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深感自己没有白刃搏击经验的安毅再次开始临危抱佛脚的刀法训练,在胡子的指导下,一招一式地重复六个劈刺动作。
玩刀高手胡子总是一丝不苟地指出安毅招式中的缺点,就其中的招式一点点解释,让安毅明白了什么是刀随臂使、臂随心使,一遍遍纠正安毅的步伐、腰部转动的配合以及挥刀的角度力度等,让安毅对这简单的六招刀法叹为观止,心悦诚服地一遍遍练习。
胡子看在眼里,赞在心里,对安毅超强的悟性深感惊讶,几天时间就让他琢磨出不少门道来,每一次使出这几招六合刀法,都能看到其中的进步。安毅玩刀上瘾了,休息时拉着胡子蹲在地上,画出自己感觉称手的刀样,询问胡子能不能改进一下三尺五大刀的握把、刀身重心和刀锋的锐角?
胡子想了想,觉得没有把握。安毅就一不做二不休,拉着胡子赶到师部军需处停车场与老何几个军需官略作商量就拆下一辆因事故报废的卡车减震钢板,与胡子拿上两块优质钢板赶到长沙城北著名的“德记”铁匠铺。
老工匠看到两块好钢赞不绝口,安毅嘴巴甜又舍得出大钱,老工匠想了想,二话没说带着两人进入后院,进入正房坐下吩咐两人稍等。老工匠三转两拐钻进隐藏的地下武库,从里间的石墙上摘下把鲨鱼皮鞘的七星刀,抱在怀里来到院子让两人看看。
胡子接过刀喜欢得不得了,拔出寒光闪闪的三尺八长刀挽了几个刀花,赢得老工匠的大声喝彩。胡子使了几下觉得非常称手,就像专为自己定制的一样,捧着七星刀爱不释手,啧啧称赞。
安毅与老工匠略作商量,以五百五十块大洋为胡子买下这把稀有天然合金打制的宝刀,说好价出门骑马到通商大码头附近的汇丰银行,取出大洋赶回铁匠铺数钱。
老工匠看到安毅如此豪爽,立刻答应接下两块优质钢的活计,连夜与四个徒弟赶工打造出两把七星刀鸳鸯刀,式样与胡子那把七星刀一样,只是一把原样复制,另一把尺寸和重量略有减缩,同时委托城里最好的皮具店老哥们赶制两柄墨绿色刀鞘,工钱合计只收二十个大洋,三天内即可交付。这正好随了安毅也给尹继南打一把刀的心思,让安毅着实感激了好一会儿,预付全部工钱后就与捧着宝刀的胡子乐呵呵打马而归。
两人刚到营门没等下马,尹继南和几位排长已经焦急地等在门外,安毅和胡子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跳下马立刻询问尹继南。
尹继南指指树下蹲着的夏俭低声回答:“夏俭今天下午在对河小芳家里,把冲进门的第八军十一团的团长给打了。那团长虽然带着四五个卫兵,但哪儿是夏俭和五排三个弟兄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打跑,那团长跑出几十步刚要拔枪反扑,被夏俭一枪打飞帽子吓得落荒而逃。夏俭见情况不对,立刻带上小芳和三个弟兄撑着小船过来了。还好,刚过河对方的两个连就赶到对河码头,如今还在那边架起枪炮威胁咱们,弟兄们听说之后全都赶到河边架枪对峙,对方看到咱们齐心也不敢动,扬言立刻告到咱们军部,估计这事闹大了!”
安毅和胡子二话不说走向河边,站在石板上仔细观察对面的三百多湘军,看到对方尽管人多可也没胆子闹大。安毅与胡子、尹继南略作商议,命令留下两组岗哨,其他全部撤回营地,对面的看到安毅连这阵势,也没了多少争斗之心。
回到连部的木板房,安毅一眼就看见小芳脸色发白地坐在方登上,小芳一见安毅进来,赶紧站起。安毅很客气,示意惊慌站起的小芳再次坐下,又叫来夏俭,吩咐尹继南把门外的弟兄们全都赶走,亲自给小芳倒杯茶,和气地说道:“别担心,在咱们这儿,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喝杯水吧……夏俭,还算你小子有胆识有情义,知道把自己的女人带过来,很好!要是你扔下人家独自回来的话,你就不能继续在我这里混了。”
“连长……属下随时记着连长和教导员、胡连副的话,不敢做那种绝情绝义的事。”夏俭看到安毅没有责骂自己心定了不少,看向小芳的眼神也温和了很多。
小芳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安毅,感激地向安毅道谢:“谢谢长官!我……我真的不愿嫁给那个麻子团长当小老婆,两个月前他在东村口碰到我之后,就像只苍蝇一样整天跑到我家里来,还给我爸妈送这送那的。我爸妈是老实人,不敢招惹他,可我就是不愿嫁给那个麻子,可他天天来,还说什么你死了男人还这么金贵……我恨死他了!”
