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傍晚放学,我在校门口看见了沈伯,他穿着那身干净利落的深蓝色制服,我猜他是在等我。其实沈伯人很好的,我想,他这样英俊,很多女人对他失魂失魄并无理由。
他见到我,温和地笑着问:“林棉,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显然,他是来劝说我跟梅姐和好的。
我故意不看沈伯,漫不经心地说:“挺好的。”
“你妈说你昨晚没回家,我担心你,过来看看。”
“嗯。”我点点头。
他伸手轻轻地捏住我的手臂,说:“走吧,沈伯带你去吃饭,你喜欢吃什么?火锅还是海鲜?”
我退后一步,对他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说:“谢谢,不用了沈伯,你有话直说吧。”
“你别相信外人的话,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走上前解释。
外人是谁,他与沈沉才是外人。
“我什么也没想。”
沈伯见我态度冷漠,叹了一口气,“是不是沈沉跟你乱说了什么?”
“没有。”我立刻说。
“林棉。”他叫我,停顿了一下,说:“沈伯和你妈妈都是成年人,我们的事情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你们这几个孩子还小,但我和妈妈都是为了你们好。”
“可是除了你们两个,我们都不好过。”我实话实说。
沈伯凝重的脸不知如何接下话。
“沈伯,我和我妈有手有脚会养活自己,以后,不麻烦你了。”说完,我低下头,仓皇地跑开。
回到家,梅姐也在,她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从房间走出来,在我眼前走了几步,我一直没有抬头看她一眼,这样的态度让她刚要对我说些什么又被堵了回去。
直到我回到房间后,她终于敲门,低声问:“林棉,你昨晚去哪了?”
“朱丽叶家。”我撒谎说。
半天,梅姐开口说:“饭菜都做好了,出来吃饭吧。”
我不理。
她又说:“你不吃饭哪有力气学习?”
“饿死得了。”我咕噜一句。
“我跟你沈伯说清楚了,你不同意,我们的事暂时搁一搁。”她提高声音说。
我深呼一口气。
“林棉,快出来吃饭。”她说完离开。
没多久,我开门走出去,看见梅姐的房门紧关,厨房饭桌上摆着三盘菜和一双碗筷,她没有跟我一起吃饭的意思,也没有问昨晚到底跟谁在一起。
我想,我昨晚那样对她,是不是太过火?
第二天早晨,我裹在被子里不想动,听见梅姐准备出门,高跟鞋声音靠近我的房门又离开,然后我的目光透过窗户,看见她走了。我磨磨蹭蹭的穿上衣服,发现茶几上放着早饭和一部新手机,红色诺基亚5300,是最新款,就连朱丽叶用的都是诺基亚5200。我三两下拆开,开机摆弄。
梅姐这是为了哄我开心。
可是失落感悄悄降临,我深知梅姐一个女人,独自带我生活多么不容易,我不懂什么是爱情,我不曾拥有过,我想,梅姐如果真的喜欢沈伯可以大大方方,名正言顺,为什么要躲躲闪闪招来这么多让我窒息的谣言,还不是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只有十七岁,我没那么大义凛然,心就这样跟随年纪一样小。
期中考试后,学校放了三天假,我去移动营业厅买了一张手机卡,第一件事就是打给朱丽叶,她在电话那头嘿嘿的笑,让我去小丑找她玩。
她在小丑门口等我,看起来心情不错,挽起我的胳膊,蹭在我耳边神秘兮兮的说:“告诉你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怎么了?”
她捂住我的耳朵说:“沈沉终于遭报应了,他把二中一个女生的肚子搞大了。”
“什么?”我惊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她。
“真的,沈沉这次摊上大事了。”她痛快地笑:“老天爷真是开了眼,帮我报仇雪恨!”
我愣了好一会儿。
“估计刘胖子明天就会跳楼,哈哈哈,走,跟我进去喝一杯。”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沈沉马上就来小丑了,我们就等着看当爹的沈沉是不是美上天了!”
