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哈与关东像是根本未曾听到这些话,自顾扛着白辰、老七、苦叶,向镇外走去。
他们出了镇子,尽拣荒僻的小路而行,走出三四里之外,眼前出现了一个乱葬岗,顺着山坡,零零落落散布着几十座坟丘。
两人将老七、苦叶、白辰放下,老哈对白辰道:“小叶兄弟,此地已荒无人烟,由此脱身,应不会有事。”
白辰睁开眼来,只见四下一片荒凉死寂,偶尔一声孤鸦的凄厉叫声响起,更显森然之气。
白辰望着无声无息的老七、苦叶,黯然道:“还是待安葬了老七大哥和苦叶子,我再离去吧。”
老哈见他神情坚决,也不再说什么。白辰用离别钩砍削了三只木铲,选了一处松软之地,默默地挖掘着。他功力尽失,一身伤痛,几乎每一个动作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不过片刻,他的全身就已被冷汗湿透,更有伤口迸裂,血水渗出,浸染了衣衫。他的衣衫本就破烂不堪,又污垢至极,发丝也乱如枯草,脸色泛青,与地道的叫化子已全无不同。
当堆上最后一铲土时,一种深深的失落悄悄侵入白辰心中,他也不明白,与老七、苦叶相处不过一日,是什么东西,让他与他们息息相通?
三人默默地坐在坟前,一时间谁也不愿开口,不愿打破沉默,似乎在无声之中,三人的灵魂已在与老七的灵魂交谈着。
“……叔叔,糖可甜了……”
“……我再舔一口好吗……”
“……爹救我,爹……”
不知不觉中,白辰的手指深深抠入了土中,尖锐的碎石将他的手指划出了道道血痕,鲜血渗入土中。
关东终于开口道:“小叶兄弟,你先离去吧,你放心,我们会时常来这儿看望老七兄弟的……我早已看出你不是个平凡之人,能不低瞧我们叫化子,我们已很感激了。”
老哈却道:“叫化子怎么了?老七当初做父母官过于迂腐,岂能不贬为贫民?倒不如今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叫化子。”
白辰诧异地道:“老七他……本是官场中人?”
关东道:“不错,我们初遇他时,他总不时念叨起他先前为官时如何如何,因为他是七品官员,所以我们索性称他为老七。老七酸迂之气太重,不宜为官,但比起贪官污吏,他也算是个清官好官了。可在官场中,贪一点并无大碍,若是迂腐而不圆滑,就注定要丢了乌纱帽。老七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同僚打击排挤了不说,且连结发妻子也弃他而去,投入排挤他的人怀中……他手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拾,五谷不分,除了咬文嚼字之外,再无其他本事,家中一点财物早已悉数用于十年寒窗,得了功名入仕途后,除了挣些俸禄外,没刮民脂民膏,一旦被革了职,除了沿街乞讨之外,还真的别无选择……”
白辰此时已知关东、老哈皆是性情中人,当下道:“实不相瞒,在下并不姓叶,而姓白,当初进入风宫,实是有不得已之苦衷……”
听到这儿,老哈的神色变了变,道:“兄弟是江南人氏?”
白辰见他神色不同寻常,遂点了点头,心道:“莫非他发觉了自己什么蹊跷之处不成?”
老哈低声自语道:“江南……姓白……风宫……”忽然低低地“啊”了一声,道:“恕我冒昧相问,白兄弟是否是临安白家的三公子?”
白辰已久未听过“白家三公子”之称谓,这时冷不防由老哈口中说出,自是惊愕不已,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老哈见他这般神情,立知自己猜测不假,他叹了口气,道:“原来白家的三公子真的还活着……当年临安白家乃江南大户,白宫羽大侠英名赫赫,谁会料到白家竟会覆亡于旦夕之间?”眼望白辰,接着道:“不瞒白兄弟,我也是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对临安白家的事略知一二。”
白辰道:“你是否也是武林中人?”
老哈自嘲地一笑,道:“我本是嘉兴一家镖局的镖师,也算半个江湖人物吧。在江南一带行镖,途经临安境内时,最为安全稳妥,这与你们白家的侠名不无关系。十年前我曾到府上拜访令尊,那时我比你现在还年长几岁,而你尚很年幼。”
白辰自责道:“原来是家父故交,我应称你为世叔方是。”
老哈忙道:“那时我拜访令尊,是以晚辈之礼相见的,所以你我辈分相同,我比你痴长几岁,称我一声哈大哥,我就十分知足了。”
老哈由镖师沦落为叫化子,自有原因,而且多半不愿为外人所知。白辰自也不会问及此事,他转换话题,道:“‘棒子’向风宫告了密,但风宫中人没能找到我,一怒之下,对‘棒子’下了毒手,若他们知道你们与‘棒子’一样,曾与我相处一宿,极可能会对你们采取不利之举,二位大哥是否暂且回避,以免招来祸端?”
关东叹息道:“我们三人分头察看镇内动静,谁料到‘棒子’竟会为一千两银子而出卖了你?他们突然包围了夫子庙,我便觉有危险,没想到等我们赶到时,老七已遭了毒手,我们还以为你也难逃此劫……不知你是如何逃脱的?”
白辰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罢,老哈连声道:“好险!好险!‘棒子’自作孽不可活,也算是天理报应吧。”感慨一番后,又道:“我老哈是不会离开这儿了,老七被风宫中人杀害,我定要向风宫讨还血债,他们不是常常会在这一带出没吗?找准机会,杀得一个就够本,杀了两个,便赚一个,我一个叫化子无牵无挂,大不了吃饭的家伙搬了家!”
