踉跄,向前跌去,幸好及时扶住侧壁,方未跌倒。

白辰心中大愕,心知在地窖中呆的时间越长,离开这儿的可能性就越小,当下他竭力站稳,双手搭在了地窖出口边缘,试了试,竟没有把握一定能跃出地窖。

他心中不由掠过一阵悲哀,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这比人高不了多少的地窖困住。

想到这一点,白辰心中百感交集,诸般心绪一齐涌入心头,使他心神激荡,体内竟有一股力量不知从何处涌起,不由低吼一声,双足一曲一弹,双手下压,竟一跃而起,上半身压在了地窖窖口边缘上,枯枝也被他一下子冲开了。

白辰不敢怠慢,以手肘压地,慢慢向前挪动了半尺,随即一个侧滚,终于离开了地窖,他长吐了一口气,正待站起,忽听密集的马蹄声如风一般自远而近向镇子这边奔来!

白辰心中倏沉。

凭着直觉,他立即断定危险已再度迫近!

果不出他所料,马蹄声长驱直入镇子之后,未作丝毫停滞,已经直向夫子庙这个方向而来。

一切不言而明,白辰的行踪已经暴露!

多年来在风宫养成的警觉与敏锐,使白辰纵是处身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中,也能迅速做出准确的判断,明智的选择!

他四下一望,心中主意已定,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力向远处扔去,而他却躬着腰,朝另一个方向疾行,走出几丈远,出现了一条阴沟,上面用石板压着,里面已积满了腥臭的污水。

白辰毫不犹豫地钻入阴沟中,再拉过旁边一些犹带败叶的枯枝,将自己的头部掩盖住。

高度的紧张使白辰已暂时忽视了阴沟中的腥臭,他凝神细听,只听得马蹄声在接近夫子庙后,便停了下来。

白辰心中一痛:“难道是老哈他们出卖了我?”

思忖间,夫子庙那边忽然传来孩子的号淘大哭声。

是苦叶!

白辰神色大变。

苦叶哭叫道:“爹,爹救我!爹救我!”

白辰脑中“嗡”地一声,热血上涌。

一个尖锐如针的声音传出:“交出那小子,否则我就要这小叫化子的狗命!”

听不到回答声。

白辰却已明白了一切。

他再也无法忍耐——或者说,他不可能再按捺不动——双手一把推开了枯枝。

也就在那一刹间,苦叶的哭叫声突然消失。

四周一片死静!

所有的声音似乎在那一刹间突然消失!

又仿若世间的一切生命,在那一瞬间,已全部死亡。

一个可怕而残酷的事实足以让每个人惊骇欲绝,无法正视。

白辰的表情在那一刹间僵住了。

他的手也僵在了那儿,一动不动——因为他脑中所有的思绪在极度惊愕中,已完全停滞!

泪,却已流……

白辰的身子忽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

是恨?

是怒?

是恨与怒在冲荡着他的灵魂么?

一声恨天恨地的怒吼声在夫子庙上空炸响,使宛如死去的世界一下子苏醒了过来。

“你们这些畜生!还我女儿!”

是老七的怒吼声,谁会想到,一个连成为叫化子后还文绉绉的人,会发出如此惊心动魄的嘶吼声。

一声冷笑响起。

那种玩弄他人性命于股掌间的冷笑!

白辰心中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他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怎样惨烈的一幕了。

他的唇已被咬出血来,但他却重新将枯枝掩盖住自己。

他并不畏死。

但他不能死!

有时,选择生存,比选择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气。

白辰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呐喊着:“我一定要与风宫纠缠到底!纵使有遭一日不幸丧命,我的鬼魂也要与风宫永——战——不——休!”

一阵脚步声向这边传来,白辰处在极怒极悲之下,直到对方的脚步声来到几丈外方警觉起来。

废祠堂的碎瓦被踩得“啪啪”乱响,看样子来者绝不下于十人。

白辰此时反而异常冷静,他极其小心地将自己缩进少许。

脚步声渐渐停下。

一个声音道:“就……就在这地窖中。”

听得此人的声音,白辰心中一紧,犹如乱箭穿过。

说话者赫然是“棒子”!

那尖锐的声音怪笑道:“哈哈哈,还是年轻人识时务,一千两银子够你这叫化子乞讨一辈子了!”

