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了。
沈沉因沈伯的去世没有参加考试。而后半个月里,梅姐每天做好三顿饭菜端去沈沉家,每次回来都念叨:“沈沉成天成宿不回家,就剩赞光一个人,有几次我看见沈沉跟万豪老板儿子在一起吃喝玩乐,哎,不省心。”
沈赞光每天上学都在我家门口等着我,说心里话,每次打开大门我都希望他跟沈沉一起出现,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在未来能相依相伴。可沈沉不见了,他不愿回到巷子街,沈赞光与从前的阳光少年判若两人,他与我肩并肩走路,很少开口说话,更愿意沉默,让我的心也沉到深渊里。
放学回到家,梅姐正在做饭,她见我回来,急急装好饭菜,说:“林棉,你先吃,我去给沈沉他们俩送饭。”
我拦住她,说:“妈,我去吧,你歇着。”
梅姐说:“闺女,你帮我劝劝他们两个,让他们跟我过。”
“你有几条命!你能养活这么多孩子吗?”我不满:“他们不是没有妈妈,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管,你管的着吗?”
“我没想到赞光没跟他妈走。”梅姐说。
我该怎么说,说沈赞光是为了我留下来过苦日子?
我语气缓和,低声说:“妈,他们如果想跟你过,早就来了,你别操心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走到沈沉家时,没想到他们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自顾自的吃方便面。
沈赞光看见我,嗖的站起来,大声喊:“林棉!”
沈沉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吃面。
我将饭菜放在他们眼前,说:“别吃方便面,我来给你们送饭菜了。”
沈赞光对我宠溺地笑,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差一点就栽倒在他怀里,他说:“林棉,我们一起吃吧。”
我说:“我得回去陪我妈。”
沈沉开口低沉地说:“你们放心,吃不死人。”
我一股邪火窜上来,推开沈赞光,将沈沉和沈赞光正吃着的两碗方便面端走,通通倒进了马桶里,我指着沈沉的脑袋,咬牙说:“现在你俩必须给我吃饭!”
沈赞光见我发火,灰溜溜的将饭菜摆在茶几上,去厨房拿出三副碗筷,盛好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林棉,别生气,快过来,我们一起吃。”
沈沉起身要走,我喊住他:“你不准走!给我坐好!今天你硬塞也给我全部吃完!”
沈沉摇头笑,不知他在笑什么,但他还是听话了。
我拿着凳子坐在他们对面,用筷子给他们俩的碗里分别夹了菜,边夹边说:“我妈每天上班很辛苦,中午和晚上还要请半小时假回来给你们做饭,你们俩不吃可以,可每次一来都锁着门,你们俩就不能体谅我妈对你们的心吗?”
我说这些的时候,沈沉和沈赞光都垂着脑袋,不说话,像是两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这么多年我妈一个人赚钱供我念书,现在她更是菩萨心肠要替沈伯照顾你们,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人,一次一次伤我妈的心!你们两个真是活该天天吃方便面!活该饿肚子!”
“林棉,不是的…”沈赞光小声说:“我和我哥…怕拖累梅姨。”
我冷着脸说:“那好,以后我不让我妈给你们做保姆,我来做,你们一天三顿饭我都来给你们做好,谁不吃我杀了谁!”
沈赞光噗嗤乐出声来,偷偷看我一眼。
沈沉先动筷子,一直低头不看我,沈赞光也开始吃饭了,我终于放下心来。
“你们都没反对,就这么定了,我可没有我妈做菜的水平,不好吃也得受着!”我警告他们俩。
十几分钟,沈沉和沈赞光快速地吃光,我满意地咧嘴笑,看来他们俩好几天没正经的吃一顿饱饭了,没爹没妈的苦孩子,想到这,我的心一软,温柔地说:“这就对了,你们俩要听我的话,明天早上我给你们做米粥。”
我收拾好,转身走向院子,是沈赞光追出来,他飞快地抱住我,在我脸颊一吻:“林棉,你真好。”
我一把推开他,厉声说:“快放开我!我得赶快回家陪我妈吃饭呢。”
他耍性子,说:“我不,你是我的,我就想抱着你。”
“沈赞光!你松手!”我还在推开他,但他的力气越来越大。
直到沈沉走出来,他震惊地看着此时此刻在沈赞光怀里的我,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错愕,慌乱,愤怒,双眼仿佛着了火。
沈赞光握住我的手,将我拉出院子,走在巷子街时,他靠近我,低声问:“林棉,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对吗?”