关东望着远方,幽幽地道:“我也不可能离开这儿……”他的眼中有着异样的光芒闪过。
白辰心知劝说不了他们,当下道:“二位大哥日后多多保重,在下需得向二位告辞了。救命之恩,白辰没齿不忘,但愿来日有重逢之时。”想到自己与他们二人皆是飘零无根的人,这一分开,不知何时方能相见,不由很是惆怅。
关东与老哈相视一眼,老哈道:“你将何去何从?”
白辰静默片刻,缓声道:“天下之大,总有我可去之处……”话虽如此,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落漠。
他明白,天下虽大,却未必有他可去之处,因为他是风宫的敌人!
但这样的话,他绝不会对老哈、关东说,他不想让他们为他担心。
关东沉声道:“临别时,我有一句话相送,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辰毫不犹豫地道:“但说无妨。”
关东道:“风宫势力之大,无论是否是武林中人,皆了然于胸。所谓大隐隐于市,白兄弟不妨让自己融入芸芸众生之中,也许那样才能进退自如。以一己之力,与风宫对抗,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枉然。”
白辰静之聆听,神情若有所思。
老哈插话道:“风宫纵使再如何人多势众,也无法与天下叫化子相提并论!大江南北、关中关外,我们的同道何止万千?其中自有不少能人异士,若合众人之力,与风宫对抗绝不会落于下风!”
关东摇头道:“话虽如此说,但却无人能够让天下叫化子万众归心,咱们散漫惯了,若是让人约束着,只怕不习惯。”
老哈道:“说得也是……”
白辰向二人深深一揖,道:“多谢二位指点,白辰就此别过。”
关东道:“若有缘分,他日我们终会再相见。”
白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此刻他一身褴褛,除了离别钩外,再无一物。
关东与老哈望着白辰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若有所失,他们既已知道白辰的身分,自然明白他与风宫的血海深仇,更明白他为了将水井中被投毒之事告诉镇民而留在镇中,需要冒多大的风险。
两人心中同时浮现这样一个忧虑:“他连走路都有些力不从心,究竟能否逢凶化吉,躲过风宫的追杀?”
天师和尚在江湖中行踪缥缈,倏忽来去,又无宗无派,故虽身负一身绝学,能识他的人却并不多,思过寨众弟子亦是如此。所以范离憎竟与天师和尚相识,让众人皆吃了一惊。
天师和尚由惊而喜,大步而来,向范离憎施了一礼,道:“重师,你我竟又相见了,华山游老侠对你真是青眼有加,他说……”
范离憎知道他虽是位绝世高手,却胸无城府,天真烂漫,若是再说下去,只怕会让思过寨众弟子听出自己的破绽,当下赶紧打断他的话题,道:“你是否已将游老侠送至华山?”
天师和尚道:“中途有四名华山弟子将游老侠接走了。”
范离憎一惊,忙问道:“当时游老侠神智是否清醒?”
天师和尚道:“自然是清醒的……重师为何有此一问?”
范离憎见文规、侠异诸人皆神色有异,忙道:“没什么……”
侠异笑了一声,对天师和尚道:“高僧可是家师所说的应约而至之人?”
天师和尚面目丑陋,乍一看极其粗鄙,毫无高僧风范,至于胸前满满当当两串佛珠,更让人心生滑稽可笑之感,以至于侠异称他为“高僧”时,十三师弟弘月竟“吃吃”轻笑不已。
天师和尚也不以为意,道:“我只是按我师父所说的去做,师父说思过寨有难,让我立即赶来,助思过寨渡过此劫。”
此言一出,众思过寨弟子心中不免有气,暗忖:“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的口气,倒好像他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若非有师命压着,只怕已有弟子要对眼前这个粗陋的天师和尚发难了。
侠异道:“听我八师弟称呼高僧,想必高僧的法号是‘天师’吧?”
天师和尚搔了搔头,迟疑了一下,道:“或许是……我也有些糊涂……”
侠异微微一笑,道:“既然高僧是应约而来,想必定带来了信物?”
天师和尚道:“我并无信物,但我师父对此事已有交代,他说你们寨中有一只密匣,只要见到密匣,自能证明我的身分。”
众人见他竟也知道寨中有一只密匣,立知他所说的多半不假,当下侠异侧身让道:“高僧请入寨!”
……
封尘殿内的灵堂已撤下,恶剑老的尸体不能久放,也已被掩埋。
天师和尚被迎入贵宾位,佚魄在主位落座,而众弟子则在两侧坐下了,天师和尚与佚魄的身边长几上,摆着那只密匣。
佚魄道:“大师,这就是那只密匣。”
天师和尚接口道:“切莫称我为大师,若是连我也成了大师,那天下大师就不知凡几了。”说到这儿,他指了指密匣道:“这只密匣是否放有一支巨香,及一块非铁非玉的硬物?”
佚魄有些惊讶地道:“正是。”
天师和尚道:“我当然未见过这只密匣,我所知道的,皆来自师父对我所说的话。师父还告诉我,在这只密匣的底板中,还设有夹层,将此夹层打开,里面有七颗珠子,及一封书笺。”
众人愕然相顾,心道:“难道密匣真的设有夹层?”
