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归饿得几乎握不住镰刀,芹菜本来是直接拔的,但拖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收完,剩在地里的这些都烂到半腰截了,只能拦腰斩断,这样还能留一半。
罗归看着一根根的芹菜,脑袋发晕,终于倒在了地里。
他知道自己这是饿的,伸手抓住身边的一丛芹菜,却没有一点力气爬起来。
罗归勉强睁着眼睛,看着黄黄的菜梗,伸手像周围抓去。
他眼前又晃出罗石那副画,巨石和小草,总要扎出来的。
罗归想着这些,伸手拽一把芹菜塞进嘴里。
他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猛然塞进一口芹菜,冲味儿冲上脑袋,刺到胃里,生生地逼出了眼泪。
罗归只往嘴里塞却不敢往下咽,他翻身吐出那些芹菜,又拽了一把折成小段,直接吞了下去。
罗归填涨了肚子后倒在地里,这才感觉到疼,刚才倒下时镰刀把腿划破了,阴了一地血水,血飘在水上,染了一大片。
“李薇,李薇。”罗归心里念着李薇名字又翻身爬了起来,他浑身湿透,拎着镰刀割完了剩下的芹菜。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黄橘捂着一只眼睛看着镜子,她乱蓬蓬的头发别在耳后,显得苍白无色的脸颊很瘦很尖,镜子中的容颜,就像她以前读过的,一本小说里的一个吸大烟的女郎。不过她还不颓废,只是心很沉,就像一只帆船,怎么划也离不开这片海域。
黄橘放下那只手,眼睛一圈都是紫的,被头发遮住的半边脸也全是青痕,她看着自己的脸颊想“人一开始都是好的,即便不那么好也不会那么坏,可一旦心志受到了考验,不那么好的人就变得很坏了。”
“妈妈,妈妈。”女儿还拉着她的衣服叫。
黄橘低头看看女儿,捂着脸又哭了出来,原本刚硬的心肠又软成水,面对骨肉血缘,她还是放不下。
“礼礼,礼礼。”橘子抱起女儿,看着她哭花的小脸,抱着女儿一起哭。
胡夫人突然老了很多,原来的咄咄逼人,风采霸道,突然一夜之间直不起腰,本来有些圆润红光的脸也干皱起来,身子瘦成条,她整日在客厅里转悠,眼神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橘子看着自己婆婆脸上的皱纹攒在一起,心里想“就像一棵颓树,没了枝叶。”
“妈,你坐会儿吧。”橘子将孩子哄睡了,抱着孩子走下楼来。
“你坐吧。”胡夫人说完就转身回房间了,她没了心力,说一句都觉得累。
橘子看着婆婆离开的背影,人心是肉长的,一旦冷漠的太久,虽没有仇但也不亲。一个屋檐下的两个天生死敌,不好也不坏,就这样过吧。
橘子看看怀里的女儿,等她长大。
胡柏喝了一瓶白酒,浑身都是酒气,他喝酒时间久了,即便哪一天不喝酒,身上也满是酒气,脑子更是没有清醒的时候。
他远远地看着时文影,脸上都是阴郁,他恨黄橘,也恨其他东西。一抬眼就是恨,胡柏看着东西就想砸,砸了黄橘的梳妆台,吃饭时看一眼黄橘,气突然就上来了,挥手甩了碗筷。
“你。”胡夫人气得打哆嗦,指着胡柏说不出话来。
“我让你们吃!”胡柏起身掀翻了桌子,一阵“晃荡乒乓”声,吓得黄橘不敢喘气,惊慌地看着胡柏。
“你要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吗?你还是人吗?”黄橘质问胡柏,声音有些喘,她气得没有力气,一点也不想看眼前这个男人,自己孩子的父亲。
胡柏听着黄橘的话,低下头静默了一阵,抬脚走了。
他举着酒瓶灌酒,冷酒顺着脖子流下来,冷得胡柏打颤。
这样久了,胡柏厌烦黄橘叉腰瞪眼的样子,看看旁边一句话不敢多说的母亲,他心里不是滋味。
“啪”一个耳光甩在黄橘脸上,看着她倒在地上,胡柏觉得得意,他得意地看着母亲,没想到母亲转身走了,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哈。”胡柏笑笑,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却发现女儿倒在沙发边上哭。
“来,找爸爸。”胡柏伸开双手,站在原地等女儿过来。
礼礼“哇”一声哭得更狠,呛得两眼都是眼泪,指着胡柏喊“坏爸爸”,胡柏看着女儿,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礼礼,礼礼。”胡柏有些害怕,慌张地看着女儿,张开手臂轻声哄着她过来。
“疯子,一家子报应。”胡夫人从屋里出来,抱起哭得咳嗦的孙女喊了这一句,不顾怀里孙女的挣扎,抱着她进屋了。
“妈妈,妈妈。”礼礼在奶奶怀里冲橘子喊。
黄橘想起这些事,捂着眼睛想要叹一口气,看着躺在沙发上睡熟的女儿,她心力憔悴。
胡柏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走,路上人人都避着他,就像避一只苍蝇。
胡柏笑笑,他不在乎。
他笑着往前走,他配得上李翠花,李翠花还是让他恶心。
“最近不太对。”李翠花坐在床上看着胡柏。
胡柏倒在床上,看着李翠花垂下来的胸脯,空空松松没了味道。
“你听没听我说?”李翠花有些着急,皱眉看着胡柏。
她脸上都是褶子,抹的粉宁到褶子上显得惨白发青,脖子上也松松下来一摊肉。
胡柏从床上摸起来,让正在思考的李翠花吃了一惊,转头看着胡柏:“你要走?”
胡柏不耐地看着李翠花,见她头发乱卷卷披在肩上,尽管头发乱得像个莲蓬,也压不住根根白发。
胡柏从兜里掏出钱扔在李翠花床上说:“染染头发。”
李翠花看着丢魂缺魄的胡柏,没好气地白了他背影一眼,在床上一阵踢腾,将被子踢到了床下,连带着胡柏扔在床上的钱也被踢得满地乱撒。
“有病。”李翠花自言自语地咒骂。
李翠花又狠狠地砸了一阵床,拢拢头发站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眉眼间还是勾人风情。
“我不比时文影差。她站不起来。”
李翠花对着镜子勾唇一笑,就像一张皱了的草纸,强行展平,以至于崩破了纸,绷得四分五裂。
这张强行拼凑,粉黛艳抹的脸强势地站在文姨面前,逼得文姨不得不低下了头,她不想看见李翠花这个样子,文姨只觉得李翠花这个样子更可怜,甚至可笑,只是文姨从不笑别人,她的傲不允许,她的礼貌也不允许。
“请让开。”文姨抬头看着远处,眼神并没有停在李翠花脸上。
“你没罪了?”
“本来也没有。”文姨脸上冷漠,眼睛看着李翠花,一股冷得说不出来的气势让李翠花嘴角抽了抽,勉强笑笑。
如果说李翠花的姿态、眼神此时是强装淡定,那么文姨就是冷傲疏离。
她刻意保持着自己与李翠花的距离,因为她不想染尘。
这么多年文姨检讨,道歉,认错,那么多辱骂和唾沫,不公平和劳碌,消磨了她很多东西,但始终不曾改变她骨子里的东西,就像血液,就像骨髓。
人不死,血就不会死。
所以她倔强、屈从、叹气、无奈、无力、脆弱、强撑、但无论如何,她都要这般活着,带着最后一分坚持,变成一株幽兰。
李翠花看着时文影渐渐走远,挑眉看着时文影半白的头发,心里发狠“你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