“你结过婚了?”
安毅惊讶地望着她,突然想起老道传授的观人术,仔细一看小芳的眼睑、人中、脖子和印堂,遗憾地发现果然是结过婚的人。
夏俭着急之下大声分辩:“连长,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芳虽然定下亲,但她男人没来得及和她成婚就上战场了,直到昨天晚上,小芳还是个黄花闺女,是我……我发誓这一切都是真的,连长……”
安毅和胡子、尹继南莞尔一笑,夏俭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懊悔得低下头,小芳更是臊得将脑袋深深低下,不停揉搓自己两根乌黑发亮的大辫子。
“哈哈!我信,行了吧?”
安毅哈哈一笑,示意夏俭给小芳端上茶杯:“小芳,你刚才说你家里还有父母,可有其他兄弟姐妹?”
小芳不敢抬起头,低声告诉安毅自己的家庭情况:“除了我爸我妈,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哥哥去年参加赵督军的军队打仗打死了,还有我那没成亲的男人,他们俩一起被征召走的,至今不知埋在哪里,家里只收到五个大洋就再也没有其他消息。”
“明白了,如今驻守在你们村东不远的湘军十一团也是革命军的军队,相信他们不敢对你父母怎么样的,我担心的是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们的夏俭?要是你不愿意可能就麻烦了,要是那边的麻子团长告夏俭一个强奸罪,夏俭这小子非挨枪子不可,你可想好了。”安毅不动声色地诱导。
小芳惊慌地抬起头,差点撞飞夏俭手里的茶杯,不顾被茶水淋湿肩膀,着急地对安毅说道:“不是那样的!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喜欢夏大哥,夏大哥是个男人,会疼人哄人,绝不会做哪些强迫人的事!我相信夏大哥,所有都是我愿意的,是我在昨晚偷偷带着夏大哥翻墙爬进我家的,夏大哥根本就没有强迫我……”
“好好!小芳姑娘,你千万别激动……不过虽然你是这么说,要是你父母在那个麻子的逼迫下一口咬定夏俭扰民,控告夏俭入室强奸再拐走他们的女儿,这事就不好办了啊!”
安毅脸上露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当场就把小芳和夏俭吓得失去了主张。夏俭惊慌地哀求道:“老大,你可得救救我啊,要是不救小弟,小芳这辈子可就全毁了啊!”“长官……我也求你帮忙想个法子,千万不要让我夏大哥死啊……要是那样,我也不活了……哇……”
小芳又急又痛,靠在夏俭肩膀上掩面大哭。
安毅长叹一声,站起来对一脸凄然的胡子和尹继南说道:“看看,多有情有义的一对冤家啊!咱们这回就是拼死也要保住自己兄弟,保住小芳的清白和她父母的安全……小芳,我有个担忧,担心就算暂时保住你们两个、保住你们的父母,但是很快咱们的队伍就要开拔了,要是咱们开拔之后,夏俭也不在了,那些怀恨在心的地头蛇暗中加害你和你们一家怎么办啊?”
小芳一听,希望再次破灭,哭得更伤心了。夏俭也长吁短叹,一副英雄末路的样子,两人抱头痛哭,就像生离死别摆在眼前一样。
安毅悄悄示意想上前安慰的尹继南和胡子一起出去,刚围在一起商量,就见哨兵飞快来报:“军部宪兵队到了,要抓走夏老大,鲁哥和五排的弟兄们说没有连长的命令谁也不许前进一步,闹僵了,宪兵队的中校长官很生气,恶狠狠地说让安……让连长立刻滚……去见他……”
安毅眉毛一振:“宪兵队的长官姓什么?”
“他没说,我也不敢问啊!”
“长什么样子?”
“高高大大,黑脸膛……对了,左脸上有道伤疤。”
安毅哈哈一笑:“没事了,你立刻跑步前进,禀报宪兵队的赵长官,就说我安毅便秘正在蹲茅坑,擦完屁股马上出来迎接他。”
“是!”