侠异干咳一声,道:“事到如今,只需将密匣底板拆开,一切自然明了。”
佚魄略略有些犹豫,毕竟这只密匣是师父严加看守之物,不可贸然损坏,但权衡之下,他终是郑重地走到长几前,捧起密匣,将之开启,那块非铁非玉的玄寒硬物仍在匣中,佚魄食指、中指骈指如剑,在放置巨烛那一端的底板划过。
底层的木板立时被划开。
佚魄神色微变——果然设有夹层!
见此情形,佚魄再不犹豫,探手夹层,摸索了片刻,慢慢自夹层中抽出一封书笺。
天师和尚吐了一口气,道:“师父所言果然不假!”
文规忍不住道:“师兄,夹层中可有珠子?”
佚魄点了点头,因为他的手已触及珠子。
佚魄当着众多同门的面,将信笺拆阅,当佚魄的目光匆匆扫过信笺上的字时,他的神色渐显凝重。
因为,信笺上的字乃燕高照亲笔书写,燕高照在书笺中如此吩咐:“如有人知悉密匣夹层的秘密,此人必是为师主人派来的人,思过寨上下皆需对此人惟命是从!”
最让佚魄吃惊的是师父燕高照身为十大名门掌门人之一,竟然会有主人!在佚魄心目中,师父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又有谁配做师父的主人?让师父对此人言听计从?
一时间,佚魄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定了定神,他继续往下看,却见下文仅有四句短短偈语:“血厄魔兵,邪霸灭世,重华不现,天怒地怨。”除此之外,再无他语。
佚魄的眉头渐渐皱起。
他将手中短笺传至诸同门手中,让众人一一阅过,众人莫不是暗自惊诧。
佚魄向天师和尚深施一礼,道:“大师与思过寨果然深有渊源,家师在信笺中嘱咐我等一切都要按照大师之旨意行事。”
话音刚落,杜绣然立即道:“大师兄……这……”欲言又止,她的话虽未说明,但众人皆知她的心思。其实在场的人与她一样,都觉得天师和尚来历不明,虽然有师父之嘱咐,但也不宜对天师和尚言听计从,若是天师和尚怀有叵测之心,对思过寨而言,岂非雪上加霜?更何况这天师和尚看起来似乎甚为愚钝,又如何能为思过寨理清什么头绪?
佚魄岂不知诸人心中所虑?但他一向尊敬恩师,相信师父如此安排,必有缘故,当下对杜绣然的暗示置之不理,自顾对天师和尚道:“自今日起,寨中弟子皆可由大师调遣,相信有大师相助,思过寨必能找出家师下落,查出在下七师弟被杀的真相。”
天师和尚“啊”了一声,略显拘束不安,连声道:“不急,不急。”随即又道:“我师父吩咐这次务必将思过寨的来龙去脉与寨中十三弟子说清。”
众人见他开口“师父吩咐”,闭口“师父吩咐”,毫无主见,心中更是大为失望,暗忖:“思过寨的来龙去脉还需你这个外人为我们解说么?”
佚魄稳重老成,当下道:“请大师说教,这儿皆是在下同门。”
天师和尚看了众人一眼,有些憨厚地一笑,道:“师父说,其实思过寨寨主燕前辈是他老人家的一个仆人……”
话音未落,一人已忍不住喝道:“胡说!”循声望去,原来是十一弟子卓阳,但见他脸红耳赤,神情激动,显然是难以接受天师和尚所说的话。
其他人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虽然照书笺所言,天师和尚这一番话绝非信口开河,但众人仍是难以接受这件事。
佚魄心中虽也极不是滋味,却仍是强自忍下,对卓阳沉声道:“不得对大师无礼!”
卓阳欲言又止。
天师和尚有些为难地搔了搔头,继续道:“我师父之所以让燕前辈在此地设一山寨,其目的就是为了‘血厄’!”
范离憎心道:“若他所说是真,那么身为仆人的燕高照其身分应比天师和尚低一些,天师和尚能称他为前辈,也算没有少了礼数。只是燕高照侠名满天下,休说是思过寨的人,就是我,也难以接受此事。”
侠异道:“看那四句偈语,似乎‘血厄’是一件兵器。”
天师和尚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凝重:“不错,血厄是一把剑,一把可怕的剑。一旦此剑出世,定会为江湖带来灭顶之灾!”卓阳对天师和尚有不忿之气,便道:“一件兵器,纵使再如何神奇,也只是一件兵器而已。”
天师和尚古怪地笑了笑,喃喃道:“血厄魔兵,邪霸灭世,重华不现,天怒地怨……”
他所念的偈语众人皆已看过,但此刻由他口中缓缓道来,竟有着一分异样的震撼力。
封尘殿出奇地寂静。
天师和尚目视封尘殿门之外,缓缓地道:“我师父已是如神一般的人物,连他老人家都忌惮的兵器,必是极其可怕!”
他的目光忽然显得格外幽远,仿佛已穿过了时空,回到另一个时代。
另一个与“血厄”息息相关的时代!
良久,天师和尚方收回目光,缓缓站起,伸出双手,欲将匣内那非铁非玉之物捧起。佚魄心知此物奇寒无比,急道:“大师小心!”