女朋友?
“赞光,我们不能是男女朋友那种关系。”我解释。
“为什么不能!”他提高嗓子问。
为什么不能?因为我不忍看见沈沉再承受任何痛苦,我转身仓皇而逃。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巷子街街口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肉饼,又急急跑去沈沉家,我敲门,是沈赞光,他睡眼朦胧的看着我,咧嘴笑着,“我得给你配一把钥匙了。”
走进家门,我问:“沈沉还没起床吗?”
沈赞光倚在门框上,说:“他走了。”
我大惊:“走了?去哪了?昨天不是说好了,我来给你们做饭吗?”
他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然后出来拿出包子咬一口,说:“不知道,他昨晚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我心里惦记,还想问沈赞光一些问题,最后终是咽回去。我煮好了米粥,跟沈赞光一起吃完早饭,我们一起上学,可我整日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失魂落魄,沈沉在生我和沈赞光的气,我知道。
晚上我决定去找他,可是他手机关了机,我跑到小丑,他果然在那,跟刘大亮那群人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抽烟喝酒,身边围着好几个女孩,我看着心里冒火,直接走过去,沈沉身边的女孩在给他点烟,身体几乎要钻进他怀里,他眯着眼睛,满脸醉意,一点也不觉得羞耻,我大喊:“沈沉!”
所有人看向我,刘大亮最先开口:“哎哟,林妹妹,好久不见。”
我不理,只是死死地盯着沈沉,
“你为什么又不回家?”我问他。
他冷着脸,紧缩双眉,面容消瘦苍白,搂住一个女孩,对我挑衅:“你滚远点!”
“你是不是疯了?”我骂他。
“我没疯,疯的是你们,你现在应该跟沈赞光那小子浓情蜜意,少他妈来烦我!操!”他满口胡言。
我怒视着他,沈赞光说的对,沈沉就是无可救药!
“好!你玩你的!小心别再搞怀孕!”
我说完转身离开,去死吧,该死的沈沉!
转眼七月初,听梅姐说今天是沈沉的生日,可自从那天晚上,我再没有见到他,我每天照常去给沈赞光做饭,看着他吃完,然后回家,尽管我嘴上骂着沈沉该死!可心里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惦记他。
晚上放学回家,我见梅姐在卫生间里小声抽泣,我敲门问她:“妈,你怎么啦?”
她半天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泪,转身回到房里,我追上去:“妈,你说啊?”
梅姐发火说:“沈沉那孩子怎么能做出那些事来?他对得起他爸吗?让你沈伯怎么安心?”
“他干什么了?”我问。
“我在万豪看见他跟老板儿子在一起,男男女女很多人,在万豪开房间,听服务员说他们在房间里没干什么好事,沈沉啊,我该怎么办?”梅姐边说边哭,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担忧。
“妈,你别管他,让他去死。”我恨恨地骂。
梅姐大喊:“我怎么能不管他!”
我瘫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我快期末考试了,放暑假以后我就有时间了,我天天去找他。”
梅姐走到我身旁,求我说:“林棉,今天是他生日,让他回家,我买了很多菜,都是他爱吃的,叫上赞光,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给他过生日,让他开心,自从你沈伯走后,我知道他心里苦,不然那孩子不能变成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还是要找他,在他没有彻底坠落谷底时拉回他,救赎他。所以我奔跑在巷子街,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孩子,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人。
整个万豪宾馆的房间被我砸了一遍,直到服务员找我算账,说我严重影响客人休息,我当然知道,但我只能这样,前台根本不告诉我沈沉在哪个房间。我和很多人在走廊里争执,有些客人开门看热闹,我听见刘大亮的声音,他在走廊另一头喊:“那边闹什么呢?”