安毅飞快地与胡子和尹继南交代一番,大步回到屋里,拍醒两位生离死别的鸳鸯,一阵低语之后让他们再重复一遍,这才放心地走出连部。吩咐尹继南马上躲起来,自己带上胡子大步走向营门,远远看见一期毕业的宪兵队长老赵在气鼓鼓地望着自己。
安毅连忙迎上前去,热情地招呼起来:“哈哈,老赵,大哥你真不够意思啊!知道小弟过得如此凄惨度日如年,你都不来看小弟一眼……”
“安毅你这孙子……”
赵铁明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住口,大步走进营门来到安毅跟前,换了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大声命令:“接军部政治部、军法处命令,奉命带走二师工兵营三连之入室强奸犯夏俭!这是命令,安上尉用不用详细过目一下?”
安毅嘿嘿一笑:“不用不用,信不过别人,难道我还信不过公正无私的赵铁明赵长官不成?哈哈,长官请,我立刻把嫌疑犯交出来让你带走,不过……”
“不过什么?”赵铁明不悦地问道。
安毅看了看营门外几个八军的军法官,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老赵,这事儿根本就不是你听到的那样,别污蔑老子的下属。不瞒你说,这完全是恶意栽赃,我已经让我的教导员尹继南赶往城里求见校长详细禀报,请求校长主持公道了。”
赵铁明一惊:“你小子手脚这么快?奶奶的,可真有你的!不过你放心,我必须做出副样子以示公正,还得把人带回咱们军部,自己军队的弟兄哪怕犯了死罪,也不可能把人交给别人的。倒是你小子得快点走动,最迟明天下午军法处就要三堂会审,王副军长和政治部的几位长官都很生气,眼看明天上午就要阅兵了,而你的手下却整出这一出,弄不好校长不把你叫去痛斥一顿才怪!好了,把人交给我,我来照顾他吧,不会让你的弟兄吃亏的。”
“好嘞,有老哥你这句话,小弟就放心了,等会儿你回去记得和咱们胡参谋长或者王副军长说说,小弟手上有人证物证,能推翻他们的诬告,拜托老哥了!”说罢,安毅恳切地望着赵铁明。
赵铁明点点头,胡子在安毅的示意下很快把夏俭带到,赵铁明向安毅两人敬个礼离开了。走出小路口没上车就听安毅的大嗓门又响起:“老赵,小弟的弟兄还没吃晚饭,记得帮帮忙啊,别太油腻就行了——”赵铁明苦笑着暗骂几句,吩咐手下把夏俭押上车,对八军的几个军法官解释几句就敬礼告别,转身钻进车里扬长而去,让一帮八军官兵恨得牙痒痒的。
但这些人如今已知道小小的安毅却是蒋总司令的得意门生,是一军的标兵连长和工兵竞赛的优胜者,也是刚刚流传军中的综合训练法的发明者,不敢对安毅和他手下怎么样,只能骂骂咧咧地悻悻而归。
安毅回到连部,立刻安慰惊慌失措的小芳,拍响胸脯保证夏俭绝对没事,等小芳彻底平静下来,立刻和气地交代她许多注意事项。半夜,对面的十一团官兵已经离开,胡子带上五排的几个弟兄悄悄乘船渡河,一个小时不到就把小芳惊慌失措的父母接来,还带来了两包衣服细软。安毅一看小芳的父母顶多也就三十七八岁大为惊讶,而且小芳的母亲也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人胚子。
相互寒暄过后,安毅语重心长地与小芳的父母交换意见,并将自己的想法和可能出现的危险一一细说。一番同情、利诱加恐吓之后,小芳的父母愿意一切按照安毅的意思办,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离开长沙这个是非之地,以保住自己女儿的清白,保住自己夫妻俩的小命。
2.