话未说完,天师和尚已将非铁非玉之硬物捧起,神色自若,丝毫看不出他正身受奇寒之苦,仿若此刻他所捧起的不过是一块极为普通的铁块而已。
佚魄心中一震,暗忖道:“此人貌不惊人,却果真有不凡之处!”心中再也不会对天师和尚存有小觑之心。
天师和尚捧着那非铁非玉的硬物,道:“此物非铁非玉,是我师尊历时三年,在极寒之地寻得的‘天陨玄冰石’,此石自天而落,坠于极寒之地,沉寂千年,千年寒气深蚀石中。此物本身具有铁之坚硬,玉之晶莹,木之轻盈,而今更添冰之玄寒,正是世间惟一可以克制‘血厄’之物,但要完全化去‘血厄’的凶魔之性,还需将‘天陨玄冰石’铸成剑鞘,再在剑鞘上缀以七颗名为‘海母’的珠子,凭此剑鞘,方能真正扼止血厄的凶性!”
范离憎早对“血厄”怀有极大的好奇,一心想知道它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可以让水族、风宫皆为之心动,此刻他忍不住道:“原来‘血厄’是一把剑,无怪乎寨中设有剑簧阁。”
天师和尚道:“血厄虽以剑称之,但据我师尊所言,此剑之外形与寻常之剑倒大相径庭,甚至与世间任何一种兵器都不相同。思过寨内设有剑簧阁,意即惟有经过此阁方能一睹血厄剑,正如若想拔剑出鞘,惟有启动剑簧一般!”
众弟子见他从容道来,所说的竟是不为诸弟子所知之事,倒好似诸弟子是外人,而天师和尚是思过寨主人一般,众人心中自是颇不是滋味。
天师和尚继续道:“诸位对血厄的秘密一无所知,看来燕前辈一直遵守师尊之令,没有泄密。剑簧阁内的‘恶、贪、痴、愚’四剑老,其实是当年我师尊收服的四大武林剑道强者,此四人在剑道中皆入邪途,成为武林祸害,师尊收服四人后,便罚他们守护血厄剑,以作惩诫。为了防止四人再起邪心,弃剑而去,而导致血厄重为恶人拥有,师尊再命他五仆之一的燕高照燕前辈在剑簧阁外开山辟寨,创建思过寨,将剑簧阁围于其中。”
众人大感惊奇,他们怎会想到身列十大名门的思过寨,竟是为了一件兵器存于世间?
此时,众人对天师和尚已不再有疑虑,皆暗自忖道:“师父的武功足可跻身武林绝世高手之列,能让师父甘心为仆的人,其修为该是何等惊人?世间真的有如此人物吗?”
侠异缓声道:“大师,既然所谓的‘天陨玄冰石’可以克制血厄,而密匣中的七颗珠子想必也就是所谓的‘海母’了。那么,为何令师不早日将‘天陨玄冰石’铸成剑鞘以扼止血厄剑凶性?”
天师和尚解释道:“因为师尊还未找到可以将‘天陨玄冰石’铸成剑鞘的巧匠,而且血厄剑中暗藏玄机,若非天缘巧合,只怕无人能窥破剑内所暗藏的玄机!”
文规站起身来,向天师和尚施了一礼,道:“恕在下直言,对今日思过寨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找到家师下落,并查清恶剑老、七师弟舞阳被杀之谜,不知大师对此有何高见?”
天师和尚道:“无论是燕前辈之失踪,还是恶剑老、舞阳的被杀,必定与‘血厄’息息相关,师尊曾对四剑老严加告诫,不许他们擅自离开剑簧阁,而且思过寨内也仅有燕前辈一人可以进入剑簧阁,恶剑老在剑簧阁外被杀,说明燕前辈无论是生是死,一定是在剑簧阁中。惟有如此,恶剑老才能施展移花接木之术,离开剑簧阁!”
此言一出,众人皆耸然动容,暗觉天师和尚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在此之前,众人只略略提及燕高照失踪之事,对其中详情并未细说,天师和尚又怎知恶剑客用了“移花接木”之计,易容成燕高照的面目出现?
佚魄等人未曾留意到这一点,而范离憎却暗自惊诧。
佚魄乍闻师父必在剑簧阁中,惊喜异常,“腾”地站起身形,刚要迈步,忽又想起了什么,脸上顿时有了为难之色,道:“即使家师在剑簧阁中,又能如何?我等根本不能进入剑簧阁!”
穆小青忽然插话道:“如果师父真的在剑簧阁,极可能是凶多吉少,否则师父绝不会久而不出,任凭恶剑老在外头以他的面目欺骗寨中弟子!”
佚魄身子微微一震,一向沉着稳重的他出现了少有的惊慌,不安地道:“这……这该如何是好?师父不能不救,但师父严禁他人进入剑簧阁之令又不可违抗……”
侠异道:“时移事异,怎可因为拘泥于一条戒律,而耽误救师父的时机?”
天师和尚似乎漫不经心地道:“燕前辈未必有危险,你怎能断定是去救他?”话锋一转:“但事已至此,的确非进剑簧阁不可了,明日我等就一同进入剑簧阁!”
杜绣然失声道:“明日?为什么不是今日,而要等到明日?”
天师和尚并不直接回答她的话,而且闪烁其辞地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还需作一些准备。”转而面向众人道:“为防意外,今夜思过寨四周需严加戒备,不能让任何来历蹊跷的人闯入寨中,同样也不可让寨中任何人离开!”他俨然已成了思过寨的主人。
众人面面相觑,终参差不齐地应了一声,其中不少人几近是“忍气吞声”,对半路杀出的天师和尚皆心存不满。
天师和尚将“天陨玄冰石”放回盒中,抱在怀里,道:“这只密匣暂由我保管,望诸位今夜勿多走动,以免被人趁乱生事。”言罢,他打了个呵欠,道:“匆匆赶来寨中,真有些累了,不知何处可让我歇息?”
