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1月1日
今天来客不少。
晚上翻看光绪壬辰(1892)上海积山书局石印的《板桥全集》。郑燮(1693-1765)是一个绝顶聪明人,又肯下工夫,故他的写字、作画、作诗,都能有独立的成就。
他《题画》有一条论徐文长画“雪竹”的法子,他论云:
此亦小小匠心,尚不肯刻苦,安望其穷微索渺乎?问其故,则曰,“吾辈写意,原不拘拘于此。”殊不知“写意”二字误多少事!欺人,瞒自己,再不求进,皆坐此病!必极工而后能写意,非不工而遂能写意也。
这几句话最可令人深省。
我曾藏有板桥自书的《潍县城隍庙碑》拓本,文字颇有新意,写的也好,可以说是他最用气力写的字。
他的诗文往往有新意,有独立的见解。他的《家书》中说:
总是读书要有特识。依样葫芦,无有是处。而特识又不外乎至情至理。歪扭乱窜,无有是处。
竖儒之言,必不可听。学者自出眼孔,自竖脊骨读书可尔。
1955年1月5日
我在二十年前,曾有笔记论“摩合罗”,现在此文不存,我也不记得我说的是些什么了。
今天偶因翻看“翻译名义集”二,我想起这题目。我想“摩合罗”即是“八部”之一的“摩睺罗伽”。
八部(八众)(天龙八部)(龙神八部)
一、天二、龙
三、夜叉四、乾闼婆
五、阿修罗六、迦楼罗
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
也即是“十二神”中的“摩虎罗”。
《名义集》云:“摩虎罗,亦云‘摩呼罗伽’,亦名‘莫呼洛’。此云大腹行。什云,是地龙而腹行也。肇曰,大蟒神,腹行也。《净名疏》云,即世间庙神,受人酒肉,悉入蟒腹,毁戒邪,多嗔少施,贪嗜酒肉……”
中国接收佛教之后,摩合罗也中国化了,成为民间崇拜的一种土偶。
《东京梦华录》记京师旧俗,七月七日,街上卖“磨喝乐”,乃小塑土偶。《元曲选》中“魔合罗”剧中的“魔合罗”正是街上卖的土偶。
《岁时记事》说,七夕俗以蜡作婴儿形,浮于水中以为戏,为妇人宜子之祥,谓之“化生”,本出西域,谓之“摩睺罗”。王建《官词》:“七月七日长生殿,水拍银盘看化生。”此一段可以见土偶的形状是小儿形,他的作用是“为妇人宜子之祥”。
1955年1月7日
《大不列颠百科全书》记日本时代的台湾人口(1935)。
人口:
本地人 4,990,100
日本人 271,400
生番 30,000 (包括300多个种族)
熟番 116,000 (包括146个种族)
此记是佩里·M·罗克斯利写的。
1955年1月11日
叶公超兄电话邀廷黻同我到华府去谈谈。这几天为了大陈岛吃紧,公超回国,走到西雅图,又被政府叫回华府。我们今天也为此事商谈。
适之先生:
请原谅我这样冒昧地写信来。很久以前我读到您写的《醒世姻缘》与《海上花》的考证,印象非常深,后来找了这两部小说来看,这些年来,前后不知看了多少遍,自己以为得到不少益处。我希望您肯看一遍《秧歌》。假使您认为稍稍有一点接近“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那我就太高兴了。这本书我还写了一个英文本,由斯克里布出版公司出版,大概还有几个月,等印出了我再寄来请您指正。
张爱玲 ① 十月廿五日
1955年1月23日
去年十一月,我收到香港张爱玲女士寄来她的小说《秧歌》,并附有一信。(信附上页)
我读了这本小说,觉得很好。后来又读了一遍,更觉得作者确已能做到“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近年所出中国小说,这本小说可算是最好的了。
一月廿五日②,我答她一信,很称赞此书。我说:“如果我提倡《醒世姻缘》与《海上花》的结果单只产生了你这本小说,我也应该很满意了。”(此信没有留稿)
1955年1月24日
旧历乙未元旦。
我早起忽然水泻了八九次。后来服Kaopectate③,才止住。也不知何故。
写完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书评。《美国历史评论》要我写此书英译本(德克·博德译)的书评,我耽误了半年,今天扶病打完。
为此事重看冯书两遍,想说几句好话,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处。故此评颇指出此书的根本弱点,即是他(冯)自己很得意的“正统派”观点(见自序二)。
“正统派”观点是什么?他自己并未明说,但此书分两篇,上篇必须以孔子开始,力主孔子以前无私人着述,力主孔子“以能继文王周公之业为职志”,“上继往圣,下开来学”。下篇必须叫做“经学时代”,也是此意。(但更不通!)