第二次来到小丑,不是寻开心,而是来看沈沉笑话。这是等待已久的时刻,一想到他会像我每次窘迫的那样无助,真是大快人心。
果然,二十分钟后,沈沉来到小丑,这次没有刘大亮,也没有三五成群的小跟班,他独自坐在舞台正前方的沙发上,离我不远,看样子在等人。今天的小丑舞台上没有人跳舞,点唱的人也不多,只是放着抒情的曲子。
这时,朱丽叶大声喊:“林棉,干杯!”
沈沉看见了我,目光紧盯着我,不知是不是看错,他对我笑,深如大海的神秘。我故意扬起脸,瞪了他一眼,端起酒杯,咕咚咽下一大口。
半瓶酒下肚,我的脸有些微热,侧脸看着沈沉,他在接听电话,没等几分钟,一个女孩出现,坐在他身边。
朱丽叶凑近我,一阵窃喜,说:“林棉,我们就等着看好戏。”
然后我干脆放下酒杯,专心致志地观察他们。
女孩手里拿着一张纸,跟沈沉有些争执。我仔细看,她穿着二中的校服,长长的马尾辫,个子高挑,大眼睛,瓜子脸,确实很漂亮。
沈沉起身抓住女孩的胳膊,想要离开小丑,女孩使劲儿挣脱他,他们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你这个人渣!睡完就想甩了我!”
这句话女孩喊得惊天动地,以至于小丑的客人纷纷看了过去。
沈沉有些不耐烦,他拿起手机一下子被女孩抢了过去。
“你害怕了吗?你想找谁来?你搞得我宫外孕现在还不敢承认?”
沈沉继续拉着她,她尖声地叫:“你别碰我!宫外孕流产很可能一尸两命!”
沈沉不敢再动,任由她打骂,仰着脸不躲也不说话,女孩拳打脚踢。此时,人群上前围观,音乐消失,女孩开始哭,情绪失控:“这个人叫沈沉,家住巷子街,在一中上学,他爸爸在铁路部门工作,一个半月前在饭桌上他拼命给我灌酒,甜言蜜语哄我上床,而我长这么大只接触过他一个男孩,这个人现在知道我怀孕就要推卸责任!”
沈沉平静如水的看着职高女孩:“你想要多少钱?”
这时突然冲进来很多人,他们粗鲁地推开人群将沈沉摁倒在沙发上。
我嘭的一下站起身来,并站到一个视角清楚的地方。
“你别想再哄骗我了,你现在觉得丢人吗?你让我怀孕的时候为什么不觉得丢人呢?”
沈沉吃力地说:“行,你让他们放开我,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女孩擦擦眼泪,说:“先放了他。”
沈沉整理一下衣服,冷漠地说:“要多少钱,你给我个数。”
“钱不能解决这件事。”女孩的语气非常老练。
沈沉倚在沙发上说:“你想让我臭名昭著,你现在做到了,谈谈条件吧。”
“好!那我们开门见山!钱我可以不要,但还有只有一个条件。”
沈沉怒视着她。
女孩凑近沈沉,“你必须跪在我面前,让我的人打你一个小时,你不能还手,怎么样?”
“如果不行呢?”
“是你睡了我,小丑这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告你强奸,我真能做得出来。还有,我带着这么多人,你怎么跑呢?”
这女孩的架势真是久经沙场,咄咄逼人,竟让沈沉无法说不,谁都知道沈沉是小丑的常客,看眼着议论纷纷的人群,沈沉的目光仿佛像是穿透了一切锁定了我,我立刻转身回到朱丽叶身边。
朱丽叶忽然惊喜地来一句:“哦买嘎,这姐们演技直逼奥斯卡!”
“什么意思?”我问。
她在我耳旁低声说:“前一阵子沈沉确实和这个女的睡在一起,但是沈沉喝醉了,他什么也没干。”
“你怎么知道的?”我震惊地看着她。
朱丽叶想了想,严肃地说:“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
我飞快地点头。
“阿诚找人查到这个女的跟沈沉混了好几天。”她说着还不忘警惕地朝那边看,继续说:“前些天我们给了那女的一些钱,演一场戏而已。”
我大惊,“她是假——?”
