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灰色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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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大漠里的苍凉传不到北京,父亲体会不到。他从没想过那么远的地方也会受到影响。他每天体力脑力超负荷的劳动,就像不可能制造出的“永动机”一样,一刻不歇。父亲耗得是心血,耗得是身体。

他只靠精神撑着,身体因为缺粮而浮肿,看起来竟原来胖了一些。父亲走路很费力,常常是抬起脚来迈不动步,抬了很多次脚,走不出一步。

文姨身上也浮肿,她往往要靠着墙站好久,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家里没有钱,文姨和父亲都停了工资,补助金维持不了一个月的生活。

饭桌上文姨不动筷子,父亲也不动筷子。

他们看着桌上的水煮白菜将菜夹到我碗里。

我总是很快地吞下饭,胃里酸得难受,饿得心里发慌,脑袋晕晕的,尽管如此我也绝不多吃一口。

现在的我就是吞下整个桌子也不饱,但我总是对文姨和父亲说我饱了。

文姨将自己饭菜倒给我,一家人看着饭桌中间那碗菜,谁也不动筷子。

我一放下筷子文姨就问“怎么吃饱了呢?你饭量不是这么小的。”

我摇摇头,不再吃一口文姨倒给我的饭菜。

如此几次下来,饭桌上竟有了剩菜,谁也不动。

文姨只能减少菜量,饭桌上的菜越来越少。

文姨看着一小碟白菜对我们说:“以后腌咸菜吧。”

我低着头不说话,胃饿得难受,我尽量缩着气不说话,怕肚子叫出来。

父亲也不说话,他不管这些,吃什么都一样。

他吃得很少,尽量省出来给我和文姨,文姨也是如此,一家人都缩着肚子省,父亲终于熬不住病倒了。

他是在农场晕倒的,正拿着铁锹劳动,就突然流了鼻血。

父亲觉得脸上黏黏的,伸手往脸上摸时,便觉得大脑里白起来,眼前看不到东西。

等父亲再回过神来,已经躺在家里床上了。

文姨在干校听到父亲晕倒了,即刻去找李大哥。

李大哥急忙套车,拉着文姨往农场走。

等文姨赶到时父亲人中已被刘子铭掐透了。

文姨一进门看到紧闭双眸的父亲,停住脚步不敢往前走,她心底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文姨怕就此失去父亲。

不知是谁推了文姨一把,嫌她挡在门口碍事。

文姨被推到父亲身前,触到父亲温热的体温,文姨腿一下软了,被人扶出了屋子,扶到马车上。

李大哥将父亲背上马车,他背着父亲,叹气说竟是一堆骨头。文姨听了心里就像针扎一样,坐到车上看着父亲。

“罗觉民。”文姨抹着眼泪在心里埋怨父亲,“你不能出事,你不行出事。”

文姨坐在马车上见路上没有人,心里想着也没人看见,坐在车上哭了起来,越哭越止不住,直直哭了一路。她哭得脸上沙沙地疼,手背都是口子,沾了泪水也疼起来。

马车一停文姨就收住眼泪,理理衣裳下了马车。

李大利看看文姨说:“哭痛快了?要不你再哭几声,俺不说。”

文姨摇摇头,笑着用手背捂住嘴,吸吸鼻子说:“李大哥,谢谢你。”

文姨无法报答,只能给李大利鞠了一躬。

李大利耳朵红起来,挠着耳朵看着文姨,不知说什么。

没人向他鞠过躬,顶多是说一句“行啊老李。”这已是最高奖赏了。李大利在心里思考,这鞠躬是多高的夸奖呢?比“行啊老李”不知高了多少倍。想着这些李大利高兴地笑着赶车走了。他美滋滋地,第一次受到这种尊敬。

我和文姨将床搬到客厅里,这样更方便给父亲喂药喂水。

文姨给父亲倒了一杯红糖水,我家常备红糖,文姨怕自己晕倒。文姨用手使劲搓父亲的手,客厅里都是“沙沙沙”的声音。

文姨搓得很快,却不见父亲醒过来。

我要去李大叔家教孩子算数。我每天去教他一点,我讲得很干瘪,他却听得很有兴味。我看着课本心就闷了,面对着旁边这个活泼的生命,我想起上学那些日子来。我怀念那些日子。我并不喜欢上学,每天上学脑子里也没想课本上的知识,李薇是我上学的唯一动力。现在翻看课本,回想起那时的日子,我觉得语文老师也没有那么让人不待见。

我家没钱看医生,只能用土法子。

文姨蹲在床前,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看着空空的家里就她一个人,没人想法子。一杯一杯红糖水给父亲灌下去,文姨一个人守着,就是不见父亲眼睛睁开。

文姨洗毛巾给父亲擦脸,擦了一遍后转身去投毛巾。

父亲眼前模糊地看到影影绰绰的东西,一时渐渐清晰,从身形和大致轮廓上,父亲认出这是文影。

他开口叫文姨,文姨听到声音,转身答应。

“觉民。”文姨走到父亲床前,看着父亲土黄色的脸颊,手上毛巾还浸着水,全流到两人身上。

这天半夜我从李叔叔家里回来,文姨蹲在父亲床前第一次跟我板起脸说话。

我站在原地没敢动。

父亲也抬头看着我,他眼神有些散,没有光泽。

父亲近视度数越来越大,不戴眼镜几乎看不清几步远以外的人。

“归归,从现在开始你再不行不吃饭。”文姨特意强调这件事,她又回头对父亲说,“你也是。你们谁在不吃饭......我就......”文姨没说出我们谁在不吃饭她就怎样,但我还是被文姨吓住了,吃饭时不敢早早离开,文姨眼睛盯着我和父亲,我们两谁也不敢轻易放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