言行间,何尝有半点高僧风范?
范离憎对此却毫不奇怪,他所奇怪的反倒是天师和尚先前的一番布署有条不紊,果断坚决,与之平时的性情大相径庭。是因为有高人点拨过他,还是他本就是大智若愚?
佚魄对天师和尚倒显得甚是恭敬,道:“大师请随我来。”
天师和尚“嗯”了一声,跟随佚魄前往他的歇息之处了。
待天师和尚与佚魄走后,杜绣然重重哼了一声,冷笑道:“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竟对堂堂思过寨指手划脚,思过寨日后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中立足?”
侠异缓声道:“六师妹切莫如此说,我等应以大局为重,此人虽言行怪异,但与我等师门的确有些渊源——对了,无害,你与他似乎颇为相熟,何不告诉我们,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范离憎沉吟片刻,道:“其实我与他也只有两面之缘,彼此并非深交,对于他的来历自然不知。”
侠异哈哈一笑,道:“你走了一趟苗疆,虽没能取回蓝凤神水,却结识了能人异士,也很不错了。更巧的是你所结识之人,便是对我们思过寨起到举足轻重作用之人,哈哈哈……真是无巧不成书。”
范离憎心知众人对他以假药冒充蓝凤神水之事极其不满,侠异这一番话无疑是要再度引燃众人对他的怨恨之火,自己并非真正的戈无害,若引来太多的关注,反而不妙,当下他惟有保持缄默,不与侠异争论。
文规道:“明日进入剑簧阁的事非同小可,大伙儿今夜都要多加留心!”
想到舞阳蹊跷被杀,众人心知防守严密的思过寨内其实已是步步危机,对文规的提醒倒也不敢掉以轻心,纷纷点头。
众人散去时,范离憎走在最后,他觉得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穿插于燕高照诸弟子貌合神离、错综复杂的关系中,越不为他人所注目,就越显安全。
行出不远,范离憎留意到走在前面的杜绣然的脚步渐渐放慢,不知不觉中,几位师兄弟已超越了她,范离憎心中一动,暗自揣测她是否有意与自己接近?
当范离憎赶上杜绣然,并将与之擦身而过时,忽听到杜绣然以极低的声音道:“晚上到我房中来,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范离憎一怔,脚步却未停下,也未转过身去,他飞速转念:“难道她就是所谓的‘水姑娘’?因为即将进入剑簧阁,所以对我有所叮嘱?”
此念仅在瞬间闪过,范离憎迅速做出了决定,他让人难以察觉地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即加快了脚步。
他之所以应允杜绣然,是因为他想到惟有与燕高照诸弟子有更多更深入地接触,才可能破解寨内种种谜团。
为免引人注目,范离憎决定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时,方去面见杜绣然。
夜幕降临。
范离憎略作收拾,正待离开“金戈楼”时,忽听得门口一个柔柔怯怯的声音道:“戈公子……”
是小竹的声音。
范离憎道:“进来吧。”
小竹轻轻推门而入,微微垂首,低声道:“戈公子,今天小婢打扫房间时,见桌上有一封书笺,未曾开启,小婢担心出什么纰漏,便将它藏了起来。”
范离憎本是背向着她的,听到这儿,霍然转身,沉声道:“书笺何在?”
小竹道:“在床头枕下压着。”
范离憎走至床边,掀开枕被,果见一封书笺静卧床头,范离憎拾起书笺,立即有一股幽幽清香扑鼻而至——是那神秘白花所独有的香气。
“水姑娘”终于露面了!
范离憎心头狂跳,定了定神,他对小竹道:“若无他事,你先退下吧。”
“是!”小竹躬身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范离憎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取出一张素洁信笺展开,目光匆匆扫过。
只见信笺上以清秀的字迹写道:“你应在今夜去见曾子之妻区阳菁,后窗入,知名不具。”短短数语,却让范离憎吃惊不小。
难道,燕南北所言不假,戈无害先前真的常常与曾子之妻区阳菁相见?那么,戈无害与区阳菁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秘密?“知名不具”批的是否就是“水姑娘”?如果是,她让自己与区阳菁相见,又有何用意?
种种疑问如千头万绪,缠绕于范离憎心间。无论如何,范离憎不能不去见杜绣然,因为他已看出杜绣然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这样一个人,常常会有惊人之举。
范离憎去见杜绣然无需避嫌,因为在思过寨中人看来,“戈无害”与杜绣然本是一对情投意合的老相好,“戈无害”久去归来,自然要与杜绣然相见了。
杜绣然的闺房布置得十分雅致,与她的性格颇有反差,门前挂着一对草编的蚱蜢,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振翅而飞,范离憎微觉诧异,心忖没想到杜绣然竟也有少女心性。
当一侍女将他引入杜绣然的闺房内时,杜绣然正背向着他,坐在梳妆台前,秀发披散于肩,一袭鹅黄色碎花宽袖长裙衬得身材窈窕婀娜。
两人的目光在杜绣然身前的铜镜中相撞了,杜绣然嫣然一笑,平添无限风情。
那侍女知趣地退下了,并反手掩上门。
杜绣然拾起一把木梳,递向身后,却没有转过身来,她显得有些慵懒地道:“帮我……”
范离憎略略迟疑了一下,终还是走上前去,接过木梳,站在她的身后,用梳子缓缓梳着她的秀发。
乌黑的秀发在梳齿之间流动,那种感觉,很奇特。范离憎的动作并不很生硬,但也绝不娴熟。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没有此刻所应有的柔情。
女人的心是敏锐的。
杜绣然轻声道:“你变了。”
范离憎已是第三次听人说他变了。
他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的身分,于是道:“也许同门之中,大半的人都鄙视我,他们认为我以假的蓝凤神水给师父服用,其罪不可饶恕。”
“所以你的心情很不好?”
