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一直提着心,她不知道胡柏会怎么报复觉民。可不知为什么,胡柏竟什么也没有做。
是真被吓住了?还是对文姨失了兴趣?这不得而知,总之他没有再“找”过文姨。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胡柏脸上的伤完全消退,这件事的后续也没有来。文姨接着哒哒地切菜做饭,又沉浸在思想的自由里,脸上又现了笑容,又快乐起来。
我的心也快乐起来,又收到一封李薇的来信,信写得很好,这些话是我想也想不到,写也写不出来的。通过信我能知道李薇很激动,她描写了一条很美的河,说他们最近正在捕鱼。
我读完李薇的信,能感受到她说的“河夜静美,流波不惊,人们站在高高的坝上,看着河水哗哗的流淌,宽的像一条带,不是很清,但很美”的景象。
我收起信望望天边,李薇就在那个方向,那个远方。
“罗归。”李冲站在家门前高坡上冲我喊。
“你真的要走?”我和李冲蹲在家门前,我们都皱着眉头,为了不确定的以后。
“嗯。”李冲点点头,忽而又叹口气,朝我举起了拳头又自嘲地放下,“遇上了你们两兄弟。”
“什么意思?”我有些听不明白,他不是因为罗石和张迎军的事才走的吗?和我也有关系?因为我瞒着他?我疑惑地看着李冲。
“李薇,我喜欢过李薇。”李冲说得很淡,他看着远处,脸上很平静。
我哑然,看着李冲,不知说什么好,我从没看出来过他喜欢李薇,一点点都没有,他从不曾表露,我......将脸拧成一个疙瘩。
“李薇都没察觉到,你不知道吧,我给李薇写过很多封信,但她只回了一封,她说她要等你。”李冲站起来,平静地脸上让我看不到一分一毫昔日的李冲。
自从他和罗石打了一架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没了往日的闹腾,整日静静的很少说话,待人很客气,却让我们都不适应。我跟他聊过几次,但李冲每次都刻意回避,聊几句就谈不下去了。
前几天他一声不响地走了,回来以后就告诉我们,他考上了县秦腔团,过几天就走了,我们都惊住,又都不知该说什么。
“你,喜欢李薇。”我顿了顿接着说,“我也喜欢,她也喜欢我。”
“是,比你晚了几年,你们算是青梅竹马。”李冲无奈,又自嘲般地笑了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解释,又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只能静静地看着李冲。
“我想好了,我不回北京,我明天就走了,跟你道个别。其实一开始来这我挺看不起你的,后来你又男人了,但还是配不上李薇。”
“你好好唱。”
“谢了。”
第二天我们送李冲走,他走出好远回头冲我们喊:“拿出你站在办公室里的劲来,罗归!”
“啥意思?”平哥他们问我。
“人不可无傲骨。”我看着李冲的背影回答他们。
“行啊,你小子也咬文拽字了。”张力拍我后背。
年轻不在乎别离,况且都不在故乡,更冲淡了别离的愁绪。
大家笑闹着送李冲走,都拍着他肩膀叫他艺术家
李冲挂在脸上的笑,还是很热闹,只有我知道,他再也热闹不起来了。
果然,此后李冲归于平静,他学生说“李老师沉默少言,认真严谨,常常不吃不睡地练习琢磨,他严谨却不严厉。”
李冲此生潜心艺术,终成一代大师,只是他孑然一身,身后无人捧一柸土。李冲弟子为他作传,书中有几段话这样评价道:
“老师为戏生,为戏痴,为戏狂,与戏为伴,以戏为床,一个人,大梦一场,不曾空。”
“老师很严谨,一句唱词要琢磨很久,他常常一个人站在台子上,一个人默默地唱,也不出声,一琢磨一夜,所以患上了失眠的毛病。”
这几段话中的李菊然,已不是我认识的李冲了,但我能肯定,不管他一开始是为何离开张家村到县剧团的,但他后来一定是为戏生,为戏痴的。
罗石也认为一个不潜心艺术,热爱艺术,只拿艺术当借口来躲避情思的人,是很难有这番成就的。
麦子收完以后,最闷人苦热的夏天也就落幕了。
罗石一夏天都在发愁,他没脸再去见张老伯,虽然从张迎军口中得知准岳父已经承认他了,但他一想到上次的事,就不敢去见张老伯。
农人们一夏天都忙碌在田地里,没时间想别的,我是这样,李薇也是这样,估计她比我更忙,连来信都少了,大概没时间写吧。
夏天的余热还未散去,秋天黄色的阳光就照了上来。
趁着夏秋交接之际的农闲,罗石在屋子里直起了画板
大家各干各的,都混熟了,没了一开始的陌生和刻意的热闹,对罗石画画时一言不发的样子也就习惯了,不觉得新鲜了,也没人凑过去看。
罗石的画上还是石头,突突的几块石头,底下生出几根野草。没有色彩,只是线条勾勒。野草贴着石头往外扎,平白一股儿寸劲儿,一腔心力。
“怎么样?”罗石见我盯着画看,回头问我。
他从不问别人意见,醉不倒经常对罗石的画一番评论,罗石都不理,经常是起身傲气地说一句“我乐意,就这么画。”
“好。”我点头,盯着这幅画看,黑白画面定住了我眼睛,让我移不开。
生的巨石,压出野草。
罗石这副画透着一股狠劲儿,让人看了沉默,而后深思。
生的巨石压下,谁又是扎出来的野草?人总要咬牙扎下去,而后才能向上扎出来,就像野草,它先有深深的根,而后才有地面上的叶。
生的巨石压出野草,他们也是相互的。不过这个道理是我很多年后才明白的,现在我只想到了“不屈和反抗”“挣扎和坚韧”。
罗石画完这副画后就给他舅舅写了一封信,熬着等回音。
他和张迎军站在坝上喊,只是“啊啊啊”的声音,没有具体意思,这让他们很痛快,夕阳余晖落在他们身上,映出一片红色。
罗石的舅妈很快就给罗石回信了,信中很是急切地要求罗石回去一趟,似乎是要面谈。
罗石一个月往返家乡和张家村三次,人瘦了一圈,终于带着礼物和一封信到张老伯家提亲了。
秋天还未收玉米时,我们窑洞就办了一件大喜事,村子里唱了几天大戏,罗石红着脸进了洞房。
他被人拉着硬灌,喝得脚步都不利索,一路摇摇晃晃,看得我们“提心吊胆”,而后一阵哄笑。
院子里又热闹起来,大家一直热闹到很晚。
这是最有劲儿的时节,大家都有精神,天也长,粮食也在地里长成了,又是金黄一片。
我喝完酒后坐在地上醒酒,晚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我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想着李薇已经好久没来信了,多久了,我掰掰手指头,摇摇头说:“很久了。”
“罗归,回去睡觉!”张力和平哥架着我往回走。
我仍是抬头看着天上,对平哥说:“天上有星星。”
“哪来的星星,晚上阴天了,喝多了吧你!”
我吐了一夜,只吐出苦水来才觉得好受,最后张着嘴干呕,胃里什么也没了。
“不能喝还喝那么多,你以为你是醉不倒啊?”平哥等我早上起来数落我。
“醉不倒也吐了一夜。”张力在那边喊,嘲笑醉不倒的酒量和“何千杯”这个名字真是名不副实。
“不知道,喝着喝着就多了。”我漱漱口,想起李薇低头的样子,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