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灰色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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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今天上街看着李翠花了。”文姨坐在床上对父亲说。

“李翠花,谁呀?”父亲疑惑地看着文姨,想想李翠花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哎,你不知道,你啥都不知道,就知道研究研究研究,报告报告报告。”文姨说完猛地翻开被子,枕在枕头上看天花板。

“嗯。”父亲点点头,也掀开被子躺下,心里还在想前几天领导说的话,他在犹豫,在思考,父亲不敢轻易相信,但又觉得不能放弃,所以一直纠结,始终没想出个办法来。

其实他从没想出过什么好办法,大事抉择干净利落,除此之外没什么决断和办法。

他笨得像头牛,只知道一味地向前拉车,等抬头看路时,路已经堵死了。

“你!思考上了?”文姨转身看着父亲,见他盯着天花板,眼睛里炯炯有神,显然又在思考。

“你说领导说的是真的吗?”父亲呆呆地问文姨,他心里也在琢磨。

“哎。”文姨被父亲气乐了,摇摇头笑着问:“还是上次特意来找你的张院长?”

“嗯。”父亲点头。

“那就应该是真的,他是院长,犯不上骗你,你有什么好骗的?”文姨笑着问父亲。

“我......”父亲想想,他确实没有什么好骗的。

父亲对文姨点点头,突然坐了起来,惊得文姨心差点跳出来。

“咋了?”文姨也跟着坐起来,起得太猛,脑袋晕晕的,眼前都是金星。

“没事儿吧?”父亲扶住文姨,让她倚在自己怀里。

“没事儿。”文姨缓缓摇了摇头,“你咋突然起来了?”

“我害怕......他要的是那些资料。”父亲看着文姨,他想到了床板上那些东西,一瞬间额头上就冒了汗。

“连归归都不知道,他能知道吗?”文姨后半句问得有些虚,在资料这件事上,她也被父亲这么多年感染得谨慎过度了。

“应该不知道吧,反正再等等吧,再看看。”父亲扶文姨躺下,给她掖好被角,自己也躺了下来,他还是贴着墙,背上一片冰凉。

苏梅脖子上还是围着一条红围巾,只不过不是当初那条了,那条磨得很薄,已经要透亮了,苏梅就将它缩进了一个小匣子里,又织了一条。

苏梅站在雪地里,呵着哈气暖手,双手捏着一封信,脸上都是笑。

“你看!”苏梅对王若谷扬了扬手中的信。

“咋不进屋?”王若谷刚从锅炉房回来,没想到苏梅会等在雪地里。

他接过苏梅手里的信,急忙让苏梅进屋,这天还下着雪,怎么站在外面?

“觉民来的?”

“不是。”苏梅摇摇头,脸上都是笑。

“那是谁?”王若谷有些奇怪,心想“除了觉民,谁会来信呢?”

王若谷看着信封上的署名,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苏梅,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少年,激动地手有点儿抖,就像回国前的那个晚上,大家都兴奋地睡不着。

“我们平反了,我们平反了!”王若谷兴奋地抱住苏梅,整个人音量提高了一倍,眼泪含着热泪。

“我们......好,出头了......就......”王若谷惊动得语无伦次,拉着苏梅说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具体意思。

“我们自由了。”苏梅替王若谷说了出来,两人坐在椅子上,说了一夜。

他们回忆以前,说到大漠,说到研究,说到同事们,再说回来,再说回大漠。

王若谷将自己在国外留学的事也说了,说到小时候,说到父亲,说到家乡,说到家门前那条街,说到兄弟姊妹,一阵笑一阵叹,说得乱七八糟,絮絮叨叨。

苏梅静静地听着,也回忆着自己的童年,她笑着对王若谷说:“我只记得我拿怀前的银锁换了一大块糖,被我娘训了一顿。”

“哈,你小时候这样?”王若谷笑着摇头,无法想象苏梅会那么活泼。

“就是从这以后,我就大家闺秀了,后来就被我爸送出国了,再后来我娘就没了。”

苏梅托着下巴,仿佛她现在就是刚拿银锁换糖的孩子,全然忘了自己银丝如灰,已然半生风雨。

“我娘在我很小时就没了,是二娘将我养大的,我是长子,后来战乱音信断绝。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爹娘兄弟姐妹,都不知道怎么样了,前几年才知道小妹的消息,后来一闹又断了。”

“罹难山河空浩渺,南阳庐席不称贤。

前境茫茫本叹惋,空负韶华若许年。

把酒东篱望流水,庭前闲谈数落花,

忽现狂风吹日月,碧落之下应展颜。

胡笳连绵三千里,曾赴紫台向朔漠。

清明泉台英雄血,洒泪祭冢心不干。”

“好诗!”王若谷拍手称赞。

苏梅笑笑说:“哪里好了,我只是有感而发,都不押韵。”

两人说着说着,窗户上慢慢亮了,透进一丝红光。

“亮天了?”王若谷惊讶地看着窗户,没想到一夜竟这么短。

“以前觉得夜长,现在又觉得夜短。”苏梅看着窗户上红蒙蒙的霞光,站起身来发觉全身都僵了,腰酸背疼。

“我们都老了。”苏梅捶捶腰对王若谷感叹。

“是,年轻人长起来了。”王若谷从自己铲不动煤开始就知道自己老了。

他们深谈了一夜,回想以前,说到以后,最后他们终于决定留在这里不走了。

对于苏梅和王若谷的决定,前来接他们的同志深感遗憾,接连叹了好几口气,最后又问了一遍“你们真的不走吗?不回去继续工作?”

“拖慢进度就不是做贡献了。”苏梅回答小同志。

“你们是专家,不会拖慢进度的。”

“心气有,力气没了。”苏梅摇摇头,转身回屋了。

她想替顾归看看大山大川,走走江南江北。

王若谷只想陪着苏梅,从南到北,从头发花白到年逾古稀,两个人,只求半生知己一世良朋,他觉得自己一定比顾归还了解苏梅,一定比顾归陪伴苏梅更久,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是他不是顾归,苏梅心里那个位置,始终是顾归,从未移位他人,正如他心里始终都是苏梅一般,也从未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