略略一顿,又道:“白辰,快快出来受死吧,免得临死还见不到日头!”此言自是对着地窖说的。

白辰默默地听着,他要永远记住这个声音,直到这个人死于他的剑下为止!

“棒子”有些颤抖地道:“大爷,这地窖不大,掷些石头下去,他准……准藏不住身形。”

白辰无声地冷笑着。

“掷石头?嘿嘿……点几个火把扔进去,看他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不是说白辰那小子能忍么?我就不信他能忍受烈焰的焚烧之苦!”

火焰的“噼啪”声响起,转而几个人同时得意狂笑起来。

过了一阵子,笑声渐止,一人骂道:“妈的,这小子还真能忍!”

那尖锐的声音道:“只要是血肉之躯,身受烈焰焚烧,就绝不可能毫无动静!叫化子,你下去看一看!”

“棒子”惊惶地道:“大爷,里面火势太大!”

那人一声冷笑,道:“白辰都可以忍受那么久,相信你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不……不,大爷放过我吧,我怕……啊……”

一声尖叫,然后便是人体落地的砰然声响起,原来是“棒子”已被推入了烈焰肆虐的地窖中。

随即便闻到“棒子”撕心裂肺般的大声呼叫,其声之惨烈,让人不忍多听。

那尖锐的声音缓缓道:“叫化子,里面可有白辰那小子?”

“没……有,救命!大爷,快救我!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啊……痛死我了……不要……”

那人冷声道:“既然白辰不在里面,我更不可能救你出来,敢欺骗我的人,怎能不付出代价?给我烧!烧死这叫化子!”

“不!”棒子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号叫。

到后来,嘶叫声却变成了凄厉的狂笑声,若非亲耳听见,谁会相信世间会有如此可怖的笑声?

“棒子”是在生命即将消亡时,才发觉自己的可笑可悲吗?

笑声渐渐低哑,终于消失。

空气中有皮肉被烧焦的独特气味,让人闻之欲呕,白辰虽是在腥臭的阴沟中,却也闻到了。

他心中叹息一声,为“棒子”而叹息,若说世人的死亡有千万种,那么“棒子”的死也许是最可悲的一种。

这时,有人低声惊讶:“这儿有一本书,会不会是白辰逃走时失落的?”话音刚落,忽又一声惊叫:“是……是……是一部刀诀!”

不错,白辰在隐入阴沟前扔出的正是一部刀诀,一部从“笛风轩”中取出的假刀诀。

白辰之所以能知道此刀诀是假的,那是因为他被牧野静风拦截并废去武功后,牧野静风并没有搜回刀诀,当初牧野静风为了得到此刀诀,费尽周折,可见他对刀诀的重视,所以绝不可能是当时忘记了,惟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此刀诀是假的,因此牧野静风才会对它毫不在意。

白辰却不知道牧野静风没有取回刀诀的原因他只猜对了一半。牧野静风让白辰携带刀诀而走,另有一目的,就是让白辰一旦想依照此刀诀重练武学,必受其害,永远也练不成武功。

那尖锐的声音道:“刀诀?……”沉吟片刻,道:“给我!”

白辰心道:“我在风宫中时,并不知道笛风轩内的刀诀有假,此人的声音很陌生,在风宫中的地位想必也并不高,如此说来,他也不知此刀诀是伪造的,只怕一见之下,会如获至宝,立即返回风宫邀功请赏!”

果不出其所料,那尖锐的声音道:“这的确是白辰遗落的,你们五人沿着这个方向追踪,其余的人立即与我一道返回!”

一人迟疑道:“白辰那小子似乎有些邪门,连炎老属下两位殿主也被杀,分开追击,只怕有些欠妥……”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自有主意,纵是抓不住白辰,宫主也绝不会怪罪于我,也许还要大大奖赏我!”

“是……”

少顷,纷纷沓沓的脚步声四散而去,渐渐消失,一阵子过后,马蹄声又在镇子中肆无忌惮地响起。

危险终于过去,白辰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他慢慢自阴沟中钻出,也不顾一身腥臭的污水,便向夫子庙跌跌撞撞走去,他要看一看苦叶与她的父亲老七。他知道对方多半已遭到不幸,他们是为他而死,他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老七只是一个叫化子,死后又有谁会为他们收殓?更何况他们是被风宫中人所杀,谁会为一个死去的叫化子而得罪风宫?