这年头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女孩连名誉都要了。
朱丽叶立刻捂住我的嘴,“哎哟,你小点声!别被人听见!”
“这个,是不是有点过了?”我小声说。
朱丽叶皱起眉头看着我。
“朱丽叶,这关系到人的名誉啊,搞不好沈沉这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朱丽叶有些生气:“你干嘛呀?你忘了他是怎么对我的?你忘了他是怎么对梅姨和你的?”
“可是,你想过后果吗?万一沈沉知道是你们设计陷害他,他——?”
没等我说完,被朱丽叶冷冷地拦下:“他能怎么样?杀了我?你不说谁会知道!”
“如果沈沉想要查他一定会查到你是背后的始作俑者,到时候他又会伤害你的。”
“他查不到。”朱丽叶冷冷地说。
“你们连沈沉跟谁睡觉都查到了,他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受这份侮辱?”我大声说。
朱丽叶沉默地怒视前方。
“你明白的,我说的没错,快去阻止啊。”
她一动不动,双手在桌上慢慢攥成拳头。
我飞快地跑进人群,那些小混混正对他拳打脚踢,眼下的沈沉正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滚着,面无表情的脸极力忍受着疼痛和屈辱。
那一刻,我问自己,林棉,你看到了吗?曾经处处刁难你侮辱你的沈沉,此时此刻正经历你的痛苦,他如数的还给了你,你开心了吗?
“林棉!”朱丽叶呼喊我。
来不及,我已经冲过去,拼命撞开那些小混混,沈沉全身到处是灰土,我挡在他身前,沈沉震惊地看着我,像是做梦也想不到我的出现。
我转身对女孩说:“你们到此为止吧。”
女孩说:“你谁啊?别多管闲事。”
“我要是你的话,现在一定是尽快想办法打掉孩子,然后去烧香拜佛。”
沈沉伸出手试图推开我,我大声呵斥他:“你别动我!现在你是跟我走,还是留下继续挨揍,你选吧!”
朱丽叶跑到女孩身前,指着我,咬牙切齿的命令我:“林棉,你马上给我过来!沈沉今天是死是活跟你没有关系!”
女孩一见朱丽叶这个幕后boss,立刻对小混混们喊道:“看什么看?接着打!”
我拿起手机摁下110,义正严辞地对女孩说:“好啊,打吧,你们继续打,最好把他打死,下一秒我就报警,杀人偿命!你不怕死就继续!”
女孩突然哑口无言,而朱丽叶彻底失望,她冷眼怒视着我,转身离开。
围观的人渐渐散了,我却无法控制还在颤抖的身体,沈沉在我身旁痛苦的咳嗽,衣服上蹭着灰土和鞋印,脸上留下丑陋的淤青。
女孩气焰渐渐消失,说:“沈沉,你不会怂到让一个姑娘替你求情吧。”
我朝他伸出手,他冷漠地看着我,我没好气地说:“看个屁啊,手给我!”
沈沉不动,而我弯下腰一把拉起沈沉,飞快地迈着大步逃出小丑KTV。我身后吵闹的声音渐渐变小,头顶的艳阳高照,我的心也忽的明朗。
沈沉终于尝到了什么所谓的报应和侮辱,可这种感觉并没有多爽。
走到十字路口时,沈沉停下脚步,他蹲在树下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上一口,而我如释负重,准备离开时,沈沉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帮我?”
“我,我怕出人命。”我撒谎说。
沈沉笑了,舔了舔嘴唇,“你是不是也看出来那女的是假怀孕?”
我避开他的眼神。
“我可能是睡了她,我不确定。”沈沉冷静地说。
说完我们陷入沉默。
沈沉抽完一根烟,他起身要走,就在他过马路的时候,我还站在原地,对他喊:“沈沉,现在,你和我是不是两清了?”
他转身看着我,目光闪烁,脸色浮现从没有过的神情。
耳边一辆一辆疾驰而过的车鸣声我无法听清,只听得见他清亮的声音。
“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