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来了,巷子街蜿蜒在前方,草木欣然,远方天空沉静,暖洋洋的风拂面而过,可我却被忧愁的心扰得无法平静。
傍晚我去朱丽叶家门口,朱婶走过来对我小声说:“林棉啊,你回家吧,朱丽心眼儿小,还生气呢。”
“朱婶,你告诉她,我以后还像小时候一样,什么都听她的。”
朱婶不好意思点头笑了笑。
然后,我听见屋子里传来朱丽叶惊天动地的声音:“让她走!我不想见她!”
我咬住了嘴唇。
“你俩这次生气又因为啥呀?问朱丽也不说。”
“我不听话。”我低声说。
朱婶搂住我的肩膀,安慰我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比朱丽懂事得多,朱丽任性脾气又不好。”
我微笑着看了朱婶一眼,又低下了头。
“委屈你了,回家吧,我再劝劝朱丽,过几天没准就好了,到时候你来婶子家,我给你俩做白肉挂浆。”
我打了招呼,转身往家走。
朱丽叶不肯轻易原谅我,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在学校里视而不见。
我又变成了孤单一人,自从十三岁后,朱丽叶不再整天腻着我陪她上学,放学,吃饭,买衣服。我渐渐习惯孤单,生活里没有爱恨情仇的纷扰,走起路来自由自在,抬起头,梧桐树枝桠充裕,小虫漫无目的地在叶上飞来飞去。
傍晚放学回家走在巷子街,隔了老远我就看见家门口的白色风铃下站着一个男孩,高挺挺的个子,头发随风飘动,侧过脸发现我时,沈赞光对我温柔地笑起来,然后跑向我,拉起我的手。
“林棉,你怎么才到家呢?放学我去你班里找你,你同学说你已经走了。”
“我没坐公交,走路回来的。”我说完立刻挣脱他,独自走在前面,当着这么多来往路人的面拉拉扯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恋人关系。
他走在我身后,倾斜着上身探过来,观察我的脸,轻声问:“谁惹你生气了?”
“没有啊,就是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随便拉我的手?”我小声说。
“哦——”他拉长声。
半天,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做小跟班,快走到我家门口时,他解释说:“好啦,别生气。我等了你半天,然后,一看见你,就很高兴,然后我,就,就伸出手拉住你了,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不会那样了,好不好?”
“好。”我点头说。
“那你笑一个。”他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等着我的笑脸。
我本不想笑的,结果他开始做鬼脸,奇丑无比,我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我和沈赞光面对面,一起笑着。一束暮光照射在我们身上,仿佛时间被粘住了一样,周围的一切慢慢静止,两张可爱的笑脸倒映在彼此眼里。
“林棉,这个给你。”他从裤兜里拿出两张电影票,递给我一张:“今晚八点场,爱情呼叫转移,听说最近这个挺火。”
我愣着,没有动。
他将票塞进我手里,转身大步走开,还不忘回身提醒我:“林棉,七点半,电影院门口不见不散!”
看着他奔跑的背影,不见不散,我喃喃一句。
偶尔回想起这个夏日的黄昏,英俊如光的少年蹲在自己家门口,心心念念地等待一个人,一起去看电影,完成青春期里第一场纯真的悸动,如果我如愿,那该多好。
回到家,梅姐不在,我每天的晚饭都是自己简单煮个面或者蛋炒饭,今晚索性不想吃,倒在沙发上,又嘭的跳起来,我要穿什么好?我快速翻遍了整个小衣柜,发现没有一件可以穿出门的漂亮衣服,对着镜子我拿起梅姐的眉笔和口红像模像样地抹了抹,也许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普通。
如果我把它当作约会,一切都改变了,原本纯真的心,原本只把沈赞光当作朋友的心,这颗心像是装上了定时炸弹,随时等待爆破。
沈赞光站在商城门口,一楼的几家商服都关了门,只有一家小吃店开着刺眼的白炽灯,他安静地等待,远远看去,犹如天使在舞动白色羽翼,美好得实在不像话。
我看呆了,直到听见他喊我:“林棉!这里!”
我甩了甩脑袋,稳定呼吸,命令自己:林棉,不要胡思乱想,沈赞光是沈伯的儿子,你们只是朋友,仅此而已。
默默念了三遍,我抬头挺胸,大步地朝他走过去。
沈赞光见到我,绕着我走了一圈,夸赞我说:“林棉,你今晚真漂亮。”
“少逗我了。”我竟然开始紧张,左手几根手指摁在短裙裙摆上,忽然对现在的装扮感到后悔。
他俯身凑近我,香气随之而来,与沈沉那种淡淡烟草味不同,他像大海的清新,他温柔地说:“在我心里,你就是。”
头晕目眩,我在心里骂自己神经病,如果出门那一刻没有自作多情,没有胡思乱想,我现在多么坦然。可是打破这种温情时刻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我恨一万遍不嫌多的人,刘大亮。
他和刘胖子从轿车上下来,随后下来两个男人,正朝我们走来,第一个发现我的人是刘胖子,她像是被踩着了狗尾巴,恐怖地喊:“我的妈呀!林棉!你竟然在大庭观众之下搞对象!”
我瞪她一眼,对沈赞光说:“一群疯狗,我们快走。”
没等我迈开脚步,刘胖子的鬼叫声音又来了:“林棉!你妈知道你搞对象的事吗?原来你深藏不露哦,不声不响泡个大帅哥!”