“这对我很不利!”
“我觉得这些日子,你的许多举措都不可思议,按理,你绝不应该犯下那样的错误。”
“为什么?”
“你虽然过于自傲,但却并不盲目地傲。你应该知道自己以假乱真的事,是很容易暴露的,为何这一次,你犯下这样一个低级错误?”
范离憎闻言心中一震!
不错,戈无害在十三弟子中虽排名第八,其修为却在诸多师兄、师姐之上,说明戈无害天赋极佳,这样的人,怎么会犯下一个很容易暴露的错误?
如果戈无害仅为毒害燕高照,才以假乱真,那么,他大可不必在远赴苗疆取药失败后,才这么做。
难道,这其中又另有内情?
范离憎思忖之间,忽然想到燕高照的生死之交扈禁到达思过寨的时间正好是恶剑客被杀之后,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缘故?他若是燕高照的生死莫逆之交,耳闻燕高照死讯后,怎么可能还能压抑愤怒,而不是立时向“戈无害”兴师问罪?
换而言之,这来自苗疆的扈禁,是否亦有蹊跷?
正自怔神间,杜绣然已嗔道:“发什么呆?整日魂不守舍,莫非与我在一起很是无奈?”
范离憎回过神来,忙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许多事我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杜绣然不屑地道:“有诸多师兄在,你何必再去操那分心?‘蓝凤神水’之事发生后,你在思过寨已永无出头之日了,既然如此,倒不如落得个清闲。我还道你是个有心计的人,哼!你未免也太让我失望了。日后若是大师兄成为寨主倒也罢了,若是二师兄成了寨主,只怕你就难以消受了。”
范离憎心中一动,道:“明日进了剑簧阁,就可以见到师父,那时自然还是他做寨主。”
杜绣然从铜镜中惊疑地望着他,良久不语,范离憎暗觉不妥,一时间却又想不起自己出了什么差错。
只听得杜绣然缓声道:“难道你真的认为师父不但活着,而且还有能力约束思过寨?”
范离憎着实吃惊不小,但他的惊愕却不能露于表面,一转念,说道:“他终是我们的师父,难道师父的话,弟子还能明着对抗么?”
杜绣然道:“但你莫忘了,师父是个好强的人,他若是仍然担当寨主之位,势必将过问江湖中事,若是让世人知道思过寨寨主的武功已只相当于一般的高手,那思过寨还配列入十大名门么?师父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这二年来才全力栽培你,因为你的习武天赋是众弟子中最高的。否则,师父理所当然地会选择脾性与之颇为相似的大师兄。”
范离憎机械性地梳理着杜绣然的秀发,沉默无语,心中却是思绪浮翩。
他没有料想到从杜绣然口中得知如此重要的一件事:燕高照的武功仅相当于一般高手!
无论如何,这已是一件足以让人惊愕至极的事!
范离憎急欲知道真相,但事实上他根本不能向杜绣然开口询问此事。
一时间,他的心像被猫爪揪着一般。
杜绣然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抓着了范离憎的手,以自语一般的声音低声道:“无害,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她的脸上浮现出两朵红云,眼中也有了如秋雾般的水气。
不知为何,范离憎的心莫名狂跳,他隐隐觉得杜绣然将会告诉他一件极不寻常的事。
“你说吧。”范离憎的声音有些发涩。
“我……我有了。”言罢,杜绣然无限娇羞地看了范离憎一眼,低垂着头,左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只胭脂盒。
范离憎一呆,茫然道:“有了?有了什么?”
“你……”杜绣然似嗔似怨地道:“真笨!你……真不知道么?”
范离憎当然绝不太笨,只是因为他是范离憎而非戈无害,所以才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见杜绣然如此神情,范离憎猛然顿悟。
明白了杜绣然所说的,范离憎只觉全身都不自在了,亦不敢与镜中的杜绣然对视。
杜绣然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低声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范离憎暗自苦笑,他决计没有料到易容成戈无害后,不但要面对思过寨中的明争暗斗,还要面对如此棘手的事!
范离憎显得有些吃力地道:“此事来得太……过突然,容我再斟酌斟酌……”
杜绣然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眼中有慌乱与不满,她道:“时间拖得越久,岂非越是不妥?”
范离憎一横心,道:“你说该如何是好?我无不相从!”心中却忖道:“此事本与我毫无关系,我这么说亦是迫于无奈,算不得欺骗你。”
杜绣然忽然扑在梳妆台上,嘤嘤而泣,双肩耸动,她一边抽泣一边道:“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我绝不后悔……”
范离憎茫然失措,想了想道:“待进入剑簧阁找到师父后,我再想个万全之策,总之……咳……总之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杜绣然的抽泣渐渐止了,轻轻点了点头。
范离憎道:“明日进入剑簧阁,必有难料之变故,你要多加小心,我不便在此多作逗留。”言罢,退出了杜绣然的屋子,朝曾子的居所走去。因为曾子已成家,故他的居所与诸位师兄妹相隔一段距离,范离憎凭着莫半邪的叙说,故作若无其事地向曾子居所那边慢慢走去。
曾子的居处掩于一片高大的林木中,范离憎见四下无人,便绕至屋后一条小道中,小道两侧种了不少天竺竹,颇为茂密。
范离憎慢慢踱着步子,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他已将自身修为提至最高境界,感觉立时变得极为灵敏,随时捕捉来自任何方向的风吹草动。
“吱咯”一声轻响,是门窗开启的声音,随即一声女子的轻咳声传至。
一定是区阳菁!