事情整理清楚,安毅与尹继南不敢怠慢,连夜打马出营奔赴讲武堂的师部所在地进行汇报,留下胡子指挥弟兄们留守,保护好小芳一家三口,并防范可能的报复。
两人通过营门岗哨来到西北角的营部下马绑好缰绳,发现营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毫不懈怠立刻进门向研究工作的营长邝世民和政治教导员杜正宽报告,一坐下就把事情的经过和对方仗势欺人、恶人先告状的卑鄙伎俩详细说出。
正在为明日阅兵的旗帜和彩门安排问题进行研究的邝世民两人大吃一惊,立刻领着安毅和胡子前往师部,向值班的副参谋长兼政治委员严尔艾汇报。
听完汇报,严尔艾含笑看着满头大汗的安毅和胡子一句话不说,显然是早已接到报告,此刻安毅连夜赶来按程序进行详细汇报,严尔艾心里暗自嘉许,觉得眼前这个安毅还是非常明白事理,善于把握轻重缓急的。
虽然这只是关于一个村姑的小小破事,放在平时也就三言两语打发走人,但值此微妙时期,对方的十一团又是唐生智第八军刚刚招安不到半年的绿林武装,因此这可大可小之事在处理上必须慎重。安毅能意识到这一点星夜来报,足以证明安毅具有高度纪律性和政治责任感,比其他许多营连军官乖巧很多。
安毅表面恭恭敬敬,脑子也在转个不停。他和严尔艾交往不多,但每次见面对其毕恭毕敬从无得罪。安毅知道严尔艾原来是蒋鼎文的团副,素以军纪严明、作风严谨而闻名军中,早在担任校军二营营长的时候就得到军中老大们的普遍赏识和好评,总之能超越蒋鼎文升到如今的职务,绝非偶然,绝对是个心思周密的狠角色。
但有一点让聪敏的安毅很好地把握住了,那就是严尔艾、蒋鼎文、顾祝同几个都是有名的好赌之人。严尔艾的赌技仅在蒋鼎文之下,而且严尔艾与蒋鼎文、胡树森私交甚厚,因此安毅判断他不可能不帮自己,因此也就装出副羞愧自责的神情静静等待严尔艾开口,心里却比神色凝重的邝世民和杜正宽这两个顶头上司轻松多了。
严尔艾仿佛看穿了安毅的心思,想起这小子的许多往事,忍不住哈哈一笑:“你们两个坐下吧,师座和参谋长等人正在出席总司令召开的军事会议,估计要到半夜才能回来。明天就是极其重要的八个军联合举行的阅兵仪式,你们却在这个时候弄出这样的事情来,的确荒唐!如今已被对方告到北伐军总部,总政治部邓主任等长官可是非常生气的,已经决定于明日下午两点在咱们师部小礼堂开庭审判,总部、第八军和咱们一军的军法处长、政治部主任联合举行三堂会审,你让咱们二师如何处理才是?”
邝世民和杜正宽大吃一惊,谁知安毅上前半步,不紧不慢地回答:“禀长官,此事属下有无法推卸的责任,给师部、军部和总部长官带来如此麻烦,深感懊悔。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属下也非常愿意举行这样一个公开的三堂会审,让大家辨明是非、了解事情真相之后,对维护我军声誉、树立我军形象更有好处。且不管对方如何仗势欺人恶人先告状,这天下已经不是封建军阀的天下了,而是中山先生倡导的革命的天下,属下坚信事实会水落石出、真理会越辩越明。”
严尔艾惊讶地看着安毅:“好一个真理越辩越明!说得非常好,你小子平时藏锋不露,关键时刻就露出真面目,倒让我们小瞧你了,哈哈!可是安毅,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我说了就算数的,你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啊!”
“长官,只要给属下为手下那位勇于冲破封建枷锁、大胆追求革命爱情的弟兄辩护的机会,我就有把握让对方哑口无言,除非第八军愿意大事化小,否则,他们绝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安毅充满自信地回答。
严尔艾哈哈一笑:“这破事到你嘴里竟然变得如此堂而皇之,果然是有备而来,哈哈!你放心,绝对有这个机会,因为冲突双方的主官都必须接受临时审判团的询问,按照咱们国民政府的新宪法和我军新军法,你们都有自我辩护的机会,不过,你能否胜任这个辩护人的职务,我深表怀疑啊。”
安毅咧嘴一笑:“我只说一点,估计长官就不会怀疑了,那个叫刘延芳的女当事人已经被我请进营地,她的父母随后也被胡家林连副请了回来。为慎重起见,属下和尹继南、胡家林一起,与三位当事人交流了一个半小时,弄清真相之后才拍马赶来的。”
严尔艾、邝世民、杜正宽以及几个值班参谋大吃一惊,谁也没有想到安毅心机如此周密、动作如此之快,怪不得这小子有如此的信心和冷静表现,一时间大家不得不对年纪轻轻的安毅刮目相看。
严尔艾高兴地点点头:“很好!安毅,你们俩可以回去了,但是一定要看好当事人,争取在明天一大早就把三人送到这里等候出庭,千万不能疏忽大意功亏一篑啊!”