她走到我们身前,像野狗觅食一般从上到下打量沈赞光,然后对我呲牙咧嘴地笑道:“这男孩哪个学校的呀?你们咋认识的?看不出来你手段挺高嘛。”
沈赞光竟被刘胖子逗笑了,他大声说:“你搞错了美女,是我泡她。”
我感觉心脏加速跳动,浑身难受,我小声对沈赞光说:“我们回家吧。”
没走几步,就被刘大亮拦住,说:“林妹妹,见到我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呢,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我都入不了你的眼了,怎么说我们的交情也不浅,你差点弄死我呢。”
我怒视着刘大亮,听见他身后传来刘胖子那种恶心的笑。
我冷冷地说:“我和你原本也不认识,没什么好说的。”
“不认识?”刘大亮将他恶心巴拉的油头靠近我,指着额头那道大约一厘米长的伤疤,看起来像一条惨白色的虫子,大声说:“我的好妹妹,你看仔细了,你下手可真他妈狠,酒瓶子再偏点,老子就他妈成独眼龙了!”
“还有脸说!”我喊道。
刘胖子急了,挤开刘大亮,指着我的脸,婊气冲天地说:“林棉,我是真看不惯你这幅拽样,你装个毛啊,对你说几句好听的,你是不是以为给你点脸了?”
这时沈赞光忽然冲过来,伸出胳膊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他面容冷峻,声音极为贺亮,带着准备好战斗的凶狠目光,说:“林棉是我女朋友,有事冲我来!”
天崩地裂的震惊!沈赞光竟然说我是他女朋友!
刘大亮点烟,眯着眼睛,故意找茬,“这位老弟,我和林妹妹是老朋友了,老朋友见面叙叙旧不可以吗?”
沈赞光扬起脸,一字一字的说:“不可以。”
刘大亮火了,摔掉刚抽了一口的烟,一只手抓起沈赞光的衣领,骂道:“操!哪来的小崽子跟我撒野!”
沈赞光刚要挥拳反击,突然有人跑过来制止,是沈沉!他伸手分别推开了刘大亮和沈赞光,然后转过身对刘大亮说:“亮哥,不好意思,这小子是我认识的一个弟弟,今天这事算了。”
没几分钟,刘大亮和刘胖子那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走进了商场。
沈沉身穿黑色外衣,冷漠的脸一如从前。那些挨打伤口应该都结痂了吧,我在心里想。他却在此时此刻对我笑,黑漆漆的双眼格外神秘,对沈赞光说:“电影听说不错,你们玩的开心点。”
沈赞光冷笑:“哼,认识的弟弟?我是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弟弟?”
沈沉毫不在意地抬头扫了他一眼。
沈赞光忍无可忍走近他,大声问:“你为什么要一直这么对我?我到底是哪做错了?”
沈沉有点不耐烦,他开始翻兜找烟和打火机。
“哥!我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当沈赞光喊出这句话时,沈沉突然将手中的打火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像一只凶猛可怕的野兽,双手死死地抓住沈赞光的衣领,我惊呼一声,飞快地跑过去拽住沈沉的胳膊,但是他力气太大了,我甚至感觉到了肌肉在抖动。
“沈沉,你冷静点,放开赞光。”我颤颤的说。
沈沉咬牙切齿地低声说:“沈赞光,我最后警告你一遍,生我的女人已经死了!你以后再敢跟我说出这种话,我他妈就卸了你腿!”
我看见赞光的眼睛开始迷糊,眼角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我拼了命地向下拽开沈沉,大喊起来:“你放开沈赞光!快点滚!”
今晚的电影开场糟糕透了,沈沉滚蛋后,我们没有进去看电影。沈赞光落寞伤心的走在空荡荡的街上,我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后面,那是我第一次强烈的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丑,一无是处。
后来的一个星期,朱丽叶还是不肯见我,沈赞光也没有再来找我。只是我交男朋友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班级,甚至整个高一,各种各样的版本,说我不知羞耻用尽招数勾引帅哥,说沈赞光是我妈给我找的有钱人家的富二代,说我以怀孕为由纠缠沈赞光。
这个世界疯狂到人吃的不是粮食,而是狗屎。
可是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的不期而遇,一切都是精心安排。
比如,在没有沈赞光的这一个星期里,我每天出门出现在我眼前的人除了沈沉,还是沈沉。他穿着一身白色校服,剪短了头发,露出额头,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眉宇间的深沉,不喜不悲,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我,跟在我身后,一同上公交车,我站在最前方,他站在最后面,他清冷的目光越过黑压压的头顶,轻而易举的搜寻到我,可我只觉得无法说清的恐怖和抗拒。
从星期一到星期五,连续五天从不间断,我想起他的那句两清了,越想越火,直到我忍无可忍,回过身问他:“沈沉!是你亲口跟我说的,我们两清了,是吗?”
他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麻烦?”我怒视他。
他竟然说:“我没有啊。”
他每天这样像幽灵这样跟着我,还好意思说没有。
“你没有?你这几天每天早上都跟着我,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沉忽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问:“今天星期五,放学以后有没有时间?”
此时的沈沉不像从前那个无情冷漠、麻木不仁的沈沉,他这几天格外失常,或许他在为此密谋什么坏事,所以我不得不小心警惕,问他:“干什么?”
他走近我,带来一阵风,萦绕在我耳边的却是他温柔的声音:“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晚上放学校门口,我等你。”
沈沉疯了,这是我最最真实的想法,他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有病!”我骂他一句,转身飞快地逃跑。
我跑得越来越快,直到躲在街口转角的墙面后,我大口呼吸,仿佛听到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可更糟的是此时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屏幕打开,黑色寥寥的几个字,上面写着:林棉,我喜欢你,SZ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