范离憎毫不犹豫,双足轻点,人已如巨鸟般离地飞起,凌空拧身折向,如鱼一般滑入那扇刚刚开启的窗户中。
他之所以没有留意四周情形,是因为他相信区阳菁一定比他更在意这些,不是万无一失,区阳菁绝不会冒险暗示范离憎进入她的房内。
范离憎飘然落地,窗户也“啪”地一声关上了。
屋内点着烛火,烛光摇曳,让屋内的一切都显得缥缈不定。
范离憎环目四顾,他忽然发现少妇与少女的屋内摆设竟有那么大的区别,甚至连屋内飘荡的香气也全然不同。
帷帘低垂的大床旁有张梳妆台,铜镜、胭脂、水粉、眉笔、骨梳一应俱全,临窗放了几张椅子,墙上有四个卷轴,分绘梅、兰、菊、竹,风格清宛。
空气中浮动着旖旎香艳的气息。
“戈无害,这一次你太让我失望了。”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
不需回头,范离憎也知是区阳菁。
而她这一番话,又足以说明她绝不仅仅是曾子的夫人那么简单。
范离憎没有开口,他知道对不知该如何应答的话,选择沉默才是最明智的。
“如果不是因为死的人是恶剑老而非你师父,那么只怕你的师兄弟早已将你杀了。”
她的口气十分严厉,这说明她可以凌驾于戈无害之上——当然,并非在思过寨的身分。
范离憎几乎能完全断定区阳菁是风宫的人!
她不知道眼前的“戈无害”并非真正的戈无害,所以她不会是水族之人,更不会是“水姑娘”。
范离憎本以为戈无害与区阳菁之间存在着风月之情,心中颇为惴惴不安,此刻方定下心来,他缓缓转过身,神色倏然一变。
变得极其拘促不安。
他所面对的正是区阳菁,神情端庄柔美、眼神中却蕴藏着一股让任何男人都怦然心动的媚惑力的区阳菁。
令范离憎拘促不安的是她身上除了披着一件薄薄的短袖衣与绸褥外,再无其它衣物,她的头发微乱,双足竟是赤着,纤纤美足散发出异样的诱惑力。
范离憎绝未想到自己所面对的会是这等千娇百媚的区阳菁!
区阳菁的嘴角处荡起微微笑意,若有若无,如微风拂过湖面留下的涟漪;她的声音略略有些低哑,这反而更平添了诱惑力:“难道你还没有看够么?”
似嗔实喜。
当男人对一个女人看得入神时,这足以证明她的美丽,所以没有一个女人会拒绝这样的目光。
区阳菁轻步走至范离憎身前,仰首望着他,她的眸子中有着一种异样之神情在涌动着。
两人就那么相隔几寸地默默相对,范离憎已感觉到了她的炽热;感觉到了她越来越急促的喘息;闻到了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醉人体香。
于是,范离憎的身躯也炽热无比,他的呼吸同样越来越急促。
区阳菁的一只赤足忽然踩在了他的脚背上,轻轻辗压,口中更是梦呓般喃喃道:“抱着我……”
范离憎没有抱着她,因为未等他作出任何反应,区阳菁已扑入到他的怀中,双臂如藤蔓般紧紧缠在了他的颈上,香唇已封住他的双唇,灵活香嫩的小舌更已长驱直入。
两人的身躯全无间隙地挤压厮磨,区阳菁更是不断耸动扭曲。
范离憎的思绪在那一瞬间已完全飘离了他的身躯。
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柔软香躯,只有玲珑凹凸,只有娇喘微微……
范离憎在潜意识中告诫着自己,不可在这时失控,但他的举止却背离了自己的思想,他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环在区阳菁的腰间,并上下游移。
倏地,范离憎感觉到有异物由区阳菁的香舌送入自己的口中,并向咙底滑去。
范离憎一惊之下,立时清醒过来,当即以真气将异物自喉底逼出,同时从区阳菁的缠拥中挣脱出来,退后两步,将异物吐至手掌中。
是一颗丹药!
范离憎沉声道:“你这是何意?”
区阳菁奇怪地反问道:“当然是‘九玄灭谛丸’的解药,难道你忘了今日是该服解药之时?”
范离憎立即记起禹诗曾将一粒药丸交给他的事,当时禹诗所提及的似乎也是“九玄灭谛丸”。
想到这一点,范离憎忙道:“当然不会忘记,只是你以这种方式给我解药,我一时没有领悟罢了。”
区阳菁道:“你快将它服下吧,否则时辰一过,连我也救不了你。”
范离憎心想既然这是解药,即使服下,想必也无大碍,若是不服,只怕她会起疑心。
当下他重新将那颗药丸放入口中,一咽而下。
当他咽下药丸后,他立即后悔了,因为他在区阳菁的脸上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表情——那是阴谋得逞后的得意冷笑!