安毅嘿嘿一笑:“长官,能不能在明天天亮之前派出一辆车子前往我连营地?要是晚了我担心有麻烦,特别是明天上午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阅兵之上,属下担心某些气急败坏之人会乘机图谋不轨,要是派出些流氓地痞在我们进城的必经之路上骚扰,甚至胆大包天地冲击我军营地抢人,可就让人头疼了,以我连弟兄们的一贯作风绝对遵循战时军令,说不定忍无可忍的弟兄们就会开枪的。这枪一响,事情就小不了啦。”
“不错!明天凌晨五点我让特务连开车去接人,现在你们两个回去吧,千万不能在这个关节眼上出意外。”乐呵呵的严尔艾站起来。安毅和尹继南敬礼告辞,和邝世民、杜正宽回到营部又说了会话,礼貌地告辞两位顶头上司,打马出营很快赶回营地。次日凌晨五点,严尔艾果然派出一辆轿车和一辆满载全副武装官兵的运兵卡车来到三角塘营地的小路口,接上刘家心怀忐忑的三人立刻开回二师师部。安毅与胡子、尹继南密商片刻,只带领两个五排的弟兄骑马出营。
安毅这次学乖了,深恐太多老大到来看到自己显眼的宝马,干脆就和两位临时侍卫骑上三匹短脚驮马出发,优哉游哉赶到师部,正好是吃早饭的时间。
安毅在自己营部细心安抚刘家三人,派弟兄出营买来可口的早点热情招待。
这餐早饭竟然吃了三个多小时,其间安毅反反复复要求小芳和她父母回答自己的几个问题,来来去去重复了百多次,搞得刘家三人烦不胜烦,结果每一个问题没等安毅问完,就迫不及待地说出答案,仿佛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实一样。
安毅看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心里乐得要命,深感“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的真理性竟是如此强大,何况这一系列问题没有一句谎言,顶多也就是加入百分之三十的主观臆测,不能称其为谎言,所以安毅的良心很踏实。
下午一点,饭足菜饱的安毅看到众多参加或协助阅兵的各部弟兄列队返回,乐呵呵迎上去与那些营长团副聊起来。
弟兄们低声告诉安毅,校长骑马检阅唐生智的第八军方阵时,方阵中突然响起的震天鼓号声把校长的坐骑吓得失控,把尊敬的校长掀下马还拖了两丈多远,全场惊呼,场面极为尴尬。可是坚毅的校长爬起来之后,毫不动摇地坚持步行检阅完所有军队,令全场将士感佩不已。
令人气愤的是大家在返回的路上竟然听到不少好事者传播这样的谣言,说咱们的校长这辈子过不了唐生智第八军这一关。虽是谣言,但足以令人无比愤慨!
安毅听完非常郁闷,如此重大的场合出现这样的事情,实在难以想象,立刻意识到谣言如此快地形成与传播,很不简单。
没等安毅表态,弟兄们纷纷询问即将开始的临时军事法庭审判一事,安毅微笑着让各位大哥放心,还说既然这样,小弟就要在等会儿的审判中狠狠恶心一下第八军,为咱们的校长找回点面子!
众兄弟一听顿时兴致大增,反复询问安毅将使用何种手段?安毅就是不说,弟兄们见状骂骂咧咧,最后也只能回营填饱饿得不行的肚子去了。
下午两点,临时军事法庭正式开庭,当事双方被高大威武的宪兵引进警备森严、装饰得威严肃穆的小礼堂。
刘家三人顿时吓得不轻,正堂上高坐着五位金刚般的军法官,背后是交叉摆放的大幅党旗和军旗。八军四师的刘兴等三名主官和一军二师的刘峙、徐庭瑶、胡树森和严尔艾分坐审判台两侧,二十四位凶神恶煞的白盔红袖章宪兵肃立在大厅左右,要是手中的步枪换成水火棍,安毅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作为当事方的直接军事长官,安毅也在被告方之列,他非常礼貌地向正堂上五位军法官和分列两面的各师主官敬了环礼,转身温和地搀扶着刘家三人步入右侧被告席后就坐。
原告方四十多岁的大麻子团长来银峰则领着两个被打伤的喽啰步入大堂,给正堂上的五名军法官敬个礼,再给自己的三位长官敬礼,毫不理会刘峙等人就大大咧咧坐到左边的原告席上,狠狠盯着刘家三人和一脸从容的安毅,看样子恨不得一口吞下四人。
刘峙等人看都不看来麻子一眼,对安毅彬彬有礼的表现和温文尔雅的风度暗自赞叹,对即将进行的询问和审批又多了几分信心。“啪——”随着主审军法官拍响惊堂木,一场奇峰迭起、令人意想不到的军法审判拉开了序幕。
3.
