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柏在街上看到了文姨,他急忙低下头。他怕时文影认出自己,怕惹上不清不楚地关系,尤其怕李翠花将自己那段过往揪出来。若是有人揪着那事不放,即便自己爹能将事压下来,可保不齐会被人说,还是小心一点好。胡柏不敢让自己出一点事,一点意外也不能有。他怕自己什么时候就被推到风口浪尖,那些枪炮对准自己开火。胡柏连黄橘的家人都不多来往,就怕被查出什么。他仔细地问过黄橘,让黄橘保证她家是三代贫农。黄橘保证不了,他瞪大眼睛,急出一脑门子汗。他怕自己被人揪出去,把自己以前写的东西都烧了,家里一本书页也不留。黄橘的书也被胡柏烧了。黄橘死命拽着一本《红楼梦》。胡柏凭着力气抢了过来,丢到盆子里烧了。一屋子烟,几书架书,变成浓烟,呛得黄橘咳嗦起来。女儿躺在床上不知是被父母的争吵声吓着了,还是被烟呛着了,哭得在床上打挺,嗓子都要哭哑了。婆婆推开门冲进来,冷着脸到床前一把抱起孙女就出去了。没看儿子也没看儿媳妇。
黄橘和胡柏都静下来,两人谁也不说话了。
晚上黄橘躺在床上,背对着胡柏。她挪到床边,和胡柏之间隔了一人的空隙。
黄橘睁着眼睛看着黑蒙蒙的屋子,眼里突然掉了一滴眼泪。她觉得或许不是她想的那样,胡柏不是骨子里就是自己面前这样子,他或许一直都不是这样子。黄橘想到胡柏刚才的凶狠,他一点也不在乎《红楼》,或许他什么也不在乎。黄橘躺着躺着听到那边平稳地呼吸声,她紧紧抓着被子,不想动一下,再也不想离开床这一角。她有些害怕,心底有些别扭。
胡柏这天早早地起来去买东西,特意选了一条小路,却看到了时文影,胡柏远远一看就认出这是时文影。他立刻停住脚,不能再往前走了。他往下压压帽子,转身往回走,就怕被人看见,就怕有人翻出自己当年那些事。他想起当年那个叫罗觉民的,心里禁不住庆幸,幸好有一个罗觉民,要不是他现在倒霉的就说不上是谁了。胡柏现在没心思嘲笑任何人,也不敢在怀念当初的日子。他甚至不再想自己到底爱没爱过时文影。他同情不起任何人的遭遇,也顾不上嘲笑任何人,他只在心里庆幸自己还好好地活着,还完整地立在这,其余的他管不了,也不再想。
胡柏一路往回走心里竟渐渐起了厌恶,说不上厌恶什么,总之一肚子气没地方撒。他憋着一口气,早就忘了当初的风流,也不再提笔写下“谁是你心头可爱的姑娘”。他的心里没有了可爱,连生气也渐渐减少了。
胡柏晚上回家直接上楼进了卧室,黄橘正坐在床上发呆。她不能出去,孩子又被婆婆抱走了,她只能发呆。
黄橘身边什么也没有,外面的乱吵不到家里,她除了婆婆的冷脸和丈夫的冷漠,每天感受不到什么。
她一时失了方向,脸上也不再笑。
“橘子。”胡柏挨着黄橘坐到床上,他想跟黄橘说说今早的事,他遇到了时文影,他估计以前的同事现在都不好。
“嗯?”黄橘不转头,仍是坐在床上,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你猜我遇到谁了?”胡柏仍是兴致勃勃地说下去,他见到黄橘突然兴奋起来,想把一肚子气倒出来,想说一肚子的话。
“谁?”黄橘转头看着胡柏,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同于往日的神气。橘子看着丈夫,今天怎么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时编辑。”胡柏看着黄橘说,眼里闪着兴奋地光芒。
黄橘听到时文影这个名字,低下头叹了口气。她想起那天早上雪地里的时文影,心里泛起一丝酸意。
“我那天也遇见她了。在雪窝里扫雪,身上穿得很薄,看着就可怜。”黄橘语气里都是怜惜,自己辞职了倒是没摊上什么可一看到时文影,黄橘就想到自己,仿佛在雪中站着的也是她。
胡柏摇摇头说:“这有什么办法呢?今天我们去抄家,一进门发现人已经上吊了,那能怎么样呢?老婆孩子跪在地上哭,小孩儿也就三四岁。”
“你们心真狠。”黄橘说完这句话拉开被子躺到了床边。
胡柏看着黄橘后背说:“我能管得了吗?”
黄橘不答话,胡柏看着她后背,两人又是无话。
黄橘早就想跟胡柏说“我那天看见时文影了,那么早就在大街上扫雪。”她还想说“女儿几天好像开始认人了,眼神跟着自己走,自己去哪女儿眼睛就看哪。”可听到胡柏后面的话,黄橘就无话可说了。现在再说女儿的事,再说文影的事,都显得多余。她没有话,也不想说了。
胡柏看了黄橘一会,也躺进被窝,灯一灭,一夜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