白辰走近夫子庙后门时,便闻到血腥之气,他的神情微变,脸色苍白,心中隐隐作痛。

他几乎没有勇气迈入夫子庙内。

但他所拥有的时间并不多,在镇上多呆一刻钟,便多一刻钟的危险。

白辰终于轻轻推开了夫子庙的后门。

进门的一刹那,他便看到躺在地上的老七与他的女儿苦叶,两人无声无息地躺于血泊之中。

老哈与关东跪在他们旁边,悲恸欲绝,以至于神情有些木讷,当白辰推门而进时,他们木然抬头,似乎对一切都已经漠然。

但很快他们的眼中闪过了极度惊愕之色。

老哈望着白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关东猛地站起,冲到白辰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颤声道:“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你活着,老七也算……没有枉死……”

白辰缓缓走到老七与苦叶的身边,双膝跪下,心中默默地道:“我白辰上跪天,下跪地,再跪父母,如今,我向老七大哥,苦叶妹妹跪下了,你们教会了我该怎样做人,该怎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额头立时有鲜血渗出。

白辰却浑如未觉,他从怀中掏出用布包着的那一小块糖,慢慢打开,因为在污水中泡得太久了,污水已渗入布包内,白辰用手仔细地将表面污水擦去,然后放至嘴边,轻轻咬下一半,然后郑重地放到苦叶的嘴里。

苦叶的胸前一片血污,她的脸色极为苍白,苍白如一张洁白的纸。

老哈咬牙切齿地道:“棒子那王八羔子,若不是老七给他一碗饭吃,他早已成了饿死鬼,若让我撞见,不将他脑袋拧下就……”

“棒子死了,是被那些人烧死的。”白辰道,他将剩下的半块糖小心收好,重新放入怀中,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老哈一怔,忽然苦笑道:“这又何苦来着?这又是何苦来着?”

白辰站起身来,道:“老七大哥与苦叶妹妹的后事就要烦劳两位料理了,在下不宜久留,以免连累两位,就此告辞!”

关东道:“小叶兄弟切勿急着离开,镇上经这么一闹,早已把众人都惊动了,只是慑于风宫之淫威,暂未来夫子庙而已。此刻风宫的人已经退去,你若在这时候离开,如何能逃过众人耳目?若是再有如棒子那样见钱眼开的人,你便又是凶多吉少了。依我之见,你倒不如先隐匿于此,等到夜里再离去不迟!”

未等白辰开口,老哈已先道:“这主意虽有道理,但想要在众目之下隐匿,只怕不太可能……”

正说话间,外头已传来了脚步声,以及杂乱的议论声,定是镇上的好事者来夫子庙前凑热闹的。

关东神色微变,低声道:“如何是好?”

老哈却显得异常镇定,他对白辰道:“快,快躺下!”

白辰虽不知其意,但他相信老哈绝无恶意,当下依言躺下。

老哈在他耳边低声道:“闭上双眼,不可动弹,因为你已是一具尸体了!”

白辰一愣之下,立时明白过来,暗暗佩服老哈临危应变之策。

他闭上双眼,手脚摊开,便觉有冰凉之物抹在了自己脸上、颈部,隐隐有血腥味。无疑,是老哈将地上的血污抹在了他的身上。这时夫子庙外响起了低低嘈杂声,七嘴八舌,老哈扫了门外一眼,发现外面站着五六个镇子中的人,既有些惊惧又有些好奇地望着庙内,他们显然对这血腥的场面仍有些畏惧。

老哈弯下腰身,一把抱起白辰,扛于肩上,对关东道:“我们去将兄弟安葬了吧!”

关东点了点头,将老七扛于肩上,再将苦叶抱起,便与老哈神色凝重地向外走去。

围观者看着白辰、老七、苦叶皆是一身血污,形容可怖,立即齐齐退开,一人低声道:“没想到叫化子当中也有官府缉拿的人……平时看他们,倒像是挺规矩的……”

“这世道,什么样的人没有?日后见了叫化子,可得小心防备,若是被他们抢了杀了,可就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