战乱时期的临时军事法庭,根本就没有什么冗繁的程序,军法官按例宣读一番法庭纪律,随即直奔主题,令原告陈述案情,这让担心出现过多繁琐艰涩的文言文说辞的安毅感觉非常舒服。
这时,精神尚好、一脸倔强的夏俭也被带上法庭,只不过双手被讲究的细麻绳捆绑在前面。脸型略长、黄发浓髯的来麻子见状立即站了起来,接过身边上尉文书递上的状纸开始控诉,内容简单平直,无非就是下列几点:
一是告罪犯夏俭觊觎他人家室非法扰民,败露后恼羞成怒,殴打奉命维护地方治安的第八军官兵;二是告夏俭私闯民宅,强奸妇女;最后一点让安毅意外,告安毅军纪松弛纵兵作恶。其他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以及目击证人等都一一罗列,听起来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一件令人发指、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恶性案件。
安毅神色自然,不为所动,反而用手轻拍刘父刘母的手臂以示安慰,但安毅一双锐利的眼睛还是看到了一点:五短身材的来麻子尽管捧着状纸,却总是看第一行,身边的上尉文书在来麻子宣读状纸时两次低声提醒,很显然这个死要面子假斯文的山大王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
中间的主审法官接过书记官送上的状纸略微察看,抬起他威严的头颅,向来麻子那边的几个所谓证人询问一番取得肯定答复之后,转而盯着堂下罪人夏俭的眼睛,厉声发问:“本月十二日晚十点,你可翻墙跃入刘家后院,进而强奸来银峰之妾刘延芳?”
“绝无此事!”
夏俭大声回答:“本人的确是那个时候在刘姑娘的引领下从后院翻墙进入刘家,但本人绝没有歹意,更没有强奸刘姑娘,我们只是在一起相互说说彼此心里的话,其间我还建议刘姑娘报名参加我们北伐军总部的战场救护队,和我一起参加革命进行北伐,可刘姑娘担心父母不同意,所以就让我不要惊动他家二老,我们才翻墙的。再一个,刘姑娘是自由身,与姓来的根本就没有婚约,刘姑娘的哥哥和未婚夫都是在今年三月的湖南汨罗江军阀大战中战死的,要是说刘姑娘有婚约的话,也是这一婚约,和姓来的没有半点儿关系,所以尽管我和刘姑娘两情相悦,也不干姓来的任何事情。”
“胡说!刘家二老三次收下我的聘礼,状纸上说得很清楚,这不是婚约是什么?我们湖南各地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的习惯吗?既然接下聘礼,就等于同意了这门亲事,走遍天下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小子你信口雌黄,找死啊你?”
来麻子勃然大怒,没等军法官开口就大吼起来。
安毅缓缓站起,向军法官大声建议:“报告长官,原告来银峰已经违反了主审法官开庭宣布的法庭纪律第四条,本人建议追究来某人咆哮公堂之罪。”
“你……”
“肃静!”
主审法官打断来麻子的话,对来麻子提出严肃警告:“被告方的提议虽然过量,但也符合事先宣布的法庭纪律条款,本法官现对原告提出警告,再有未经许可就大声喧哗之举,本庭将予以严惩!”
来麻子只能气鼓鼓地闭上嘴,在身边文书的低声劝慰下重新坐好。安毅则很有风度地向法官微微鞠躬,坐下后脸带微笑一语不发。
主审法官询问刘父,让他站起来回答讯问:“被告刘权,你是否收下原告来银峰的三次聘礼?”刘父颤颤悠悠地回答:“不收没办法啊,来麻子说只要我不收下,他就杀了我全家,他有枪我怕啊!”
“就是这样,他硬要把那些绸缎银镯子放在我们家桌子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吓人啊。一面吓我们,他和几个兵还一面摸枪,我们敢说什么?”
刘母也站起来诉苦,安毅满意地微微点头。
法官大声询问几乎暴怒的来麻子:“来银峰,可有此事?”