陈寅恪(审查报告二)说得比他清楚:“中国自秦以后,迄于今日,其思想之演变历程,至繁至久,要之,只为一大事因缘,即新儒学之产生及其传衍而已!”此即所谓“正统派”观点也。
1955年1月30日
苏联致安理会的信 ①
1955年1月31日
在库珀学院的大会堂讲演中国哲学。听的人约有八九百人,其中有前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的主任委员大卫·利林塔尔夫妇。
库珀学院是百年前彼特·库珀创立的,目的是“成人教育”。除工程学(化工、土木、机械、电力)与美术(包括建筑)的教育(不收费)之外,特别重视晚间的公开讲演。
现在主持的人是欧文·S·奥茨(董事长),伊迪姆·S·伯德尔(会长)。
我讲演的房子是一八五三年开始建筑的,现在已百年以上了。
1955年2月11日
为此地各校中国学生会的联合会作一次讲演,题为《中国思想》。地点在师范学院。今晚大雪,居然有一百四五十人来。
1955年2月13日
我在一九二六年,曾写信给伯希和,请他修改卡特的《中国印刷术的发明》时,注意元稹的《白氏长庆集序》(元《集》51)。
序中说:
然而二十年间……至于缮写模勒,衒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
自注说:
扬越间,多作书模勒乐天及予杂诗,卖于市肆之中也。
伯希和死后,卡特书的修改由卡灵顿·古德里奇主持。他前月有书来,说,伯希和不信元白诗有刻本之说,此真所谓西洋学者之固执自信了。
“勒,刻也”,见于《月令》的《郑玄注》。《月令》孟冬之月,有“命工师效功,陈祭器,按度程……物勒工名,以考其诚”一段。《郑玄》注:勒,刻也。刻工姓名于其器,以察其信。
《孔疏》云:
每物之上刻勒所造工匠之名于后,以考其诚信与不。
“模勒”是刻板模印,毫无可疑。此序作于〔公元〕824年(长庆四年十二月十日)。此两条可以使我们知道,在800年顷,非宗教的俗文学已有刻板印卖了。
1955年2月15日
储皖峰曾集我的话作一副对子:
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
要怎么收获,先怎么栽。
我曾对他说,上句也可以对:
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
“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原意是要尽责任。到了近世,始有人解作“敷衍了事”,似是错的。
1955年 2月 16日
胡适博士 1955年2月15日
东81街104号
纽约市,纽约州
亲爱的胡博士:
一年多以前,在我的建议下,K·C·李基金会将K·C·李奖颁发给我们的一位优秀学生。他名叫大卫·H·福提尔,专业也是人类学。由于他在研究国外中国社区中的重大贡献,基金会特授予他该项奖励。福提尔先生志愿携家眷去了婆罗洲,至今在那里已生活一年。他住在说客家话的名叫Tenom的小村子里,那里的人多数是农民。
在2月7日的信中,有这样一段:
“在结束本信前,请问是否了解胡适博士最近生活和活动的详情?这里的教师都有强烈的民族心,对中国的文人学者非常熟悉。许多人问起胡适博士,我虽了解一些他在中国的情况,但对他目前的兴趣和活动则一无所知。如果我记忆正确的话,他在李基金会中地位很高。在当地即使是地位很低的农民中,他的名字亦家喻户晓,人们常问他近况如何?正在做些什么?”
或许,你可以写几句话,简单地介绍一下你的情况,下次写信给他时把你的情况告诉他。随信寄给你一个上有我自己地址的信封。
上周与你见面,非常高兴。望有空闲时常来一叙。
您的真诚的 L·卡灵顿·古德里奇
1955年2月23日
晚车去匹兹堡。
1955年2月24日
在匹兹堡为外交政策协会的男子讨论组作演讲,并答问。
下午又为女子讨论组作讲演,并答问。
住在友人菲利浦·S·布隆顿家。( 罗克林街46号)
1955年2月25日
回纽约。
中午在大使宾馆开中基会的执行委员会及财务委员会。
1955年3月19日
中央研究院 ①在北美洲的院士十二人在纽约举行第一次谈话会。(爱迪生宾馆1129-31房)
院士凡八十一人,已死了四人。在自由地区的,凡十九人,现在北美的有十三人,除吴大猷在渥太华不能来,余十二人是:
(1)李书华、陈省身、吴宪
(2)陈克恢、林可胜、袁贻瑾、汪敬熙
(3)李济、李方桂、赵元任、萧公权、胡适
被邀列席的有全汉昇、劳干、董同和,都是史语所的专任研究员。
1955年3月20日
谈话会上午继续集会。中午十二点三十分结束。
1955年3月22日
中研院出版的《明清史料》戊集第二本,p·128有福建巡抚雅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