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此去是江湖
60653800000024

第24章 有命有时

据方有命的说法,毒已经解了,一寸诗的小病也除去了,不过叶光纪的伤还要养一段时间。因此,作为同行者,茗澜可以留下来。她每天能做的事不多,最经常的就是像这样,坐在客房外的阶梯上,看着方有命忙来忙去。

方有命是个脾气很古怪的大夫,却也是个性格很有趣的老头,尤其相处越久就会对这一点有着越深刻的认识。他每天都忙,要么外出采药,要么就在茅屋内外炮制各种药材。

茅屋里有四个客人,可方有命只对叶光纪讲话,除此之外的所有时间,他宁可一直对着自己的药。仿佛在他眼里,只有身负伤病的人才是“人”,才有被当做人对待的资格。当然,他也不会让不够资格做“人”的人,去碰自己无比重视的药材。

血大夫这里的饭菜很简单,只有白粥,这粥是饭,也是菜。熬粥的是他自己,就像煎药一样,把米和水下进陶罐里,慢慢地煮,整个过程绝不假手于人。

一寸诗吃不惯白粥,所以他时不时会出去,带些熟好的菜。然后回来和茗澜分着吃。

那些菜的口味有咸有甜有重有清,当菜的味道较淡的时候,茗澜第一次感受到手中白粥的与众不同。看似只有水和米的白粥,吃进嘴里,居然有奇妙的药香,甚是不俗。

一寸诗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这模样真像是十七八岁,还带着点毛毛躁躁的小伙子。

他肩膀上有条麻绳,麻绳后照旧绑着一只捆扎结实的纸包。这次的菜是藕夹子,一枚枚铺开,单是香味就足够诱人了。不过茗澜碰也没碰,她要先吃半碗粥,然后才会去品尝别的。

第一勺粥入口,茗澜咂了咂嘴,两条秀气的眉立刻拧成了疙瘩。她又舀了几勺,舌头细细品味,面上的疑惑也更重。

“这粥不太对。”

一寸诗端起另一碗粥,凑近碗沿轻抿一口。

“是白粥啊,没什么不对。”

“药香啊,这白粥的味道寡淡如水,半点药香也尝不出来。这可真不像方老头能煮出来的东西。”

茗澜的话可以相信。一寸诗放下手中的碗,走到被竹竿支起的窗子边上,瞧向外面。那里正对着小池塘,方有命在塘子边上,认认真真清洗新采来的药材。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当一寸诗看到方有命腰上悬着的一枚匕首,整个人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一寸诗,藕夹子,最后一片了哟。”

“哦。啊?啊!最后一片?!”

一寸诗匆忙转身。

“啊呜。”

一整片藕夹子进了口中,被咀嚼出酥脆的声音,在一寸诗绝望的目光中,被吞了下去。

每天早饭之后是方有命给叶光纪换药的时候,方大夫坐在窗边,拆开布带,用清水仔细在伤口周围擦拭,再谨慎地撒好药粉,最后用煮过的白布带子重新给伤口包扎。

从头到尾,叶光纪既不说话,也不看方大夫。

“你果然是不周天下最冷酷无情的刀,对救了自己的恩人,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吗?”

方大夫一边把拆下来的布带子放进木盆,一边戏谑地说。

叶光纪回答:“你不是他。”

方大夫嗤笑一声,道:“哦?我果真不是他吗?”

叶光纪又不说话了。这个男人的性格就跟他的断刀一样,干净利落,绝不会在无意义的人和无意义的问题上浪费任何力气。

他不说,方大夫偏要问。

“既然你觉得我不是他,那又为什么不阻止我给你上药呢?”

“你从不用药杀人。”叶光纪答。

听了这话,方大夫忍不住大笑三声,抚掌道:“好,好,好,你果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癸酉,一月。”

“不错不错,正是我。”

假的方大夫被识破了身份,却不见丝毫紧张,反而是很开心的样子。他甚至抓起木架子上那坛泡着蜈蚣的酒,猛灌了一大口。

叶光纪又说:“我也有两件事不明白。”

“既然有不明白之处,就该问。”

方大夫把酒坛子拍在桌上,面对叶光纪坐下,等待着他的问题。

“据我所知,一月从不用易容术,即便盯上了谁,也都是堂堂正正地上门,堂堂正正地杀人。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这张脸。”

“你想的没错,这就是我本来的样貌。”方大夫毫不避讳地说,“人尽皆知,血大夫姓方,却少有人听说过,我一月也姓方。他叫方有命,我叫方有时,我们二人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叶光纪点点头,这些与他的推测倒是一致。

“第二个问题,我想知道癸酉为何对我穷追不舍。”

方大夫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提起酒坛又灌了一大口,道:“这个问题也要问我?整个江湖都知道,腊月想要你手里的箱子,我们就只好动手来抢。”

叶光纪反问:“整个江湖都知道,就一定是真的吗?”

世间事总是这样,所有人都知道,就会被理所当然地当做真事。然而事实往往相反,因为只有谎言才会有人鼓吹,最后被弄得满城风雨,以至于变得人尽皆知。一般人不爱思考,他们简简单单相信看到的和听到的,以为就是一切,而叶光纪正好相反。他更喜欢去发现那些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被刻意藏起来的东西。

显然这次叶光纪又猜着了。

“你又说对了,想要箱子的人不是腊月。”

叶光纪盯着方大夫,他的目光比星月更璀璨,比鹰隼更锐利,刺在人的眼底,让人几乎想要逃走。然而方大夫最终没有选择逃走,而是垂头丧气坐在桌边,把自己了解的一切,都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二月和九月……原来是他们,可为什么会是他们呢?”

叶光纪苦苦思索,却想不出答案。

“是啊,为什么是他们呢。”

方大夫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可是他不敢说出口,无凭无据的话只能揣在心里。

“断刀,还有一事你要记住。”方大夫说,“我从未没到过这里,更没有见过你,我的意思你应该能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