“胡说八道!完全是胡说八道!老子什么时候威逼过这两个老家伙了?完全是血口喷人!”来麻子愤怒地瞪着牛眼。
安毅看到法官相互商议,不失时机地站起来请求发言,得到法官许可之后,安毅走到法官席下的书记官桌前,拿起一本厚厚的《法典》,在所有人疑惑地注视之中走到对面来麻子的桌前,将《法典》轻轻放在他面前,后退一步大声说道:
“来团长,小弟知道你不识字,为了好好培养你送你一本好书,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书童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不能再和你的妻子和其他小妾上床了,因为你已经收下了我的聘礼,从现在开始,你整个人就属于我了!”
众人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安毅却走到大堂中央,向几位强忍笑意的法官鞠躬致谢,走回原位坐下对满堂的笑声充耳不闻。
刘峙几个乐得心花怒放,心想奶奶的来麻子,不管你做山大王时有多牛,今天碰到老子的这个属下,你算是栽到家了!
主审法官沉下脸,质问安毅:“被告安毅,你刚才的行为想要说明什么?”
安毅站了起来:“禀法官,本人想说明的是,某些人披着革命的伪装施展军阀和强盗的勾当,仗着自己手里有人有枪就恃强凌弱就想强娶民女,还厚颜无耻地说什么传统习惯、什么天经地义。要是来银峰的理由成立,那么刚才本人聘他做书童的事实也应该成立,何况我还是以培养来银峰的文化知识让他学法、知法、进而守法为出发点,要比他贪得无厌、好色无度高尚千倍万倍。
“这中间唯一的区别是,在本人面前,来银峰没有淳朴无助的刘家人这么软弱可欺,本人也没有来银峰这么拥兵过千势力雄厚。但是本人有个来银峰无法具备、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拥有的巨大优势,那就是遵循中山先生的革命遗志奋勇前进,用自己的汗水和鲜血打倒军阀统一中国,去实现中山先生所倡导的三民主义,解放千千万万被封建势力、割据军阀、地方非法武装和帝国主义压迫践踏下的民众,为实现一个统一的、民主的新共和而奋斗的崇高信念!”
话音刚停,满堂掌声雷动,就连维持法庭秩序的二十四名宪兵也情不自禁热烈鼓掌。八军四师师长刘兴看到如此情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不用审下去目不识丁的来麻子已经输了,安毅举起的一杆杆大旗可是来麻子这样的山大王能够接下的?
可来麻子哪里肯服输?他愤怒地站起来,指着安毅大声吼道:“我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说得湘江倒流也没用!法官,我请求治那个黄口小儿欺骗法庭之罪!”
来麻子身边那个被夏俭打得鼻青脸肿的小连长也站起来作证,说自己亲眼看见夏俭强奸民女,绝无谎言。看到几个法官都望向他,立刻滔滔不绝,说得活灵活现,仿佛夏俭和小芳干事的时候他就站在边上看一样。
安毅不等法官询问再次站起,请求法官允许自己向那个满头包的所谓证人问几个问题。
来自北伐军总部的几个法官刚刚欣赏到安毅精彩的表演觉得很不过瘾,此刻看到安毅站起来提出请求,哪儿有不同意之理,于是安毅很轻松地就获得了再次表现的机会。
安毅还是彬彬有礼地鞠躬致谢,不紧不慢走到满头包的证人面前,静静看着他几秒钟,突然大声问道:“本月十二日晚上十点你在哪里?是你一个人还是有其他同伙?”
“就我一个,在……在刘家后院的墙角下……”
“哼,你身为革命军人,为何在夜深人静之时单独一人潜入他人民居后墙之下,莫非你想杀人越货还是强奸民女不成?”安毅的声音更为冷酷。
证人吓了一跳:“不是,我是奉我们团长之命监视小芳的,我没想杀人,更不敢起歹意……”
安毅上前半步,目光如炬:“刘家是否阴谋造反?是否密谋犯罪?是否欠你或者你们团长的钱?”
“不是不是,我们团长怕她没过门就偷人,所以才派我去的。”小连长证人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夺。
安毅不依不饶大声问道:“身为革命军人,竟然徇私枉法,你是否私自翻墙入内擅闯民宅?”
“没有!我没进去,我只是在外面看……”
“如果你只是在院墙外面,为何刚才你说看到夏俭在刘姑娘房里实施强奸?你这不是作伪证撒谎吗?说!”