我一看见刘大亮,飞快地奔向他,问:“沈沉呢?”
他见我急得满头大汗,还不忘调侃:“林妹妹,这么着急来捉奸啊?”
我瞪他一眼,朝他身后的房间跑去,满屋子都是浓重的烟雾,呛得我一阵咳嗽,屋里大概七八个男男女女,有的躺在床上抽烟,有的围着一个麻将桌,满地的烟头和啤酒罐。
我扒开围在麻将桌的几个人,看见了沈沉,他坐在靠墙的位置,嘴里端着一支烟,双手在洗麻将牌。
我走近他身边,他却始终不看我一眼,我咬牙尽量压低声音:“沈沉,跟我回家。”
他在摆牌,根本不理我,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提高嗓音再次说:“跟我回家。”
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你给我滚出来!”我骂他。
他依然无动于衷,所有人在我身后围上来,直到有个鬼叫的声音,是刘胖子:“你他妈有病吧!林棉,沈沉哥哥不想理你,该滚的是人你!”
“你闭嘴!”我吼刘胖子,又对沈沉说:“沈沉,我最后问一次,你现在跟不跟我走?”
他继续打牌,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使劲地拉扯,他扬手用力甩开了我。
“你走吧。”他说完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朝我吹过来,还是不动。
“好!沈沉!你好好在这里享受,真是没有辜负沈伯和我妈,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吗?既然你不想看我们,我们消失就是了,本来也是要搬走的,你就捧着你这几个麻将玩到死吧!”
我没用,每次去找他都是这样,沈沉不肯回头,我想,我在他心里连一点位置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回到家,沈赞光已经来了,梅姐正从厨房端菜,看见我一个人,问:“怎么就你自己,沈沉呢?”
“妈,以后别再管他了,他在外面有吃有喝,活得比我们每一个人都好。”说完我回到房里,蒙上被子。
半天后,沈赞光敲门,他走进来好奇地观察四周,说:“我第一次来你家,你房间真可爱,都是你身上的味道。”
我起身下床,让他坐在电脑桌前,他趴在桌上安静地看着我,忽然说一句:“托我哥的福,我能来你家吃饭,还能在你房间里。”
我说:“我以后会让你常来的。”
他目光闪烁,说:“我妈又来了,今天她让我带她去墓地看我爸,碰见了我哥。”
我大惊,急问:“然后呢?”
“我哥不准我妈靠近我爸的墓碑,他像个疯子,让我们滚!如果再见到我妈就要杀了她!”沈赞光痛苦地埋着脸,无可奈何的摇头说:“我真的累了,为什么我不能在一起呢?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沉默。
“可你也喜欢我哥,我知道。”沈赞光双手捂住整张脸,声音从指缝间空荡荡地飘过来,“林棉,我还是会等你的,这六年都熬过来了,我说过,我会娶你的。”
我对待沈赞光的感情一直唯唯诺诺,不敢直视,可他却轻而易举地看清了我的心。想到这,我飞快离开房间,梅姐见我惊慌,她问我:“你们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忙说。
梅姐从裤兜里拿出五十块,递给我,说:“去超市买几瓶啤酒,待会沈沉回来,他们哥俩吃饭喝点。”
我拿着钱,推开大门的那一刹那,沈沉就倚在墙上抽着烟,他看见我出现,同样大惊,很快就恢复冷静,我一想到他刚才那副死德行,怒火直烧,不理他,大步走开。
我以为他不会追上来,但他却跑过来拦住了我,他的脸在我眼前定格,我抬头怒视他,这让我仔仔细细的看清了他的脸,一切还是如此,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可他瘦了那么多,眼窝深重,不再有神,碎刘海遮住他的眼睛,但我依旧可以看清他的目光,说不清道不明,我一阵窃喜,沈沉还是回来了,他听了我的话,他还追上了我,我在等他先开口。
可等来的却是。
“林棉,我要走了,不上大学了,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