范离憎的心倏然下沉。
区阳菁冷冷地道:“方才你服下的其实就是‘九玄灭谛丸’,因为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戈无害!不过现在这一点已并不重要,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都必须无条件地听从我的话,否则等待你的只有毒发而亡!”
未等范离憎开口,她又继续道:“你不必再做无谓的反抗,除非你能在一招之内胜了我,否则一旦惊动了他人,思过寨的人又怎会让戈无害对他的五嫂施以毒手?”
她的脸上有了讥讽的笑意:“忽视女人的人,他的下场总是不太妙!”
范离憎虽然恨不能立即将区阳菁斩于剑下,但他所能做的却只能是静立于地,区阳菁所说不错,他绝不能惊动其他人!
长吸一口气,范离憎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你越窗而入时显露的身手在戈无害之上,而且我与他已有过肌肤之亲,所以你与他的细微差别,旁人或许察觉不了,但我却能马上感觉到!”
当她说到与戈无害有肌肤之亲时,神情平淡得让人吃惊。
范离憎叹了口气,道:“你是风宫中人?”
区阳菁道:“从此刻起,你已没有向我提问的权利,你只能一切听从我的命令!”
范离憎心中冷笑一声。
他当然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却绝不会为了顾全性命而对他人惟命是从。
区阳菁从一只箱子中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球,递给范离憎,道:“明日进入剑簧阁时,你设法将此物带进去,一旦见到血厄剑,就将它用力掷于地上即可。”
范离憎看着手中的硬冷圆球,道:“这是否又是你为我设下的一个圈套?”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你已别无选择!”区阳菁冷然道。
范离憎看着她,沉默了少顷,终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一个不知名的村庄。
村东有一棵老樟树,虬枝横生,高耸入云,树干足有四人环抱那么粗,树下搭了几张简易的石凳,供人乘凉、歇息之用。
此时正值午时,农人多已回家,老樟树下只有一个卖凉茶的老妇人,一个坐着打盹的叫化子,四个围着一张小方桌喝菜的茶客。
那叫化子头上盖了一张荷叶,身上的衣衫已脏得无法分清颜色。
这村子虽小,但自村庄小径走过却是通街大道,所以卖凉茶的生意颇为不错。
四名茶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周遭很静,惟有偶尔响起的几声鸡鸣狗吠声,却也是懒洋洋的。
忽听得那卖凉茶的老妇人道:“终于又有客人来了。”
随即听得几声凳子搬动时与桌子发出的碰撞声,似乎几个茶客同时将凳子挪了挪。
那叫化子转了个身,不知为何,他的右手手指忽然抽搐似的跳了跳,像是在梦中受到惊吓一般。
一个身着白衣的人缓缓向这边走来。
高大伟岸,白发无指。
正是无指剑客幽求!
他本是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衫上,赫然有了极为醒目的斑斑血迹。
但他的脚步仍是那么稳健,目光仍那么冷傲。
难道,他与白衣年轻人的决战,竟是他败了吗?
幽求径直向老樟下走来,老妇人远远便招呼道:“大爷,这儿有上等的凉茶,若大爷喜欢,还可以再添点茉莉桂花。”
幽求站定,道:“我没有银两,可以用东西先押着吗?”
那妇人一愣,随即满脸堆笑道:“只要大爷留下的不是来历不明之物,当然可以。”
幽求道:“自不会来历不明,你给我来碗凉茶吧。”
妇人应了一声,将幽求引至另一张小方桌前,揩了揩桌椅,引他入坐,这才端上一碗凉茶。
幽求头也不抬地道:“我用来抵押之物你收好了!”
“了”字甫出,他右掌蓦然在桌面上一压,碗中凉茶立时如水柱般冲天而起。
左掌凌空扫出,一股悍然无匹的劲风立时席卷了那道水柱,向四名茶客的一人迎面疾射而去。
猝不及防之下,那人如何能闪过幽求快如惊电的出手?一声怪叫,水柱已悉数射在那人脸上。
虽是水柱,但其力道却立时让那人脸面血肉模糊,向后倒跌出去。
他堪堪跌翻于地,幽求已欺身而进,快如鬼魅,待众人回过神来之时,他的右足已点压在那人的喉间。
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仅在电光石火间。
幽求声冷如冰:“这条人命应不会来历不明,就用他来充作茶资!”
老妇人大惊失色,另外三名茶客亦一惊而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惟有叫化子依旧背倚着老樟树,纹丝不动。
老妇人强作镇定道:“大爷若是没有茶资,也不必……不必如此……”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若再拖延下去,你的这位同伴只怕就要毒发而亡了。”
果不其然,那名倒在地上茶客的脸部已变成一片乌黑色,并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水泡内全是毒水,不断胀大,终于破裂,不过片刻间,那张脸已被腐蚀了大半,样子极为可怖。
显然,凉茶中有剧毒!
老妇人神色变了又变,倏而一声怪笑,嘶声道:“幽求老儿,你毁了老娘精心泡制的‘孟婆茶’,老娘只好留下你的性命作为茶资了!”
她的右手本是握着一只勺子,这时右腕一震,“啪”地爆裂声响起,她的手中已多出一把细窄的剑。
与此同时,另外三名茶客齐齐挥掌向小方桌拍下,小方桌应声而碎,三人已各自从桌下抽出一件兵器!
幽求气定神闲,冷冷一笑,望着老妇人道:“孟婆茶?你是否是修罗堡的汁七娘?”
老妇人沉声道:“不错,当年我夫君前去洛阳,参与洛阳剑会,竟被你所杀,今日我便要为夫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