“我……我是听出来的,我没进去,我猜就是强奸……”
小连长证人吓得已经语无伦次了。
安毅满意地笑了笑:“我问完了,你请坐……尊敬的法官大人,大家都听到刚才证人的话了,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一听就能明白这绝对是恶意的栽赃。退一万步说,夏俭真的强奸了刘姑娘,也应该先询问被害者是否属实!再退一万步说,受害者承认之后,只要夏俭不承认,就必须要找到强奸的证据,可是证据在哪里?原告能提供夏俭的作案工具吗?谁能提供?哈哈……本人的辩护暂时完结,敬请法官审核。”
主审法官惊讶地看着安毅,突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众人见法官如此失态非常震惊,接着反应灵敏的人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就连笑得东歪西倒的徐庭瑶也望着夏俭的裤裆笑得几乎岔气,忠厚的刘峙听完胡树森的解释捂紧了嘴,终于明白安毅所指的作案工具是什么了。
一时间,临时军事法庭的威严肃穆荡然无存,变得像一个上下同欢的戏台一样令人叹为观止。
笑声未停,安毅想了想再次站起来大声说道:“其实,整个案子到此已经非常清楚,一边是强取豪夺,一边是两情相悦,高低上下、真真假假一望便知,何况此案落在我革命军公正神圣的法律审判之中,丑恶何处遁形?
“此案的审判正是我革命者砸碎封建枷锁、唤醒民众、解放民众、惩治恶霸、消灭军阀的最佳时机,正是我们革命军队鼎新除弊、昭彰革命精神和三民主义的典型事例,在此,本人恳请尊敬的法官对此案进行公正的判决。
“如果原告方还有异议,本人就会与刘家善良而无助的三人、与我革命军一军二师工兵营三连五排的优秀士兵夏俭、与我连两百余充满正义的革命军人以及我军数以万计的善良而又正直坚毅的同袍们一起,与原告奉陪到底,并保留进一步追究原告诬告罪、伪证罪、强抢民女罪、违反军法罪等罪名。
“本人申诉完毕,请法官们判决!”
事情已经非常简单了,法官们不再取证不再讯问,只经过不到五分钟的合议,立刻宣布夏俭无罪释放,并对来银峰的系列恶行进行严肃警告,责成第八军政治部、军法处三日内拿出对来银峰的惩处决定,并上报总部备案。
安毅知道这是法官们平衡方方面面做出的决定,但是取得这样的效果,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看着当庭获释的夏俭与美丽善良的小芳相对而立、默默流泪,看着刘家二老如释重负地谢天谢地,安毅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同时也欣喜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地进步、一点点地走向成熟。
判决完毕,数十人涌向安毅,对他大声赞赏。
安毅谦逊地笑着一一回礼,让法官们和一群旁听将校感慨不已。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这天的庭审过程将会很快传遍全军,安毅的雄辩与机智、正义和豪迈的形象将会深入所有弟兄们的心,甚至会传入无数的民众中间,成就一段革命军高大形象的佳话。
刘峙和诸位长官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围住安毅不停抚摸和拍打他的脑袋。其他人也纷纷夸奖,要给安毅一些奖励。二师这群无比骄傲的将校一同走出小礼堂,突然看到特务连长和三连连副胡子大步走来,颇为惊讶。
听完两人的汇报之后,众人才知道不学无术的来麻子果然是坨无可救药的垃圾。恼羞成怒之下,他一大早就密令手下一个精锐连突袭三连营地,企图抢走被送进营地的小芳,没想到小芳已经和父母一起被悄悄送到二师营地,更没想到安毅一个连的官兵人数几乎等于寻常工兵的两个连,来麻子的一个连在突袭之中落入胡子和尹继南事先利用有利地形布下的道道陷阱,一百三十余人没有一个能逃出去。如今一百余伤痕累累的残兵败将已经被押送北伐军总部,等候上峰的处理。
刘峙等人惊讶地注视安毅和胡子,询问他们是通过何种手段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安毅谦虚地说出几个猎人捕野猪的方法,令长官们大为赞叹,齐声喝彩,纷纷说安毅不要再干工兵了,干脆到主力团来吧!只有稳健的刘峙沉思片刻,提出自己的建议:鉴于目前工兵营尚未安排副职,是否申报让安毅兼任工兵营副营长之职?若是有难度,加上代理二字是否可行?
此言一出立刻获得一致同意,安毅这回可不再谦让了,而是傻乎乎地乐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